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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微透亮,紧闭的玻璃窗关住一室暖意,窗台上一盆梅花,透着淡淡凛冽香气,含苞欲放。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会有改变的。”
“……”
“我是不是已经变得不可救药?”容若望着窗外淡灰的雾气自嘲。
“既然知道,又何必执意而为呢?”
“我承认自己放不下,我也无法说服自己轻松地放下。以纯,你知道吗?当他说他现在对我仍有感觉的时候,我的心情有多么复杂。可是,以纯,两年前,他并不是打了我骂了我,或者是找了别的女人背叛了我们的感情,而是,他在最危急的时候,毫无犹豫地为了另一个女人的安全而放弃了我!我以前就说过,我并不气他选择了云昕,我真正难过的是,他是我全身心托付了三年的人,却在紧要关头,连让他作出考虑的价值都没有!你知道他当时有多么坚定吗?他让我觉得,在他眼中,我不存在任何意义;为了云昕,他甚至可以随时牺牲掉我……这就是我的感觉。倘若不是我走运,早在两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如果当时他能够表现出些许犹豫,哪怕只有几秒,哪怕最终选择仍是一样,我想恐怕我也不至于这样心灰意冷……以纯,你说,现在我如何才能说服我自己?我有什么理由对他的所作所为轻易释怀?”
“容容……你,还爱他吧?”
“呵,如果不爱,大概我也不会这么在意了吧。现在连我也分不清,会变成这样,究竟是他造成的,还是我自己造成的。只是,以纯,希望你今后不要再劝我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要求你支持我的决定,但也希望你能让我按照自己的意思走下去。至于结局——是得到报复的快意也好,是伤人伤己也好,全都等到结束的那一天再说吧。”
“……好。总之,我也希望你能理智地处理你们之间的事,千万不要等到后悔莫及的那一天才好。”
“嗯。”
“后天我们的聚会,你会让他来吗?”
“如今我和他仍是恋人,你的生日,我们自然要去的。”
……
玻璃窗被拉开,清晨的冷意袭进屋内,阴沉的天空,灰暗一片,看不到一丝阳光。
冷冽,欲雨。
“对于之前你委托我们征信社寻找容若的事,我们没能完成,希望你原谅。”趁自家老婆和她的两个好姐妹一齐钻进厨房洗碗的空当,杜凯之一脸歉意地道。
“怎么会,杜社长太客气了。”云湛淡笑。
虽然他与杜凯之不熟,但他深知容若与田玉之间的感情有多好。倘若容若不允许,他自然很难从田玉的丈夫——杜凯之那里得到她的消息。所幸,当初他并不单单只委托了这一家征信社而已。
“你们两个,”田玉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里走出来,“在聊什么呢?吃水果吧。”将盘子放在茶几上,她靠在杜凯之身边坐下来。
云湛转动轮椅,来到窗边,撑着扶手移动了一下身体,身后不期然响起低柔的声音:“怎么?你累了吗?”
云湛转过头,对上容若清澈的眼睛,“还好。”
“不如,我们先回去吧。”容若来到云湛身边,看着他清瘦憔悴的脸。
“容容,我们玩牌吧?”田玉坐在沙发上问。
容若再次看了轮椅上的人一眼,转身,“不了,你们玩吧,我和云湛先走一步。”
“怎么?就要走了?”
“嗯。”容若笑着走过去抱了抱站在桌边的寿星,“以纯,生日快乐!”
“叮!”一楼,电梯门打开,容若推着云湛走到灯火通明的大厅。
“下雪了!”她突然停住脚步,望着紧闭的玻璃大门。门外,在路灯下,清晰可见的雪片纷纷扬扬急速下落。
“是啊,容小姐,已经下了好几个小时了,很大呢。”看门的老伯戴着老花镜,笑眯眯地道。
“是吗?”回以微笑,容若径自走到门边,果然发现路面上已有一层积雪。
“我让司机开车过来,先送你回去。”云湛转动轮椅,来到容若身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等一下!”容若按住他的手。他们傍晚过来的时候,因为不确定要玩到多晚,所以云湛已经吩咐司机先行回去,而如今雪下得太大,开车并不安全,因此,她下意识地阻止他。
“还是我先上去拿把伞下来再说。”她转身往电梯方向走了两步,又再停下,转身,“你先别通知司机过来。”
“嗯。”点了点头,云湛握着手机,目送她进入电梯。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开门后,何以纯奇怪地道。
“下雪了,借把伞给我。”
“真的?”田玉丢下手里的牌,跑到窗前,推开窗子,兴奋地叫道,“很大的雪哪!”
“给你。”将伞递给容若,何以纯望了一眼窗外,“那么大的雪,出去方便吗?”
“嗯,我也怕开车不安全。”容若皱眉。无论如今对云湛抱着怎样感情和态度,她仍然无法放心地让云湛在这种天气里坐车回去。
“那还不容易!”田玉靠在窗边,一脸笑容,“让他去你家啊!反正你家离这里又不远,慢慢走过去就行了!”
云湛此刻正在客厅里讲电话,屋外的雪越下越急,站在流理台前,容若心不在焉地冲着热牛奶。
她竟真的接受了田玉的建议,与云湛一起回到她的公寓——原来,无论如何,她终究是不能完全狠下心来,对他不管不顾。
“给。”等云湛结束了和云昕的通话,她才从厨房走出来,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他。
云湛环视这间一室一厅的单人公寓——地面上铺着原木地板,除了一组矮柜,一张餐桌,电视和杏色的布沙发,客厅里没有别的多余家具和摆设。
“一个人住,难免简单了点。”在沙发上坐下,容若拽过一只抱枕,拍了拍。
喝下牛奶,握着温热的玻璃杯,云湛看着容若此刻居家轻松的姿态,微微掀起唇角,安心享受着自从重逢以来最平静舒服的一次相处。
“明天,你什么时候去公司?”
“大概九点。”
“……那你早点休息吧。”容若立刻站起来,从云湛身边越过,走进卧室。
关上门,坐在床上,她有些失神。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和云湛在夜里面对面地坐着,真正放松平静地说话了?云湛的脸上隐约而宁静的笑意,竟让她几乎陷入多年前的回忆里,回忆起过去与他一起度过的无数个夜晚。
从橱子里找被子的时候,她略想了想,翻出最厚的一床,拿了出去。她没忽略刚才递杯子给云湛时,指尖无意中触到的冰凉。
“今晚,你恐怕要将就一下了。”帮忙把寝具在沙发上铺好,容若转过身笑道。
“没关系。”将轮椅停住,云湛脱掉外套。
“我这边没有你的睡衣,所以……”接过衣服,帮他挂好,容若这才想起,几年前云湛留在她旧房子里的日常换洗衣物,早已在她回来后被她全数扔掉了。
“嗯,没事。”云湛闭上眼,忍过背部掠过的一阵抽痛,“你不用忙了,回房睡吧。”将轮椅停在沙发边,他抬眼看向容若。“嗯。那,晚安。”
“晚安。”
关上手边落地灯的开关,云湛在黑暗中将自己挪上沙发。朝着房门紧闭的卧室方向,静静闭上眼。
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在午夜之前上床休息的习惯了,当清晨云湛从浅眠中醒来时,竟觉得这一觉睡得特别长。
反手探向被下的腰部,虽然没有知觉,但已经不像昨夜那样冰冷僵硬。只是,胸口传来的熟悉的疼痛,让他不自禁地皱眉。几乎每天早晨都会发作一次的心悸,这段时间以来,持续的时间竟越来越长。伸手抚住心口的位置,云湛望了一眼被容若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他的药,还在上衣口袋里。
“你也醒了?”侧方传来开门声,紧接着,低柔的声音响起。
转过头,云湛看着倚在门边的容若道:“你起得很早。”
“习惯了。”容若穿过客厅,一边拉开与阳台相通的玻璃门前的窗帘一边问,“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不着痕迹地放下捂在胸口的手,云湛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光线从玻璃中透进来,室内一片明亮。
“我去做早餐。”
“嗯。”
从冰箱里拿出鸡蛋,等待平底锅内的油慢慢升温的空当,容若困乏地按了按额角。
并不是她今天起得早,事实上,她是几乎一夜没睡。想到与自己仅一门之隔的客厅里睡着云湛,她不禁想起从前那个让自己依偎着度过每个冬季的温暖的怀抱,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浅浅地睡去。
在锅沿敲破蛋壳,她摇头自嘲轻笑——回忆终究不过是回忆。
手指稍一用力,蛋黄混合着蛋清,掉进锅里,响起热油炸开的声音。
才将自己移到轮椅,便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金属落地的声响,夹杂着隐隐的抽气声。云湛迅速来到厨房,正看见容若捂着右手手背,皱眉吹气,锅铲掉在一旁。
“怎么了?”他转动轮椅上前。
“被烫了一下。”露出被跳起的油滴烫红的手,容若关上电磁锅的开关。
立刻握住她的手,看了看,云湛抬眼问:“家里有药膏吗?”
“……有。”怔了怔,看了云湛一眼,容若最终默默地抽回自己的手,“我去找。”说完,从云湛身边擦过,快步离开厨房。将手收回,云湛听着脚步声远去,垂下眼睫,扶好刚才来不及摆正的双腿,静静地坐在轮椅里,眉宇间,淡淡的落寞若隐若现。
靠在阳台上,直到黑色的汽车渐渐驶离自己的视线,容若才转身进屋收拾餐桌。
那双手,透着微凉,却有着一如从前般的令她安心的力量。只是,现在的她,不需要,也不能要。
只不过是一份肌肤上的熟悉的触感,便几乎能够让她沉溺,这样的情形,让人心慌。
“听说你前晚和容若住在一起?”下了飞机直接回公司上班后,高磊第一时间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
“合约谈得怎么样?”抬头看了来人一眼,云湛重新埋首批阅文件。
脱去西装外套,高磊随意地坐下来,“对方表示,能和云氏合作是他们的一次重要机会,为此,在总体价格方面他们愿意再让5%,并希望今后能有更多的合作机会。”
“云氏的名气固然重要,但由你亲自前往谈判的作用更大。”放下笔,云湛靠在椅背上,语调轻松,“如今在外界,你这个副总裁已经成了云氏的代表,而公司内部的事,你平日经手得也比我多。这倒省去了今后可能出现的麻烦。”
“今后?麻烦?”高磊狐疑地坐直身体,看着坐在宽大办公桌后的人,“你指的是什么……我事先说好!当这个副总已经够我累的了,如果你有把全部担子都推给我、自己图得一身轻松的打算,那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云氏也有小昕的一份,你可以权当帮她打理。”云湛看向一脸警惕的好友,淡笑道。
“我说!你该不会真有那个打算吧?!”高磊难得地皱眉。依他对云湛的了解,没有边际头绪,或者没有意义的话,他是很少会跟他讨论的。
“今后的事,现在哪能说得准。所以,这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微闭着眼,云湛的语气是少有的漫不经心。
“得了!我怎么感觉这事越说越真了?”站起身,高磊拿上外套,“我还是先回去工作好了,总裁大人。”说完,他摆了摆手,离开办公室。
门被轻声带上,云湛睁开眼睛,黑眸中一片沉静幽深。
他从二十四岁开始正式接手云氏,六年的时间,公司在他的带领下不断累积巨大的财富和声名。要主动放弃云氏,这对他来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只是,自从那次绑架事件发生以后,他便清楚地知道,很多时候,意外是难以避免的。倘若有一天,当某些因素已经不再允许他不放手时,他必须得事先找到能够继续成功接管公司一切事务的人——而高磊,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准备好了没有?”晃着手里的皮包,容若站在“蓝夜”的门口催促着还在柜台里收拾东西的人。
看了一眼渐暗的天空,又看了看表,她一边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上一边扬声道:“已经四点了,如果你再不快点,估计我们就要摸黑上山了。”
“来了!”何以纯从柜台里探头出来,“等我锁好抽屉,再上个厕所。”
无力地望了望天,容若叹气,“女人事真多!”
“难道你不是女人?”何以纯好笑地走出来,绕进洗手间之前反问她。
“废话少说!给你两分钟,我到外面等你。”容若拎着包,踏出店门的同时,手机铃声“丁丁当当”地响起来。
云湛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在哪里?”
“店里,正准备出门。”容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怎么?找我有事?”
“没有,只是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容若闻言,下意识地抬起头,正看见云湛的车从街角转出来,平稳地停在她面前。
“要出去吗?”降下车窗,云湛看着眼前穿着白色长风衣、棕色皮靴的容若,微风中,及背的波浪长发轻轻飘动。
“是啊。”容若上前一步,“我们要去法源寺。”
云湛看了看腕表,“现在?”
“趁今天有空,以纯要还愿。过两天又是圣诞,恐怕到时更忙,没有时间。”
说话间,何以纯已经走了出来,锁上店门。
“我们要走了。”容若挥挥手。
“路上当心。”
“嗯。”
白色的小车从黑色的奔驰边驶过,向反方向行去。
进香许愿过后,容若与何以纯坐在寺庙旁边的素菜馆内,无奈地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
“早就叫你动作快一点。现在好了,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喂!大小姐!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坚持留在这里吃素菜,我们现在早就回到市区了。”
“那现在怎么办?”容若看了看店内的挂钟,“七点多了。恐怕再晚一点,下山都困难。”
“反正天已经黑了,晚不晚也没什么区别。”何以纯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的夜色。
“估计一时半刻也不会停雨,总归是要淋雨的,早淋和晚淋也没什么区别,你说对吧?”说完,容若站起来。
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嗯,有道理。”何以纯穿上大衣,两人一起走出店门。
坐进车内,何以纯散开滴水的湿发,斜眼看着副驾驶座上同样狼狈的人,“我就知道不该听你的谬论……”
穿着高跟鞋在雨中跑到五十米之外的停车场,不但头发湿透,就连脸上也全是雨水,而且,连带她新买的羊毛大衣也跟着遭殃。
“请先打开空调,你再慢慢抱怨也不迟。”容若一边擦干脸上的水渍一边说。
“回家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热水澡。”脱掉外套,何以纯发动车子踩下油门,往山下开去。
车子在环山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空调出风口里吹出温暖的风。容若擦掉窗上雾蒙蒙的水汽,望着外面的漆黑一片,道:“开慢一点。”
“嗯。”何以纯点头,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虽然开车技术不差,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在这么黑的雨夜里开车,而且,走的还是狭窄的环山公路。几个小时前开车上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由于山上温度低,路边仍有前两天下雪后残留下来的零星雪渍,使得她更加小心驾驶。
仪表盘的指针在20km/h处左右摆动,容若靠在椅背上笑道:“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回市区。”
“来的时候用了一个小时,估计回到家也得十点以后。”
何以纯的话音刚落,一直将手放在空调出风口附近吹风的容若突然“咦”了一声。与此同时,何以纯也感到了不对,两人对视了一眼,车子就已经慢慢停了下来。
“熄火了?”看着何以纯试着转动钥匙,却徒劳无功,容若不由得坐直身体。
“好像是的。”何以纯拧着眉。
又试了一次,仍旧只听见马达空转的声音,她转头看向容若,“怎么办?发动不了。”
“我怎么知道?”无奈地苦笑,容若重新重重倒回椅背。
车子罢工,在下着大雨的夜里,在这种僻静的半山腰上,不能不说是件倒霉至极的事情。
“先等着看看有没有车上下山吧。”她叹了口气。
没有了空调,她突然觉得有些冷了。
温暖的卧室内,佣人端着晚餐进门。
“几点了?”放下手中的杂志,云湛问道。
“八点过一刻。”
云湛撑着身体移动了一下。
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佣人又拿来一只软枕,垫在他的腰后,“小姐刚才打来电话,听说这边天气不好,叮嘱您早点休息。”
“嗯,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是。”
侧头瞥见床头的手机,云湛伸手拿了起来。
“没人接。”容若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摇头,“不知道她和杜凯之跑到哪里去了。”
“那再找别人吧。”
“嗯……”容若低着头,翻着通讯录。
当云湛的名字突然跃到眼前时,她顿了顿,手指继续按着向下的键,屏幕往下滚动。
事实上,在等了近十分钟,确定不会有人经过后,她们决定打电话找人帮忙。而在拨出第一个电话时,她想到的不是田玉,而是云湛!只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便被她迅速地压了下去。
“这种天气还得被我们叫到郊区的山上来,虽然我很感激将要来接我们的人,但还是忍不住同情那个倒霉的‘他’。”何以纯开玩笑地说。
容若轻笑一声,找到叶凌秋的名字,刚要接通电话,手机已经先一步响了起来。
“救星!”何以纯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笑着大叫的同时,却看见容若瞬间呆愣的表情。
“怎么不接?”她奇怪地问。
盯着屏幕上闪烁着的名字,容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竟真有这么巧的事!在她想到,并需要他的时候,他的电话就来了。
“喂。”她的心跳变得有点不规律。
“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些微低凉,却令她感到异常温暖。
沉默片刻,容若终于放松身体,慢慢靠向椅背——此刻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竟如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她之前因为寒冷而紧绷的神经。
扭头望着黑沉的夜,看着不断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优美的唇边逸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明眸下是沉静似水的柔和。
“我们被困在山上了。”
在这样的巧合下,她相信,有些事是注定的。
五十分钟后,当对面车灯照过来的时候,容若忽然觉得,周围仿佛一下子变得平静无比,在寒冷冬夜里涌动着的莫名暖意令她异常安心。
从山顶调头回返的车挨着她们并排停下,车窗降下,昏暗的光线中,云湛的侧脸模糊不清,容若快速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你的车,我明天会打电话叫人来处理。”下山的路上,云湛对副驾驶座上的何以纯说。
“麻烦你了。”何以纯转头笑道。
“不客气。”
车子行驶得平稳匀速,然而环形的山路却仍给云湛带来一波又一波的昏眩。他侧头瞥了一眼从上车后就一直沉默着的人,然后静静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里休息。
他庆幸自己打了那个电话,同时也知道,即使自己不来,她们最终仍能找到别人帮忙。只是,他由衷愿意并希望,那个接走容若的人,是他。
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在身体里渐渐蔓延开来。容若转过头仔细地看着身边正闭目养神的人,即使车内太暗,看不见,她也清楚地知道,此刻他的脸色有多差。
刚才,她打开车门的时候,车内的灯跟着亮起,她看见云湛转向自己的疲倦憔悴的脸;看见他的下半身被很厚的毛毯严严实实地裹住;看见他的腰后明明垫着柔软的靠垫,却仍吃力地用手支撑着身体;也看见当她们坐进车内时,车子几不可见的震动给他的眉间带来的纠结……也许她早该想到,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会有多么辛苦。可是,仅仅一个电话,便让他在正常时间之内赶来。
这就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吗?为何从前我却从未感觉到?
开上平路,车外光影变化,容若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在心里默默地问。
问他,也问自己。
路上,她听到司机说,通往她和何以纯家的街道在堵车。没等何以纯答话,她先开口道:“直接去别墅吧。”
云湛的眉尖蹙起得明显,她在心底计算时间。第一次觉得,距离回别墅还需要的十五分钟,竟是如此的漫长。
直到车子停在车库里,云湛才睁开眼睛。
他转过头,淡淡地吩咐等在车门外的佣人:“你先带她们进去。”
看了云湛一眼,容若率先下车,拉着何以纯一同随佣人先行进入室内。
直到脚步声消失,云湛才慢慢放松一直紧绷着的手臂,身体几乎不受控制地向一边倒去。
没有能力自行坐上轮椅,他任由司机半抱起自己,离开车子。
“原来,他就是那个我说的‘倒霉’的人。”洗完澡,何以纯上床,和容若躺在一起。
“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容若摸着睡衣的蕾丝花边,盯着天花板。
自从被佣人带进客房以后,云湛便没再出现。而就在刚才,佣人送来两套睡衣,竟是她从前穿的。
她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能找到过去生活的痕迹。
“他连你的衣服竟然都还留着。”像是知道容若在想什么,何以纯突然轻轻叹气。
笑着转过头,容若看着她,“看起来,好像你比我还感慨。”
“我是感动。”翻了个身,何以纯轻声道,“当他今晚出现的时候,在那种情形下,我觉得你幸福得能让所有女人嫉妒。”一怔,容若继续开玩笑,“也包括你吗?”
“我说正经的!”何以纯叹气,“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情况有多糟。你不担心吗?”
“……你不困吗?”
“铁石心肠!”
“睡吧。”
“……”
深夜。
云湛平卧在床上,修长的手指紧紧按在胸口,吃力地喘息。
也许是之前身体撑到了极限,此时,后背的抽痛已经由一整片的麻痹所取代,竟令他连抬起手拿药都做不到。
黑暗中,他清醒地听着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同时,也听见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本以为是每晚进来帮他翻身的佣人,却意外地没有听到进屋的脚步声——来人似乎只是停在了门口。
云湛慢慢睁开眼,不期然,看见倚在门边的那抹纤细身影。
容若的手还握在门把手上。借着走廊照进的微光,她看见床上的人将脸转向自己的方向。
“还没睡吗?”她用极轻的声音问。
“嗯。”黑暗中,云湛皱眉低低地喘了口气。
一阵沉默之后,像是意识到自己此刻举动的突兀,容若动了动唇,“没什么事,我只是来看看。”她朝隐没在阴暗中的云湛望了一眼,慢慢退出门去。
“咔!”门被重新关上。
安静的走廊中,容若轻轻靠在门板上,盯着光洁的地板,若有所思——她终究无法停止对他的关心……
房间里,云湛对着一室黑暗,静静闭上眼,压在心脏处的手,渐渐放松。
“真想不到!你居然就这么跟我一起回去了!”
“那我还要怎么办?”望着计程车外快速后退的风景,容若问。
“不过,说起来,我也想不通。”何以纯偏着头,神情疑惑,“以云湛的职位,他有必要这么辛苦吗?”今天一早,等她们起来的时候,云湛已经早一步出了家门。而更重要的是,明明昨晚他看起来还是一副憔悴疲倦的样子,可第二天照样在九点之前前往公司。是否男人工作起来,都是这副拼命的架势?
“他一向是这样的。”容若的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此刻,她的眼前确实不自禁地浮现出云湛苍白消瘦的脸。
工作狂——这个词用在那个男人的身上,恐怕一点也不为过吧。容若在心里暗想。只是……以他如今的状况,却还一如往常地为公事费心费力,难道说,习惯的力量真的如此强大吗?
她将脸转回车内,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同时在心里暗自嗤笑:这就是一晚没睡的代价。
“明天圣诞,你怎么过?”
“陪你。”容若回答得干脆。
“拜托!”何以纯翻了个白眼,“你可以自己算算,大学过后有多久没和我一起过圣诞了,现在怎么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正是因为久到连我都快忘记了,所以如今才‘理所当然’要陪你。”
“还记得上次是怎么庆祝的吗?”
“喝酒,狂欢。”
“那这次呢?”
“一样。”
音乐电台里放出的《EVERYHEART》回荡在车内,车窗轻轻降下一道细缝,立即有冷冽的空气钻进来。容若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闭上眼睛,似睡非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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