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云岩河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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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回望插队岁月(26)

曼子,我不该把你列为我心中的懒汉!几十年了,我都在心里懊悔啊!

你这可怜的、憨厚的、苦命的曼子啊!你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我会经常想起那个拄着锄把、镢把喘气的曼子!

曼子,愿你在天之灵原谅我吧,愿你在天堂安息!愿你下辈子活得安生!

(作者系北京市人大附中高六八级毕业生,曾在陕西省宜川县云岩公社西回大队上庄生产队插队,退休前在河北省文化厅工作。)

插队的日子

李小菱

一、离开家

1969年元月9日我和班上十个同学一起到了北京火车站。今天我们就要坐上专列到陕西省延安专区宜川县云岩公社西回大队插队落户了。爸爸带领妹妹到车站来送我,班上还有韩爱丰、吴妮娜、好友六八级一班的崔英也来了。

车站上人山人海,有家长和同学开始掉泪了,火车将要开动了,车站上一片哭声,我眼圈也开始红了,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我使劲地忍住,不想让父亲和弟妹看见我流泪。一声火车的汽笛声,火车开动了,这时我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不过爸爸和弟妹没看见(这就是我的个性)。

出发前爸爸特意和我上街为我买了一个木箱,一件棉大衣、一顶兔毛的帽子,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下乡的木箱至今我还保存着,衣帽都送给老乡了)。

我们从北京大概坐了36个小时的火车,约一天一夜,在第二天的下午抵达了富平县,在富平县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坐上了解放军的有篷大卡车,一路沿着山路行进,有的山路很陡,一边是悬崖,一边是黄色的山,我坐在后排,看的害怕。进入富平县后,真的进入黄土高坡了,车一开动便扬起一片黄色的尘土,下一辆车要隔得远远的,不然就看不见路了。车厢里没有凳子,大家都是席地而坐,时间长了,感觉屁股很凉,时不时要站站,有时又会感到身上有点冷。经过一天的跋涉,我们在傍晚抵达了宜川县,吃了晚饭,好像是馒头和菜。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学生,县里哪有那么多住的地方,只好把我们安排在学校的教室里,把桌子一拼就是床了,从同学或老乡家里借来被子就是我们的铺盖了。打开被子,天啊!

被头都是黑色或灰色的,哎,管不了那么多了,脱去外面的大衣,盖上被子,一闭眼睡吧。

第二天吃了早饭又登上卡车,大约4小时后,我们到达了云岩公社所在的镇上,各大队已经派社员们在那里等候了。喝了点水我们就上路了。我们8个同来的初中女生分别分在西回村的一队、二队。我和郭铁虎、方为、郑红丹4个女生,还有男生聂新元、丁哲元(两个男生是高中生)分在一队。

白英、薛凌、金令完、李道芬4个女生和王云章、张继廉2个高中的男生分在二队。西回大队还有上庄队和东庄队,也都分到了我们学校的学生。我们的队长和一些年轻的社员们用架子车拉上我们的行李,我们空着手,一路和社员们聊着一路爬山,约莫走了两个半小时,天将黑时到了我们住的窑洞。

在到达西回大队的路上我们和来接我们的年轻社员们聊天,学会了一点方言。在北京我们常见到的土豆,陕北叫洋芋。我们管父亲叫爸爸,当地人叫大。形容一个东西很美丽他们说是“美忒忒”。我们最先认识的一个女孩的名字叫王云翠,村里人叫她“翠子”,另一个男孩王勤学,村里人叫他“学子”。年轻人在一起就是容易沟通的,不用问名字不用说年龄,自然就熟悉了。

我们西回一队有6名知青,4女2男,分了两个窑洞,男生住一个,女生住一个。我们睡的是炕。吃饭也在炕上,摆一张小炕桌,吃饭时大家盘腿而坐。用的是煤油灯,一晚上下来,鼻孔里黑黑的。我们到村里那天,进了窑洞看到队里已经派人给我们做饭了,当晚吃的是面条。做饭的柴火是玉米秆和社员为我们砍的柴。吃过晚饭,大家各自打开行李箱,把褥子被子拿出来铺好,简单清洗一下,便赶快休息了。

休息前不得不提一下我们的卫生间。在我们住的窑洞旁的崖边,队里给我们挖了露天厕所,四面是土墙,前面是个门。里面挖了个坑,上面搭了块板子,门口用玉米秸绑了一个门,这就是我们的厕所了。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常发生些尴尬的事。比如女生在如厕,男生会因为急事闯过去,一看有人只好作罢,另找地方解决。陕西的农民不用卫生纸的,如厕完了,随便抓个土疙瘩一擦就了事了。幸好我们知青带了很多卫生纸。

二、火车上的插曲

在火车发出的咔嗒咔嗒的声音中暮色降临了,同学们用过晚餐后,渐渐进入了梦乡。车厢里温度较高,我们不时要打开车窗,透点新鲜的空气。我的眼皮开始打架了,真的有点困了,这时我把爸爸给我买的兔毛帽子放在两张座位间的小桌子上,不知有哪位同学过来提醒我,把它挂起来。我想不要紧的,我会记住的,没有理会同学的提醒。天完全黑了,我无意间伸手一摸,啊!天啊,我真的不小心把帽子给碰掉了,肯定掉到车下去了。急得我赶快找列车长反映,但是列车仍在行进着,列车长只说帮助联系一下。我想完了,到了陕北没帽子戴了,很是懊恼。没辙,还能说什么吗?都怪自己不听劝告。

哎……睡吧。模模糊糊的觉得列车在某个车站上停了好长时间,过了一会列车长拿着我丢失的帽子送到我身边了,我一时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知道一个劲儿说谢谢……谢谢!列车长说是后面的列车捎上来的,这次要小心啦。到现在我都很内疚,为了我的帽子耽误了列车的行进时间,耽误大家的时间。这种事如果发生在今天,不知会是什么结果。这样的事也就是那个特殊的时期才会发生。

火车在第二天的下午到达了富平县。我们班的郭静岫一下车就说不行了,肚子疼。我们以为是车上吃的不干净了。可是大家都没事啊,年长的同学建议说到医院检查一下吧,我不记得是哪位同学留下陪她了。第二天要出发时我们得到消息,郭静岫得的病是阑尾炎,必须留在富平县医院动手术。其他的同学继续出发到各县区。后来郭静岫晚一个月到达了我们小队。

三、忐忑不安的晚上

到西回村的第五天晚上,一起插队的男生说起在插队的同学中有几个“有问题”(那个年代的专有名词),我们队上的郑红丹就是一个。郑红丹是高中生,比较胖。她和她的姐姐在“文革”中到别的院校参加了一个什么活动,后来其姐姐被追杀,她也被人追杀未遂。后来被学校的工宣队安排,跟着我们到延安插队。听完了男生的讲述,不知为什么这个晚上我很害怕,赶快把我们窑洞内的刀具全部藏了起来,害怕会有什么事。一晚上我也不敢睡得太实,一会儿一醒,忐忑不安地挨到天亮。

第二天轮到女生方为做饭,到处找刀具。她问我怎么搞的,刀怎么不见了。我赶快拿出来给她,也不敢告诉其中的原因。现在回想起来真有点可笑。

四、新生活开始了

刚到队上的第二天早上,队里派给我们做饭的小妹来了,我们赶快起床,洗脸刷牙。早饭是小米粥和玉米面发糕,吃过早饭,我们就到小队的队部,队长介绍老乡们认识我们,就派人教我们去山下驮水。啊,原来我们用水必须赶上毛驴,毛驴身上安上一个驮水的架子,驮上两个木桶走到山脚下,在一个有泉水的池子里打上水,再用毛驴子驮到塬上我们住的窑里。

上下来回十里山路,约1小时才能回到我们住的窑洞,用水是很困难的。这样我们逐渐学会了怎么样把几十斤重的水桶放到毛驴身上的水架上,然后跟着毛驴再爬5里山路回到自己的窑洞里。在我们六个知青中我个子最矮,只有一米四五,干这活儿真有点儿困难。但在那会儿谁会叫苦呢?也没人叫苦,大家都一样不会干。学吧!一次不行两次,有时请老乡帮忙。慢慢地也学会了驮水。

我们住的窑洞旁就是队里的牛圈。里面养了4头牛。队里有毛驴10头,骡子2头,还有羊圈,有百十头山羊,队长的爸爸就是放羊倌。

我们的主食是玉米面、绿豆面、荞麦面、白面、小米、红薯、南瓜、土豆,还有就是社员腌的咸菜。只有夏天才有新鲜菜吃。午饭和晚饭都是社员来帮助我们擀面条吃,主要是绿豆面加点白面。面里是没有菜的,在煮面的同时在灶口伸进一个长把的大勺子,里面放点菜籽油,再放上一点花椒,经过火烤把花椒煸熟,然后浇在面上即可,使得面上有点油腥,好吃点。不多的一点油是不能经常吃的,没有油的时候,我们就像老乡们一样,加一点酸菜和盐拌着吃。以今天的标准来看,绝对是健康食品。

我们烧的柴火是队里派社员砍来的酸枣枝和玉米秆子,还有一些蒿秆,比较好烧。

晚饭后,点上煤油灯,大家赶紧给家里及同学写信报平安,我们所有的知青都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还在大山沟里,其实这会儿大家还是很想家的。

没两天,队长带着聂新元、丁哲元等几人到公社去给我们拉粮食了。还为我们买点生产用的工具。铁锨、锄头、扁担等等。正好把大家的信寄出去。

队长还派女娃子教我们怎么蒸玉米面发糕,怎么和绿豆面、荞麦面,陕北的擀面杖是比较长的,案板也是比较大的,开始的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什么那么长,等到一用就明白了,那是要把一坨面擀成一个大片,切成面条。在北京只吃过挂面,没吃过新鲜的手擀面条。绿豆面黏性较大,和面时水须少点。荞麦面比较松散一些,荞麦面比较多时候是用来压饸饹,荞麦面不容易消化。我们知青刚开始不太会和绿豆面,每次要加上点白面,这样比较容易擀成面条,也比较容易入口。我们知青的粮食富裕一些,还能吃到白面。社员家里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才能吃到白面,约一星期后,我们就自己做饭吃了。

很快我们就得学磨面了,先学磨玉米面,首先在头一天要把玉米粒放在我们灶上的大锅里,泡上点水,同时还要到到队上饲养室预约第二天要用的毛驴,再到社员家预订磨,如果社员家也要磨面,我们要再预约另一家。第二天套上毛驴,把玉米粒倒在磨上,通过两个磨盘的摩擦,才能磨出较粗玉米面,反复几次才能磨成较细的玉米面。磨好的面要在太阳下晾晒才能放到面瓮里,不然就会捂了,捂了的玉米面,蒸出来的发糕是咖啡色的,是不能吃的。

我们开始和农民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我们六个人也开始了在一个锅里搅和吃饭的日子了。

五、打窑

我们到陕北时正值冬天,队里在我们知青点不远的地方,准备打三个窑洞作为饲养室和队部。我们刚到队里第一次参加的劳动是打窑洞。陕北的窑洞先要在山坡上凿开一个剖面,然后横向掏出一孔窑洞。用的工具是镢头、铁锨和手推车,劳动强度很大。由于我们刚参加这种劳动,手上打起了水泡,很快就磨破了,头两天生疼。每天干完活就是一身的土。我们队里的男生丁哲元、聂新元也像当地的农民一样头上裹了一条白色的毛巾,这条毛巾干活时可以用来档土,出汗时用来擦汗,下工时用来弹土,一举三得,女生则裹上一条花的或单色的围巾。

打窑洞有点小技术活,社员是先用头从下面掏出一个较深的沟,然后在沟的上方,用镢头一掏,一大块土就掉落下来了,这样省力,效率又高,接下来就是把土铲到手推车上,推出窑洞倒在院外的窑坡下面。我们女知青就干铲土的活儿,偶尔也学着推车。刚到农村时知青们充满好奇,什么活儿都抢着干,抢着学,不偷懒耍滑。

冬天,陕北的婆姨和女娃子是不和男社员们一起干活的,他们主要是在家里纺线或织布,我们女知青满脑子的男女平等,要求和男社员一起干活儿,一起挣工分,因为只有这样我们女知青才能自己养活自己。刚来到队里,队长没别的办法也只好同意了,但是有女社员干的活儿我们就得跟着女社员一起干。在陕北男社员一天挣10个工分,我们女的一天挣8个工分。

由于干活儿的地点就在村里,中午时分,社员和我们都回窑洞吃中饭。中午时分我们队里六个人一起做饭,烧水的和面的,也挺快的,还可以小睡一会。

下午上工时队长会在窑背上呐喊一声,我们就上工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六、跳蚤和虱子

到队里一个月以后,我们几个都觉得身上莫名其妙的痒,怎么回事?大家都觉得好奇怪。到了晚上,我们女生打开棉袄,脱了棉毛衫一看,鸡皮疙瘩起来了。妈呀!不得了,衣服的缝子里长了虱子了。怎么办啊?

啊!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恍然大悟,为什么太阳好的时候,有的男社员蹲在墙边上,脱掉棉袄,在棉袄上用手挤来挤去的,原来是在挤虱子。对付虱子没别的方法,我们也只能像社员一样,用两个大拇指的指甲盖把虱子挤死。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恶心,后来觉得解恨。

不仅有虱子,我们还发现有跳蚤。跳蚤很难抓到,被咬后很痒,而且痒的时间很长,搞得睡觉都睡不好。我们也没有别的方法,只好到公社买点六六粉,洒在柴火堆附近和炕席下。也不知道这个方法行不行,当时就是这么做的。

这里用水是很不方便的,我们女生急切地等着冬天过去,春天的来临,到了夏天我们就可以下沟到河里去洗洗了。记得五一过后,我们女生就迫不及待地抱上衣服,冲到河边洗衣服,社员们都劝我们,女娃子不能这样,会得病的。哎,顾不了那么多了,洗!虽然五一了,河里的水还是有点冷哦,我们把手儿冻得红红的。

插队一个多月后,由于缺水,我们知青无奈地取消了刷牙的卫生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