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云岩河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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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回望插队岁月(59)

月色中的涝池,是昆虫的世界,青蛙鼓动着宽厚的大嘴、蟋蟀弹拨着轻盈的双翅,奏出美妙的旋律,各种不知名的昆虫可着嗓子高声鸣唱,好似演奏一支小夜曲,安抚着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们。

静静倾泻的月光,使涝池不仅充满了诗情画意,还带有几分幽雅和神秘。

在那恓惶的年代,涝池与人们日出暮归的劳作生活息息相关,是人们社会交流和情感发泄的纽带,是娃娃们童年生活的伊甸园,是村里的一道风景线,涝池带给人们的是欢乐和恩泽。

驮水

涝池里的水是不能喝的,日常饮用水要用毛驴到七八里外的沟里去驮,水源是沟底的一处天然山泉水,水质很好,清澈甘洌。

“咱村的水是整条塬上最好的水。”

“咱村的水养人哩,寒冬腊月喝上几口,也不会闹肚。”

“喝咱村的水人也长的精干哩。”

村里的老人不无骄傲地说。

村里人用水实行供给制,三四家共用一头毛驴,根据家庭人口的多少,进行协商,是一天或两天一驮水。我是一个人,自己开伙,队里照顾我,两天一驮水。

驮水是个力气活,也是个技术活,通常都是各家的男人做,鲜见婆姨和女子去驮水,女知青是个例外。

装水的木桶是特制的,有50多厘米高,直径约40厘米,桶盖是密封的,中间有一个固定提梁,上有一固定铁环,提梁两侧各有一个比拇指稍粗的圆孔,提梁上用绳子连着两个圆木塞,用来堵住圆孔,还有放在驴背上的专用人字形驮架。

每次借驴,饲养员老汉都照顾我,把队里最强壮、最老实的驴牵给我,放上驮架和木桶,驴就轻车熟路地沿着井坡下沟,人不紧不慢地相跟上就行了。

沿井坡下沟,走七八里地就到水源处。泉水自岩壁涌出,经过山体自然净化和层层过滤,接纳了许多对人体有益的矿物元素,吸日月之精华,纳大地之灵气,水清澈甘洌,喝上一口沁人心脾,接上一捧撩在脸上,清凉心田,泉水的甘甜令人忘却了生活的苦涩。

此泉冬季不冻,旱季不竭,雨季不溢,常年水量丰盈。

泉眼下面是一块青石板,石板上生长着一层墨绿的青苔,石板上刻有两道沟槽至边缘处,涌出的山泉水顺沟槽分出两股从石板边缘流出,形成两股较拇指稍粗的水流,犹如两只打开的水龙头,可同时供两只木桶接水,可见先民之聪慧。

岩壁上不断涌出的泉水撞在下面的青石板上,溅起一串串水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七色光彩,似一颗颗彩色珍珠,晶莹夺目。

泉水淙淙作响,水声清雅,似天籁,又似美人弹拨琴弦,弹奏着美丽悦耳的旋律,深入听者的心底,荡涤人们的心灵。

泉水顺沟而下,随地势形成了几个小水潭,周边是一片天鹅绒般的草地,由于泉水的滋润显得格外的翠绿,那悄悄盛开的野花,五颜六色,围绕着水潭争芳斗艳,千姿百态,宛如一串串美丽的珊瑚项链。

轻轻的微波,将长长的草蔓拉成一缕缕的丝,铺在溪底,挂在岸边,细流脉脉,如丝如缕,溪水碧波闪闪,似一条随风飘动的彩带,又宛如跃动的音符,似琴、似铃,充满活力。

泉水汇集成的小溪,在绿茵茵的草丛中向山下的云岩河蜿蜒流去,开启了生命的旅程。

山泉是高原分泌出的甘甜乳汁,无私地养育了这片黄土地,养育了淳朴、善良、勤奋的东岭人。

将驴牵到溪水旁,驴悠闲地甩着尾巴,闷头吃着青草,吃到得意处,还安逸地打两声喷嚏。

将灌满水的木桶,放在路旁,就洗衣服。我每次驮水都要带几件要洗的衣服,洗干净后就晾在冲洗干净的青石板上,不一会就被阳光晒干了,干爽的衣物上有一股阳光的暖暖味道。

收拾好洗净的衣物,把驴牵到井坡道上,将装满水的木桶分别放在驴的两侧,一只手扶着驴屁股,一只手提起木桶,一用力就放到驮架上,用驮架上的铁钩将木桶钩住,然后迅速转到另一侧,装上另一只木桶就好了。一声“的逑”,驴就顺井坡上山了。

驴驮着水不紧不慢地走着,我哼着不成调的酸曲,相跟在驴沟子后面,偶尔驴停住了,侧着头叫两声,好似提醒我快些相跟上。驴很聪明,爬坡走的路线呈“之”字形,好久我才明白,这样可以缓解坡度,节省体力,以后的日子里我走山路也采用了此种方法,看来在某些方面驴比人聪明。

云岩河

沿井坡继续下行,就是云岩河,未见河水,已闻流水声。

云岩河又名汾川河,发源于南泥湾九龙泉,呈东西走向,东至小河口汇入黄河,全长112.5公里。

流经东岭这一段河谷呈U字形,河水深切岩层,两岸峭壁林立,由于山体的挤压,河道狭窄,呈∽形,在峡谷中迂回流淌,时而平缓,时而湍急。

水中怪石嶙峋,河水在与巨石激烈的交锋中,既狂野亦自信,有时也会发出骇人的咆哮,河水费力地向岩石扑去,激起朵朵白色的浪花。

这一段河床都是岩石结构,不时出现断层,落差形成相连的几个跌水,跌水下面是水潭。河水不深,深处有一米深,浅处只没膝盖。在黄土地的衬托下河水很绿,绿得像翡翠,很清,清得能照见河底的褐色石板。

水中没有鱼、虾,只见过巨石上时不时趴着几只晒壳的鳖,那时不知鳖能吃,还是补品,不然非抓住美餐一顿。

河绕着山,山缠着河,河水一路曲折向东,伴随着峡谷的宁静,奔向母亲的怀抱——黄河。

沿河溯水上行一公里便是一处C形河湾,这里四面环山,水流湍急。两岸的崖壁,巍巍的如一道天然屏障,长长的又如伸开的臂膀,拥抱着一汪清澈的潭水,河水自高处泻入潭中,水花四溅,如银河落地,似珠帘断丝,在阳光的映射下,潭中水波闪闪,如锦如缎。

这里环境幽静、人迹罕至、风景绝佳、如诗如画,是大自然的杰作,也是上苍的恩赐。是游泳、洗澡的绝佳去处,是我夏季经常光顾的地方,卸去心中的枷锁,祛除身上的伪装,跃入清澈的潭水中尽情畅游、泡天体浴,洗去生活的艰辛和烦恼。

我喜欢这宁静,远离尘世。天地间只有苍莽的大山、黝黑的崖壁、湍急的河流、碧绿的潭水和浴中的人体,呈现出一种天人合一的意境。

游累了,洗净了,找一有阳光的浅水处,静静地躺在水中的石板上。我极喜欢这种感觉,阳光照在身体的上半部分,暖暖的,下半部分浸在河水中,任凭流水轻轻爱抚我的肌肤,涤荡我的迷茫,净化我的心灵。

崖壁上树丛中不时传来山鸡和斑鸠的啼叫声,偶尔看见几只灰色的小松鼠在河畔巨石上蹿来蹿去,崖畔上盛开着一丛丛鲜红的山丹花和五颜六色的野花,给高原抹上一缕温暖的色彩。瓦蓝蓝的天似一块天然调色板,飘过的朵朵白云变换着美丽的图案,时而像老虎,时而像海狮,时而像小白兔,时而又像重重雪山……蓝天下一对苍鹰,悠然飞翔,优雅,自信。

云岩河水,孕育了生命,滋润了万物,使高原的一切都显得生机盎然、充满活力。

云岩河呈现出一种原始、野性的美,她是我心中的恋人、我的天堂。

我的思绪颤动着、宛如这河水飘忽如烟……

我愿化作一朵流云飘向遥远的故乡,我愿化作一滴河水奔向黄河——母亲的怀抱,我愿化作一捧泥土融入这黄土大地,我更愿像这滔滔的云岩河,劈开重重山峦,勇往直前,踏上生命的征途。

人生就像这河水,有平缓,也有急流,有宽广的河床,也有狭窄的峡谷,有平坦的河道,也有巨石的阻挡,但它毕竟朝着自己的既定目标奔向大江、大河……

高原的水养育了淳朴、善良、勤奋的东岭人。

这里的男人,宽厚豪放、集真善于一身,有健壮的体魄,大气的性格,深沉的内涵,站起来是一座山,倒下去是一条路。吼一声高亢的信天游,路上的女子也要回头,东岭男人的感情炙热而真诚,奔放而克制。

这里的女人就像崖畔上盛开的山丹丹花,艳丽而不娇柔,大方而不做作,带有几分含蓄,几分羞涩,她们心灵手巧,聪明伶俐,勤劳朴实,敢爱敢恨,爱则生生死死紧相跟,恨则咬碎钢钉恨断心。

这里的人都爱唱几口信天游,《蓝花花》《三十里铺》《走西口》如泣如诉的歌声,充满着对爱情的执着,对恋人的痴情,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听了这荡气回肠,还透有一种悲凉的东西,让人心里酸酸的,是人们对苦难的一种无奈。

我爱东岭,我们曾把青春给了这片黄土地,黄土地上有我们的爱。

我爱东岭的水,那涝池的喧闹、泉水的甘洌、云岩河的激情,永远留在我心中。

我更爱东岭的乡亲们,在那艰难的岁月,是你们敞开宽厚的胸怀接纳了我们,手把手教会了我们打柴、驮水、推磨、做饭等生活技能,教会了我们各种农活,让我们度过了那段艰苦的日子。这份情是那么的浓,那么的重,不论我们走到天涯海角都会永远揣在心里。

(作者系北京市玉渊潭中学初六八级毕业生,曾在陕西省宜川县阁楼公社汾川大队东岭村插队,退休前在北京铁路局丰台机务段工作。)

插队琐忆

付小明

那年,我快16岁了,和许多青年一样,带着激情、带着梦想、带着好奇,来到了革命圣地延安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宜川县阁楼公社汾川大队东岭村插队落户,做了农民。

在两年多的插队生活中,我们这些来自北京的“学生娃”,像当地农民一样,在无边的黄土地上,在起伏绵延的群山里,在政治、经济、文化都很落后、闭塞、荒凉、贫穷的陕北农村开始了一生中最最难忘的插队生活。

那时我们还很年轻,刚刚踏入社会,没有任何阅历,思想非常单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们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来了。因此我心甘情愿地与淳朴、热情、乐观的乡亲们朝夕相处,共同劳动,共同生活,共同享受黄土高原上独有的阳光雨露之甜美,共同经受大自然给予陕北山区农民的困苦与磨难。随着岁月流淌,我慢慢长大,当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曾偷偷地落泪过、苦恼过、迷茫过、忧虑过,不知所措过……

我们的到来,为古老的小山村带来了新鲜的气息,老乡们因我们的到来,知道了外面那个比山区不知广阔多少倍的世界。从老乡们身上我们也学到了很多做人的优良品质:他们的淳朴善良、他们的乐观豁达、他们的爱憎分明……这一切对我在后来几十年人生道路上如何做人有着很大的影响。

44年过去了,每当回想起那段插队往事,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曾经生活过的东岭村,那里的山、那里的水、那里的沟畔坡梁、那里的乡亲们及我的插队伙伴们……几回回梦回东岭村,山亲水亲人更亲。每当这时我的心中总会沁入丝丝暖意,总能感觉到当年那不同寻常的味道。真的,这段不寻常的生活经历,在我的心底,留下了永远的记忆。

东岭印象

东岭村坐落在陕北阁楼塬一条梁畔畔上,是一个古老而宁静的小山村。

这里的人都姓“张”,是一个宗族,当地人把这种聚族而居的村子叫做“户孽”村。记得当年,村里仅有三十几户人家、一百七八十口人。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黄土地上,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生活。

从阁楼塬上向西南方向走去,到了塬畔畔上就是东岭村了。一条狭窄的黄土路一直伸向村中。路两旁是庄稼地,快到村口,路的两边出现了用黄土夯的土墙。一进村迎面是一个不大的“涝池”,用来积攒雨水,供全村饮牲口、洗衣服等日常使用。涝池的左面有一棵大槐树,上面挂了一个非常古老的大钟,重重的敲几下,全村人都能听见。村民们上工时就靠敲此钟集合,分派活计。

生产队队部是在一面“公窑”里,要沿着老槐树旁的小路下去。站在大钟下就能看到队部。队部主要用来召集全村社员开会、记工分。队部的左边是饲养室,右边是羊圈。

我们队共养了十几头驴,供全村30多户人家驮水、推磨用,农忙时还要干些农活儿,村里人婚嫁、送病人去医院看病,毛驴就成了主要的交通工具。

那时村里人吃水要赶毛驴到几里地以外的山下驮水。村民饮用水是沟里的一股水质极好的山泉水,喝到嘴里甜丝丝的。

我们村的布局,是由中间向两边铺开的。村中间地势较平,大约有十几户住的是在塬上“箍”的土窑,其余住的是依山而建的“靠山窑”。从对面远望,塬畔下是深深的沟壑,显得高而险峻,塬畔畔下就是乡亲们居住的窑洞。

星星点点的窑洞,镶嵌在向阳的山坡上,形成了上下几层的结构,几个窑洞组成一个院子,那基本就是一户人家。户与户之间由很窄的土路相连,一遇下雨下雪,道路非常泥泞。村里的居住环境看起来原始而古老。早晚饭时,家家窑背上的烟囱冒出袅袅的炊烟,透出浓浓的乡土生活气息。

我们村不通公路,也没有广播,从北京寄来的信大约要一个星期才能收到,报纸也只能看到几天以前的。我们刚到时很多老乡甚至听不懂普通话,当我们与他们交流时。他们会经常提醒我们“说慢点”。有的老年人连汽车都没见过,一些妇女甚至一辈子都没下过阁楼塬。对这些老乡来说,通向外面的路是那么遥远,外面的世界在他们心中也许是个谜。

我们村没有通电,晚上家家户户都用煤油灯或马灯照明;在微弱的煤油灯下,我们看书、看报,与村里来我们窑洞仓(音c3ng,土语为串门的意思)的老乡们谈天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