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季羡林谈读书治学(典藏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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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的义理

我在上面提到的我一生所写的许多文章中都讲到我不喜欢义理,不擅长义理。但是,我喜欢胡思乱想,而且我还有一些怪想法。我觉得,一个真正的某一门学问的专家,对他这一门学问钻得太深,钻得太透,或者也可以说,钻得过深,钻得过透,想问题反而缩手缩脚,临深履薄,战战兢兢,有如一个细菌学家,在他眼中,到处是细菌,反而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喝,窘态可掬。一个外行人,或者半外行人,宛如初生的犊子不怕虎,他往往能看到真正专家、真正内行所看不到或者说不敢看到的东西。我对于义理之学就是一个初生的犊子。我决不敢说,我看到的想到的东西都是正确的;但是,我却相信,我的意见是一些专家绝对不敢想更不敢说的。从人类文化发展史来看,如果没有绝少数不肯受钳制,不肯走老路,不肯固步自封的初生犊子敢于发石破天惊的议论的话,则人类进步必将缓慢得多。当然,我们也必须注意常人所说的“真理与谬误之间只差毫厘”“真理过一分就是谬误”。

一个敢思考敢说话的人,说对了了不得,说错了不得了。因此,我们决不能任意胡说八道。如果心怀哗众取宠之意,故作新奇可怪之论,连自己都不信,怎么能让别人相信呢?我幸而还没有染上这种恶习。

总之,我近几年来发了不少“怪论”,我自己是深信不疑的,别人信不信由他,我不企图强加于人。我的怪论中最重要的是谈中、西文化同异问题的。经过多年的观察与思考,我处处发现中、西文化是不同的。我的基本论点是东西方思维模式不同:东综合而西分析。这种不同的思维模式表现在许多方面。举其荦荦大者,比如在处理人与大自然的关系问题上,西方对自然分析再分析,征服再征服;东方则主张“天人合一”,用张载的话来说就是:“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结果是由西方文化产生出来的科学技术,在辉煌了二三百年,主宰了世界,为人类谋了很大的福利之后,到了今天,其弊端日益暴露,比如大气污染,臭氧层出洞,环境污染,淡水资源匮乏,生态平衡破坏,新疾病层出不穷,如此等等,哪一个问题不解决都能影响人类生存的前途。这些弊端将近二百年前英国浪漫诗人雪莱就曾预言过,如今不幸而言中。这些东西难道能同西方科技的发展分得开吗?

令人吃惊的是,到了今天,竟还有少数学者,怀抱“科学”的尚方宝剑,时不时祭起了“科学”的法宝,说我的说法不“科学”,没有经过“科学”的分析。另外,还有个别学者,张口“这是科学”,闭口“这是科学”,来反对中国的医学,如针灸、拔罐子等等传统医疗方法。把中国传统的东西说得太神,我也无法接受;但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经过国内外多年的临床应用,证明有些方法确实有效,竟还有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死抱住他所谓的“科学”不放,岂不令人骇异吗?

其实,这些人的“科学”,不过是西方的主要在近代发展起来的科学。

五四运动时,中国所要求的“赛先生”者就是。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了,这位“赛先生”确实获得了一部分成功,获得了一些真理,这是不能否认的。但是,通向真理的道路,并不限于这一条。东方的道路也同样能通向真理。这一个事实,才刚露出了端倪,还没有被广大群众所接受,至于后事如何,21世纪便可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