书城文化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研究百年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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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海上丝绸之路研究的形成阶段(1901-1948年)(2)

沈曾植是最早对《岛夷志略》进行注释的学者。根据许全胜的研究,沈曾植对《岛夷志略》所作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版本的校勘。例如,沈曾植认为,“歬纲国”应为“丹纲国”,“加罗”应为“重加罗”,“八郎那间”应为“八節那间”,“八舟”应为“八丹”,“层摇罗”应为“层拔罗”,等等。二是对外国物产的名称进行了考订。例如,沈曾植认为“茄蓝木”就是“伽”,是“沈香木之佳者”;“孩儿茶”即“乌爹土”,又名“乌垒泥”,等等。三是地名的考订。例如,沈曾植认为,《岛夷志略》中所说的“三岛”,就是《诸蕃志》所说的“三屿”;“宾瞳胧”就是《明史》等书所说的“邦都郎”或“宾陁陵国”;“彭坑”和“丁家庐”,分别是《诸蕃志》等书所说的“蓬丰”和“登牙侬”;“八都马”就是《新唐书》所说的“磨地勃”,等等。

不过,正如姚楠所指出的,由于沈曾植“不通外文,只能采用对音、互证等方法来作考证,以致错误很多”。例如,沈曾植在“安息即小亚细亚”的考证中认为:

“安息之地,即小亚细亚也。安息为亚细之代音,北接康居。盖康居之地,直越地中海而西矣。”他的这个说法,显然不如丁谦正确。

1903年,上海蜚英书局出版了一部题为《五千年中外交涉史》的洋洋大作,作者署名为“屯庐主人”。作者在自序中说:中国“自黄帝已来数千年,拥疆自封,环列皆左带沸唇之伦,聚族无常,不足与大邦相抗”;如今“我中华以积弱之余,测身于诸强之庭,皇皇大吏,拥旄节重望,然能折冲于樽俎之间,岸然以国体为大防者,近世以来盖罕闻之。此亦谈国际者之遗憾矣。有志之士病焉,相与提唱而疾呼之,治斯学者渐有其人。然纪戴缺如,于我国古今交际诸大端懵然无所知觉”,所以,这部著作就是“集五千年交涉之大端,汇而存之,为治斯学者之一助”。此书上起传说中的黄帝,迄止于1900年,比较全面地叙述了中国对外交往的历史。书中不少内容涉及海上丝绸之路。例如,“欧使始通中国”一节写道:“东汉桓帝延熹九年,大秦(即罗马)王安敦里乌士欧力利阿斯遣使自海道经印度洋由安南之东京献象牙、犀角、玳瑁。初,大秦王常欲通使于汉,安息以汉缯綵与之互市,恐失其利,故遮阂不令自达。及后,更破安息,取波斯湾地,始航海遣使焉。是为海道东来之始。”文中所说的“安敦里乌士欧力利阿斯”,即Antonius Aurelius之音译,即罗马帝国安敦尼王朝的第五个皇帝(161-180年在位)。书中还明确提到,万历四年(1576年),明朝“官军”因“追海寇林道乾”而来到了小吕宋(菲律宾)。这是较早论述“林道乾”问题的著述,可惜后来的学者在研究该问题时,没有注意到。

《五千年中外交涉史》第七十七卷中有“海陆互市纪略”一节,全文如下:中国缯彩夙为他国所好,自上古时已由西域运入波斯、印度。亚历山大东征以后,更输入欧洲罗马。而皆由陆路,从未有自海道转运者。蜀汉时,罗马贾人秦论始航海来交趾,市汉材物。中国商船亦常航锡仑附近,与之互市,而以日南、交趾为东西两洋交通中枢,西邦贾人咸集其地。是地在东汉初为马援征服后,于岭南特辟新路以通西来海道,交易因是颇盛。汉晋之际,中国内乱相继,交易中衰。斯时罗马实握印度洋之航海权,自内地经爪哇、苏门答腊至锡仑之航路则专属于华人。历南北朝,至隋唐初叶,中国商船更推广其航船,或由锡仑沿西印度海岸入波斯湾,或沿阿拉比亚海岸至红海湾头阿丁。

当时锡仑一岛,为海道交易之中权,中国、波斯、哀西比亚诸国之人咸集于斯,以从事交易。及大食勃兴,阿非利加与西方亚细亚沿岸及印度河口所有港湾,次第归其版图,以故阿拉比亚人与其属境之波斯、犹太人等益恢张海运,遂东向经南洋诸国,而通商于中国沿岸,代中国人而专有亚细亚之航路海权。

至武后天授中,阿拉比亚人之商于广州、泉州、杭州诸港者以数万计,唐时置提举市舶司,征海关税,为岁入大宗。其后大食不振,唐亦内乱日多,是以东西海道之互市渐次衰微。至陆路之交易,至唐时为极盛。先是,隋炀帝武威、张掖、河西诸郡为东西交易之中权。西贾来是地,四十余国,贸易者日益众。

中国人之商于中央亚细亚、波斯、印度地方者,亦益多。彼素谙商业之犹太,亦乘机而入。于是,西自欧洲、阿非利加,东至中国、印度,所有商权悉归掌握。海道则自红海、印度洋,至中国之南海;陆路则自地中海东岸之安地凹克,经呼罗珊、中央亚细亚、天山南路,而至中国之长安。及大食国兴,阿拉比亚人渐拓其通商之范围。当时世界商权,复为阿拉比亚人所握云。

全文字数不多,但非常全面地叙述了古代丝绸之路的发展概貌,包括丝绸之路兴衰的国际背景、陆路与海路的关系、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要航线、东西方海上势力的相互消长,甚至“航海权”之类的现代词汇。这表明,在20世纪初,中国一些学者对海上丝绸之路的基本情况已经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海上丝绸之路基本知识的普及,为后来学术研究的深入开展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需要指出的是,20世纪前半期,推动中国学术界开展海上丝绸之路相关问题研究的动力,主要来自国外。

16世纪,利玛窦等传教士进入中国后,欧洲人就开始了对中国的研究。到了19世纪前期,一个专门研究中国历史文化的学科“汉学”(Sinology)在欧洲完全确立。19世纪末,欧洲不少学者研究了与海上丝绸之路相关的问题,例如英国人梅辉立(W.F.Mayers)在1874-1875年的《中国评论》(China Rev iew)上发表了《十五世纪中国人在印度洋的探险》(Chinese Explorations of the Indian Ocean during the 15th Century)一文;1876年,荷兰人格伦威尔德(W.P.Groenveldt)发表了《根据中文文献考论马来群岛及满剌加》(Notes on the Malay Archipelago and Malacca Compiled from Chinese Sources),等等;1885年,德国人夏德(F.Hirth)出版了《中国和东罗马》(China and the Roman Orient,汉译为《大秦国全录》);英国人菲力普思(G.Phillips)于1885年至1886年在《皇家亚洲文会北中国支会会报》(Journal o f the North China Branch o 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上发表了《印度和锡兰的海港,由十五世纪中国航海家所描述,并附有中国航海记录》(The Seaports of the India and Ceylon,Described by Chinese Voyagers of the Fifteenth Century,together with an Account of Chinese Navigation);等等。

这里,特别需要一提的是英国汉学家裕尔(Henry Yule,1820-1889年)。他从1840年起,作为军人在印度生活了20多年。裕尔于1862年退役后,致力于东西方历史关系的研究。他的代表著作有两部。第一部1866年在伦敦出版的《东域纪程录丛》(Cathay and the W ay Thither,being a Collection of Medieval Notices of China)。这部著作“几乎囊括了迄至当时所知道的有关东方历史的全部知识”,“长期以来它一直是所有从事古代和中世纪远东研究的人的便览手册”。第二部是1871年在伦敦出版的《马可·波罗游记译注》(The Book of Ser Marco Polo the Venetian,Concerning the Kingdoms and Marvels of the East),此书于1903年和1920年经法国汉学家考迪埃(H.Cordier,1849-1925年)两次修订增补,“被公认为19世纪的博学的不朽之作”。在裕尔的这两部名著中,许多内容实际上都是探讨海上丝绸之路的。例如,作者认为“支那”(Chin)一词是由海上交通线传入西方的,而表示中国的另一个词汇“赛里斯”)(Seres)是由陆上交通线传入西方的;作者根据法显的游记,认为中国与印度之间无疑已经存在着海上贸易联系。直到今天为止,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在研究海上丝绸之路时,依然离不开裕尔的这两部著作。此外,裕尔还发表过关于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些论文,例如1882年的《关于从西亚到中国海上航线的最早的历史记载》(Notes on the Oldest Records of the Sea route to China from Western Asia)。此文根据古代希腊人的文献、早期基督教徒的文献、阿拉伯文献以及中国文献,着重讨论了公元前后从中国到印度洋的海上航线及沿岸港口。文中的许多观点至今依然具有启发意义。例如,裕尔认为,不能把汉代的中国与近代的中国等同起来,在研究汉代中国与印度洋的海上交通线时,必须认识到,现在的越南沿海也是属于中华帝国的;公元前后西方人所到达的东亚最远港口,根本不同于9世纪西方人所达到的东亚最远港口。

可是在19世纪末,中国学者对于欧洲汉学界的动态,可以说是几乎一无所知。相反,日本自19世纪晚期开始,通过一系列的改革,成为率先走向现代文明的亚洲国家。在日本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过程中,欧洲的“汉学”也传入了日本。有学者指出:“在近代日本中国学的形成过程中,有一个事实常常被人忽视,然而它却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这就是作为日本中国学的第一代创始人,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在欧美国家学习过和从事过研究。”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学术界形成了自己的“中国学”。在日本早期汉学家中,研究海上丝绸之路相关问题的学者主要有三宅米吉(1860-1929年)、白鸟库吉(1865-1943年)、桑原骘藏(1870-1931年)、藤田丰八(1869-1929年)等人。

由于日本成功地从传统社会转型为现代社会,所以,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就成了“中国仿效的典范”,成了“中国人学习西方现代文明的‘二传手’”,成了“西学的中介”。一股到日本去留学、向日本学习的热潮在中国悄然兴起。推动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研究的第一股国外力量,正是来自邻国日本。

1903年9月30日在上海出版的《大陆报》第11期发表了《支那航海家郑和传》,此文被认为“是中国人撰写的关于郑和的最早的论述,堪称近代研究郑和第一篇”。《大陆报》由位于上海四马路的作新社承担印刷和发行,而作新社又是由“留日学生戢元丞与日本著名女教育家下田歌子合作开办的”;《大陆报》的“实际主持人和编辑者为归国留日学生”。因此,这篇《支那航海家郑和传》虽然没有署名,但无疑是受日本学术界影响的结果。

《支那航海家郑和传》首先点明了航海交通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的重要性:

“今试问:世界各国,其最有功于世界之文明者,何国乎?则鲜不曰:善航海辟新地之祖国是已。又试问:古今豪杰,其最有功于今世之文明者,何人乎?则鲜不曰:善航海辟新地之冒险家是已。”因此,古代中国海禁政策的危害是十分严重的:“我支那民族,自古国于大陆,罕与海通。政府则设有海禁,异国则鄙为海国。海防者,不外闭门塞窦、缩首畏尾之伎俩。谈海者,不外天方夜谭、齐谐志怪之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