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云岩河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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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回望插队岁月(7)

吃过饭,已是后半夜了,我们几个女生被大家护送着去住地休息,此时天黑得像被墨汁泼过一样,马灯和手电筒的光亮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快到住地时,前面引路的老乡突然叫道:“小心,窟窿!”我正和走在身后的同学说着话,又没听懂老乡的方言,对于几步远处的一个常年被雨水冲刷成的坑洞毫无防备,一脚踩空,叮啷咣啷地就掉下去了。瞬间,我的身子下坠,大脑一片空白,心中顿时充满了恐惧。突然,我不再往下掉了,身体悬在空中不动了,原来是我手里提着的琴盒横在了洞口上。我右手本能地紧紧抓住琴盒提手不放,左手顺势抠住了洞壁。琴盒碰撞洞口的声音惊动了大家,后面正跟我说话的同学眼见着没了我的人影,惊慌地喊了起来,于是,大家都在黑暗里焦急地喊着我的名字。听到众人的呼喊,我才灵醒过来,明白了自己所面临的险境。我急忙大声应道:“我在这儿哪!”紧接着,就看到了几束手电筒光,只听有人喊:“快拿绳子来!”我心中暗想,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绳子去?等找来了绳子,我恐怕早坚持不住,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呢!正在这时,一位同学发现了我拽着琴盒的手,只听他大声喊道:“快抓住她的手!”只见几个男同学趴在洞口,同时伸出手,奋力将我拽了上来。天哪,多亏父亲从小让我学琴,今天正是这把随身带着的琴救了我啊!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更是与琴结下了不解之缘。刚来“二里半”的第一天,老天爷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今后,不知还有多少艰难和困苦在等着我呢。

要想在农村扎下根来,首先得过“吃、住、行”三关。先说“吃”,我们一行11人的平均年龄不足17岁,很多人在家从没做过饭,尤其是几个高干子弟,家庭条件优越,从小到大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了这儿,接受再教育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我们得吃饭,得活下去。怎么办呢?这就全得仰仗二里半的乡亲们了。

“生火做饭”,首先就是“生火”。我们不会打柴,大宝队长就动员老乡们帮我们打柴。谁给知青灶上交一捆柴,队上给谁记10分工。就这样,没过几天,我们的窑畔上就堆满了柴草。一次下雨,雷电劈倒了一棵老槐树,队上把整棵树都送给知青灶上当柴烧,这下,我们一年的柴火都不用愁了。因此,我们队大部分知青陆续在村里待了两年,几乎没为柴发过愁。当然,没事时,我们也捎带的自己打上点柴背回家。不过,光是有柴烧也还是会遇到麻烦,比如要是赶上连阴雨,堆在窑畔的柴都湿了,根本点不着,眼看就要吃不上饭了。遇到这种情况,大宝队长就找来队里放在仓库里的废旧农具和木墩,劈开给我们烧火用。“做饭”问题上,从做第一顿饭开始,生产队长李大宝就带着几个老乡来帮灶、烧火、和面、熬粥、蒸馍,手把手地教我们。怕我们吃不好,其他的乡亲们还经常给我们送些酸菜、豆芽、萝卜之类的蔬菜,让我们换换花样,而且不管谁家做了好吃的,也总忘不了给知青灶上送一份。

渐渐地,在大宝队长和乡亲们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帮助下,我们这些娃娃终于学会了自己做饭。我们两人一组,每组一星期轮流下厨,其余的人出工干活。生产队照顾我们,尽管我们初来乍到,干农活都是生手,队里还是决定男生按壮劳力的标准每天给记10分工,女生给记8分工。因此,不管活干的怎样,每天我们的工分上总能给记八九十分工。虽然物质生活是艰苦的,但善良的乡亲们总是那么淳朴地关心照顾我们,大家心里也就不觉得怎么苦了。加上我们本身就是一个团结、友爱、奋进的集体,所以,我们的精神世界一直是阳光、快乐的。

当年,我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急需蛋白质。但是农村常年以粗粮为主,基本上没有蔬菜,只有一些干酸菜、辣椒,外加食盐来下饭,一点油腥都没有,吃肉更是一种奢望,只能在梦里解解馋。不过,一次意外的事故,使我们真的美梦成真啦!那是队里的一头牛在耕坡地时不小心掉到山崖下摔死了,老乡们非常难过,生产队也遭受了很大的损失,因为牛在当时的生产条件下可是举足轻重的“劳力”。牛被就地分割了,牛肉被抬回村里分掉。我们表面上与老乡一起为牛悲痛,心中却窃喜:“哈哈,有肉吃了!”拿着分到手的牛肉,我们挂着悲伤的表情,心里却在偷着乐,一路颠儿着,跑回窑里,“点火做饭喽”。

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年轻人馋肉无可厚非,但当时在党和毛主席的教导下,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约束下,不能吃的肉绝不能吃,也绝不敢吃。一次,我与徐少峰去修补我们破了的粮食囤,很多玉米粒掉在了地上。房东家的一群鸡看见了,蜂拥而上,紧啄快刨。因粮食紧缺,老乡家养的鸡从不喂粮食,全赶到山沟里自己找虫或草籽吃。今天它们可打牙祭了。但我们的粮食也不够吃呀,岂容这些鸡大吃大嚼。徐少峰抄起了门后的扫帚,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一样,手里挥舞着扫帚,腿脚不断地踢腾着,嘴里不停地呼喊着,轰赶着鸡群,那些鸡也不甘示弱,哄走一拨儿又来一群。看着徐大侠大战鸡群的雄姿,听着人吼鸡叫混合成的“交响乐”,我禁不住笑疼了肚子。忽然,徐大侠飞起一脚踢中一只领头的大公鸡,鸡倒地扑腾了几下,不动了。我立马止住了笑,赶紧跑过去摸了摸大公鸡,对少峰说:“坏了,死了!”我俩顿时傻眼了。把老乡家的鸡踢死了,这不犯纪律了吗?怎么办啊?拿回灶上偷偷煮一锅鸡汤给大家改善生活多美呀。可是这要让房东发现了,误会我们偷她的鸡吃,影响多不好。琢磨了半天,我俩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鸡埋了。于是,少峰将死鸡拥入怀中,用衣服遮好,我则拿了一把小镢头,一起到山沟里挖了个坑把鸡埋了。当时,我们一边挖坑,一边还念叨着:“美味的鸡呀!永别了。”之后几天,我俩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唯恐房东发现少了一只鸡来询问我们,万一我们说漏了嘴那可麻烦了。还好,房东没问过,原来,她根本不知道她养了多少只鸡。这个故事一直在我心里藏了40多年,这次重回二里半村见到房东的儿子,我才把这件事坦白出来。大家听后,哈哈大笑,笑我们在那个年代所特有的孩子般的天真无邪。

除了“吃”,“住”更是一件我们需要很长时间来适应的事。因水土不服,加上住的窑洞较潮,土炕又凉,我们女知青每人身上都起了疥疮、湿疹,奇痒无比。白天还好,晚上躺下后,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抓痒,个个抓得脓血直流,方可止痒。看到这种情况,男同学主动让出了他们住的厨房兼卧房——烧火做饭的热窑,搬到凉窑去住。然而,睡在过热的火炕上也不是滋味,11个人吃饭、烧水所用的热量全从一个炕洞里经过,经常是褥子被烧焦了,人更是鼻眼冒火,口干舌燥。冬天还好说,可夏天还照样睡热炕,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啊。然而,比睡觉更要命的是缺水。人在塬上住,水在沟里流。

我们吃水、用水都必须赶上毛驴走几里山路到沟里去驮水。当时村里的驴很少,老乡们要用驴驮水都得限制,用水票。但只要是知青要用驴驮水,饲养员二话不说,优先权绝对是知青的,而且不限量。二里半的乡亲们宁愿苦了自己也绝不亏待知青们。遇到雪天、雨天,山路滑,毛驴无法下山驮水,我们就只有吃雪水、雨水了。雪水融化后还不算难喝,雨水却像放了碱一样,带着涩味,让人实在难以下咽。如果连着下十天半个月的连阴雨,没有干净水吃,实在熬不住了,几个男同学就轮着下山背水。去时还好,提个空水桶,拄根棍,连滚带爬地溜到山下。回来就惨了,一大木桶水有百十来斤,女同学用小镢头在前面为男同学开路,挖一个小坑站一只脚,一步一滑地往山上挪。常常是背一桶水上来,来回得几个小时。一次,徐少峰背一桶水好不容易快到山上了,却脚下一滑,头碰到崖畔的石头上,顿时头破血流。可他却双手紧紧地抓住水桶不放,任凭血流满面,真是“宁舍命不舍水”。时间长了,知青们对水的渴望已到了极致。由于常年没有洗漱用水,加上卫生条件又太差,每个人身上都长了“革命虫”——虱子。男同学还可以多走几里山路到沟里的泉水边去擦个澡,爽快爽快,女同学可就没办法了。一年到头洗不上一个澡,真是难受极了。有一次连着下了好多天的雨,涝池里的水涨得满满的,而且还挺清澈。几个女知青实在憋不住了,穿了游泳衣下到涝池里去游泳。“太舒服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感慨着。然而按照当地习俗,女孩子是不能露腿露脚的,天气再热也不行,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因此,我们这几个女知青穿游泳衣在涝池里游泳,立即成了村里一件新鲜事。路过的老乡看到后,当作奇事口口相传,小伙子们更是偷偷地看,偷偷地乐。

除了“吃”和“住”的种种艰难,“行”在二里半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也是个大问题。要想买点日用品,看个病,都要跑到30里外的云岩镇去,而且只能是走路或坐驴拉的车。刚来不久,孙怡茹就得了急性肠炎,几个男同学和最年长的女同学王学一起连夜拉架子车送她去云岩镇看病。因山路不好走,又走不惯夜路,王学路上滑了一跤,把膝盖摔伤了。去时,几个人拉着一个病人,回来时则又多了一个伤员。

为了尽快适应艰苦的生活条件,必须先练好我们的腿脚。于是,在徐少峰的号召并带领下,我们这群无拘无束的孩子练起了爬山。我们满怀着革命的热情,脚穿着北京时髦的塑料底鞋,为了尽快“出成果”,我们专拣羊都不走的地儿练习攀爬。手没劲了,脚打滑了,爬不动了,心里却还念着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鼓励着自己一定要爬上去,只要爬上去就是胜利。老乡在对面的崖畔上看到我们,一开始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闹明白了我们在干什么,一个个急得大声喊:“快下来,娃娃,危险!”原来,在那种地理条件下,穿塑料底的鞋爬坡是十分危险的。

后来听说别的村一个女知青因脚穿塑料底鞋,踩在一丛带雪的草上滑下山崖摔死了,我们这才感到后怕,真是年少无知呀。后来的日子,我们基本不敢穿塑料底鞋出门了,在当地,它们是中看不中用哇。看到老乡自己做的布底鞋,走路、干活又舒服又安全,我们几个女生用从小握笔杆、拨琴弦的手拿起了针线,跟村里的婆姨学着纳鞋底,开始给自己做鞋穿了。

在塬上干农活,架子车是主要运输工具,因牲口有限,架子车只能靠人拉。上坡是个苦差事,一人在前面拉,一人或两人在后面使劲推。下坡时却截然不同,在架子车后面多堆些重物或蹲上一个人增加重量,使车把翘起,拉车的人双肘托住车把,单腿或双腿离地,借下坡的惯性飞一样冲下坡去,我们这群年轻的娃娃,时常以此为乐。不过这可是一个技术活,要想“玩”

得安全,得经过一段时间锻炼才行,不然的话,架子车不听使唤会飞到山沟里去的。架车熟练以后,我们就经常比赛看谁往下冲的快。现在城市里的年轻人好飙汽车、摩托车,我们年轻时曾经飙过架子车!

正是这种苦中作乐的心态支撑着我们过了一年又一年。经历了一个个挫折和困苦,我们慢慢磨掉了城市娃娃的娇气,逐步适应了这近原生态的生活,并学会了豁达,学会了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