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相思之故人歌(贾童)
前言
这篇前言是写给自己看的,不外乎一个疑惑,怎么会想起来写武侠呢?
从发表第一篇小说起,我就相信武侠这东西绝非剽悍的我所擅长,然而在现实中能够一下子把我杀倒的音乐和文字总是跟武侠相关。照理说我该是个很现实的人,一写东西就会去注意和描写生活中常常出现的琐碎细节,可我说不清为什么每年都会挑时间跑出去旅游,为了躲开这些眼见手触天天浸泡其中的日子。去西安泡秦汉古迹和博物馆,去四川各大风景区游荡,去看大片的竹海和名山,最近还和好朋友步光合买了缝纫机,两个人一套接一套地自己设计缝制古装。
我骨子里一直有浓重的武侠情结却不敢去写,签约花雨以来也只有很生硬的两篇而已。原因一喜欢归喜欢,读书时古文和历史向来不用心学,唯恐写出连自己都不肯承认的烂东西,原因二则是花雨写武侠的作者很多珠玉在前,藤萍、叶迷、纳兰等,都是个中行家,一两江湖也很帅。班门弄斧,我还是缩角落里一边玩去吧。
十岁以前我生活的地方有竹林,瀑布,石径,白玉兰,芦苇,菜地和古老的墓,还有一条我老想着要练好绝世轻功然后踏水越过的大河,因为要去对岸得走很远才能看到桥。
十岁以后我迁居的城市是个文化古地,江南金陵,才子艳妓,风流史话;我住的城区又是这个城市最古老的一部分,夫子庙,秦淮河,天下文枢差不多是每天散步必经之路,大明王府则是一个星期去四次的后花园。
三月底,樱洲的樱花开了,我和步光赶紧从布料市场买回雪纺,工作之余熬了几夜赶出一红一白两套古装,只为赶上樱花那短得可怜的花期。昨日花如雪,今日雪如花,山樱似美人,红颜易消歇。运气还不错,抱着衣服跑过去的那个星期三下午,太阳很好,樱花也很好,一大片一大片在枝头开得像云,风吹落花又像雪,我透着相机镜头好像看到我们正在盛放又那样容易凋谢的青春年华,所有看过照片的朋友不外乎两个反应:“我们也要做这样的衣服!”和“你们真风雅啊,只要想到的事情就真的去做。”
樱花谢了桃花开,在它们之后还有绣球海棠和牡丹继续装点春色。不亲眼看到不会感叹,真是刹那芳华,所以想到又想做的事就不该罢休,哪怕只是试一试。
负相思是我的江湖(我不能学一两来一个贾童江湖——虽然我很想这么干),也是故乡那片竹林和这座脂粉金陵城的倒影——梦幻到最后终于还是露出了现实的嘴脸啊,开始做旅游广告了吗——可是这么现成又风花雪月的背景不用太浪费了嘛,身在古都不怀古会被雷劈,不过话说回来,记得找我当导游哦,笑。贾童敬上。贾童
第一部 海市蜃楼
第1章 无情画舸
灰鹰的翅膀划破苍穹,托着它在滑翔中保持平衡。越过崇山峻岭,将锦绣如画的万里山河尽纳眼底,灰鹰扑翅,向着江河中心某一点俯冲下去。
笼罩着诡异莫测淡雾的江面上,突然亮起一盏华美宫灯,接着,又一盏,再一盏……转眼之间,江边灯火流转,金碧辉煌,悦耳柔媚却又不失清丽脱俗的筝乐随风飘送,炫人耳目,好一个靡靡人间,好一个琉璃世界。
一只手臂伸出,锦缎袍袖立刻被江风吹得鼓涨起来。灰鹰振翅,轻车熟路地降落在那只手臂上。
从鹰腿上解下黑色信筒,展开素笺看罢,任东篱微微翘起嘴角,五指合拢时,婢女翠绡捧着香炉走出来。
“公子,信上写什么?”
翠绡既然出来,红袂必定如影随形。相比起翠绡的娴静柔雅,红袂简直就是与她完全相反的心直口快的模板。
手臂一抬,让灰鹰再度腾空。任东篱半侧脸,笑道:“启程,回飞观。”
“要回去了?这样也好,公子你在外面晃的时间实在够久了。”
红袂将洗手的铜盆搁在案台上,拿起素巾浸入水中轻轻绞搓,“不过,飞观内近期既没有人过生辰,也没人成亲,这么急匆匆的所为何事呢?”
翠绡嗔笑着自红袂手中夺过拧干的素巾,“公子心中有数,咱们不该妄加猜测。”
任东篱松开手,由着指间散碎纸屑尽数被风吹上半空,不留只字片语,笑着接过素巾,细细将手指一根根擦拭。
“信中没有明说,不过应该跟意料中相差不远。”
“与观棋君子有关吧?”红袂试探着问一句,下半截话头被翠绡的眼神制止了。
“无妨,红袂丫头说得对。”任东篱笑道,“我这辈子恐怕都跟这个人脱不开关系,唉,这么说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略带调侃的语气,让红袂翠绡在相视中皱眉。
“公子啊,我们是邪,人家观棋君子是武林盟主,我早说过不要跟他交往太频繁,现在老爷终于怪罪下来了吧,看你怎么招架。”红袂半赌气半哀怨地说。
“还不一定是怪罪呢。”任东篱端坐案台,手掌轻轻覆盖弦上,那些筝柱竟像活了似的,自动移走换位,宛如一排会变换队形的南下秋雁。
曲调霎时一改,成了《菩萨蛮》。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黛眉低。”
红袂很不解地看了一眼翠绡,后者笑着解释道:“公子的意思是,王爷不一定认为和观棋君子相交是坏事,如果我们可以利用这种关系,了解对手的实力,做到知己知彼,也不失为一条省时省力的捷径。”
任东篱抬手按住颤动的琴弦,勾了勾翠绡下颌,“知吾者唯有翠绡,红袂丫头,你得多学着点。”
红袂嘟嘟嘴,赶紧问:“那公子是打算将计就计,隐瞒身份加入正道吗?”
任东篱微微摇头,寒风拂面,略有割感,一如他吟词的清亮嗓音,明明柔和婉转,却莫名地充溢寒意。
“无穷官柳,无情画舸,无根行客,南山尚相送,只高城人隔。红丫头,知道这阕词的意思吗?”
红袂道:“不知道啊。”望向翠绡,她已经习惯性地想从姐姐那里直接获取答案。
翠绡果然不负她望,“傻丫头,你看看咱们这艘画舫,金碧辉煌,万中无一,江湖人一看就知道公子‘无情画舸’的身份了,要伪装谈何容易,你以为是无名小卒啊。”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任东篱瞥一眼香炉孔洞中袅袅白烟,笑道:“是什么意思,也只有父亲心里有数。没准观棋君子亦想利用咱们一回,这叫各为其主,互取所需。”
翠绡叹道:“真是世态炎凉,如今江湖中哪还有什么友情可言,难怪说士为知己者死,若是人人都能当知己、做至交,那便是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够了!”
主仆三人笑语着入得舱内,不知不觉夜色已深,画眉舫渐行渐远,宫灯华贵的光芒也逐渐隐没在一片浓密的江雾之中。
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黑底金字,字迹狂放傲慢中又带有沉稳的王者之风。额匾之下,一名男子独自对着棋盘,专心致志地思索、落子,脸上一副乐在其中的享受模样。
身后一名小厮站在放置着铜盆的木架旁,双手浸在盆内液体里,良久举起,小心谨慎地擦干,拿起青犀角梳,慢条斯理地为下棋男子梳理一头曳地长发。
任东篱进来时,小厮刚为男子编好上半部分的发髻,正撩起衣摆弯膝跪在地毯上,以便梳理垂在椅座下的发丝。
见男子目不斜视地盯着棋盘,手拈黑子若有所思,任东篱淡淡一笑,放缓步伐不作打扰。
“唔……想来想去,还是放这儿吧。”悠长地呼出一口气,男子终于伸直两指,将夹在其中的黑子轻轻搁在棋盘一点上,同时收起折扇,扇柄伸进领子里挠了挠。
任东篱笑意更深。
“想不到数月未见,父亲已经能将那人形态模仿到九成九了。”
“是吗?”男子笑道,“小篱曾经是那人身边最亲近的人,既然小篱说像,那就一定像了。只是,仅余的区别在哪里呢?”
任东篱走到棋盘边,垂眸看了一眼,笑道:“区别就在于,那个人啊,是从来不用黑子的。”
“哈哈,哈哈哈哈……”闲邪王搓了搓下巴,饶有兴致道,“棋盘如战场,黑白双色势不两立,他用白棋,那自然只有黑子才适合我这样的坏人啊。”
任东篱环视一下大厅,道:“怎样不见大哥他们?”
“唔,这次的事情,只你一人便可解决。”
闲邪王笑道,那笑容让任东篱顿生不妙预感,却还是微笑地开口:“您不妨一言。”
“呵呵,知为父者,小篱也,我儿不妨一猜?”
“这……”任东篱尴尬地耸肩,“孩儿猜不着。”
“哈哈哈哈。”闲邪王又落一颗黑子,这才专注于任东篱的表情,“简单,不费一兵一卒,我儿单枪匹马前往即可,绝对安全。”
“地点,以及对象?”
这次,闲邪王不再打哑谜,干脆笑道:“五侯府,掌势行云侯。”
任东篱面色霎时一凝,顿一顿缓神笑道:“具体什么事,要等去了才知道,是吧?”
“那个自然。”
“既是这样,孩儿先告退了,即日便出发前往五侯府。”
闲邪王也没有继续谈话的意图,挥挥手,目光又移至棋盘,突然“咝”了一声,“咦,刚才那颗我放哪儿了?”
背后始终沉默的小厮空出右手,轻轻指了一下盘中一点,“王爷,放在这儿了。”
“噢,真是老眼昏花,放错地方。”闲邪王毫不羞耻地拈起来,边明目张胆悔棋边对那小厮道,“眼力不错,有没有兴趣下一盘?”
“王爷开口,却之不恭。”小厮有条不紊地结着发辫,一只黑子随他话音自棋篓内腾空而起,稳稳落在棋盘那片疆土之上。
“天元开局,你很有自信啊。”闲邪王撑着下颌,笑眯眯地思索一下,以同色黑子落格。
纯净的、黑色的战火,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唔……”闲邪王轻轻出声,带着疑惑,“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小人陆钩沉。”
闲邪王合目沉思,“陆钩沉,钩沉……嗯,真是个极好的名字,唇齿轻碰,口颊余音,唉,本王一向喜欢名字响亮又值得回味的人,更佩服那个给你起了如此好名字的家伙啊。”
小厮手中工作不停,沉稳答道:“贱名蒙王爷厚爱,小人受宠若惊。”
“本王生平一大爱好就是起名字,可惜从来都起不好,所以四个儿女,只赐姓,不予名,但愿他们历经尘世风霜,能给自己起一个名副其实的名字吧。呵呵,来啊,轮到你落子了,钩沉小友。”
一抹银白色的身影,沿着池畔缓缓行来。
沉思中,不知不觉来到小径尽头,侧目一望,石板台阶向山上延伸开去,沿途桂花正在飘香。
任东篱略一迟疑,便拾阶而上,踏过一地金黄的碎花,始终维持着不急不徐的悠闲速度。
这山并不高峻,不多时便抵达顶峰。一间安静小庙坐落平坦处,门旁铁架上香火寥然。
任东篱瞥一眼那三排红烛,抬起手掌,锦缎袍袖微扬,一阵凉风拂过,红烛跃出了整齐的火苗。
两扇木门随之开启,发出“吱呀”的腐朽声。
任东篱耐心等待。顷刻,一名老尼自庵内步出,施了一礼,任东篱欠身回敬,老尼道:“夫人向三公子问好,三公子近来无恙否?”
任东篱微微笑道:“一切安好,只是诸事缠身,不似母亲,每日过得清净自在。”
老尼缓缓点头,直入正题:“三公子这次所求何事?”
任东篱正要开口,顿一下后还是打消了念头,“没什么,顺道来看看。”
这样的回答似在老尼意料之中,她也不追问,只是自袖中取出一支竹签,“这是夫人交给三公子的。”任东篱接过一看,签上写了一句话:“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字迹入眼,心头微动,任东篱收起竹签,笑着告辞:“多谢师太。”
老尼还礼,转身回到庵内,门掩上的那一刻,铁架上三排烛火也同时熄灭,徒留青烟几缕。
下了山,思绪还沉浸在那句诗的玄机中,任东篱在湖畔寻个地方坐下,静静凝视自湖心不断泛开的涟漪,心情如微波荡漾。
“咕嘟”一声,湖心绽开一朵水花,任东篱抬眼,回头,数十尺开外,红袂拿着石块,笑嘻嘻地冲他做鬼脸。
任东篱摇头浅笑,“鬼灵精,过来。”
红袂答应一声,蹦蹦跳跳地挨着主子坐下,翠绡年长几岁,对规矩看得很重,因此不敢造次,就在二人身后立了。
“公子,这次回来咱们要在府里住多久?”
“嗯,三五十日吧。”
“没说什么事吗?”翠绡问道,“关于……那个人的?”
“没。”任东篱干脆道,“不过,也有。”
“没、又有?”红袂不解,“这是什么哑谜?”
“呵呵呵呵,”任东篱大笑,看了一眼翠绡道,“父亲要我单身前往五侯府。”
翠绡一惊,“五侯府?传说中收银买命,恶名昭彰的杀人组织五侯府?王爷、王爷莫不是要请他们出山,去对付观棋君子吧?”
任东篱笑道:“这个嘛,看来是一定的了,只是用什么条件去交换,我暂时还猜不透父亲的想法。”
“不管什么条件,后果都够恐怖的!”翠绡急急道,“公子,那地方用龙潭虎穴去形容都不足为过,金银不入眼,权势如浮云,越难杀的对象,那些人对买家的要求越是匪夷所思地苛刻!”
“我知道。”
红袂惊道:“五侯府这样恐怖?里面的人莫不是生得三头六臂?”
“三头六臂算得了什么恐怖,若真有哪个倒霉蛋生了,也只是给人围观而已。”翠绡不屑道,“有的人,披着人皮,骨子里却是厉鬼,不声不响地害人杀人,那才是真正的恐怖。”
红袂行走江湖阅历尚浅,对此毫无概念,于是摇了摇头,她只惧怕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任东篱笑眯眯地看她们争论,本来略有紊乱的思绪逐渐沉淀,他原先便是个说一不二的果断性格,这番稍作思量后,也就下了决心。
五侯府,传闻中律令森严的杀人组织、强盗集团,其成员居住地常年悬浮空中,从不见落地——隐匿云端、格调高雅的地狱罗刹吗?呵呵,不一样还是罪无可赦的杀人者!一句话,管他龙潭虎穴,闯了再说。翠绡很快回过神,正色笑道:“瞧我都疏忽了重要的事,咱们在外头这么久,公子的雪个园怕是得收拾一下才能住人,奴婢先行告退了。”
任东篱笑眯眯地点点头,“有劳翠姐姐。”
红袂笑道:“打扫之类我只能帮倒忙,就留在这儿陪着公子吧。”
主仆三人分成两路各行其事。翠绡独自前往任东篱居住的“雪个园”,这庭院建在闲邪飞观深处,就是图个幽静,向来没什么人烟,这厢却险险迎面撞上一人,所幸对方及时避开,四目相接,翠绡疑惑地开口:“你……”
那人双眼细长,眼角微微上挑,皮肤苍白,颧骨凸出,衬得鼻梁越发挺直,唇形上薄下饱满,无论是拆开来还是组合在一起看,从哪个角度看,五官都漂亮得无可挑剔,但不知为何,这张脸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翠绡凝神打量之际,那人已反应过来,浅笑着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让姐姐受惊,是小人不对,姐姐请见谅。”
声音轻细,吐字缓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意味。
有些日子没回来,闲邪王又收了新的仆童吗?翠绡思索一下,微笑道:“无妨无妨……对了,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雪个园?”
那人不紧不慢道:“小人陆钩沉,奉王爷之命,特来向三公子请教一局未完残棋。”
“三公子现在人不在园内。”
“啊,这可难煞小人了。”陆钩沉眼帘轻垂,唇边漾开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王爷嘱咐速去速回,让王爷久等小人可担待不起呢。”
“这……”翠绡心知他话中有话,在闲邪飞观,闲邪王的旨意高于一切,纵使四个儿女也要以此为优先,何况底下奴仆,“那好吧,你前往净湖或者瀑布一带找寻即可。”
“小人谢过姐姐。”陆钩沉又是微微一揖,转身气定神闲地慢慢踱开去。
“好奇怪的人……”翠绡皱眉想了想,毕竟眼下有较急的事,她向来又懂得分轻重,于是不敢怠慢,急急跨进园内。
弯腰让过几株桫椤伸展的枝条,在隆隆的轰鸣声中,一匹白色飞瀑惊现面前。放眼观之,三面绝壁,一处生机,雾气缭绕深潭之上,幻化莫测,直逼头顶青空浮云。水色近处是碧,远些是蓝,最深处竟泛起幽幽墨黑。
此处,是为取舍岩。当初,闲邪王正是看中这条悬挂于绝佳地势的银龙,爱上这个蕴涵世间哲理的名称,因而依山傍水建造了闲邪飞观。
围绕深潭的是一片竹海,带着水汽的劲风回荡谷内,所过之处,碧叶漫天纷飞,伸出手去,就有数片争相落于掌心。如果说净湖是静,瀑布便有如惊雷诞生之地,气势磅礴。
潭里有突出山石,被水流磨得平整如缎,任东篱立于其上,对着面前瀑布若有所思。
“我说竹林里的那位啊,你还要藏多久呢?”
阴郁清俊的男子缓缓踱出,步伐轻飘却看得出相当根底,姿势谦恭却毫无奴颜卑逊之色,声音低而慢,气如游丝却不间断:“小人陆钩沉……见过三公子。”
任东篱乍闻此名,脸色若有所思,红袂本来也有相同疑惑,见主子神情,更加坚定心中所想:这个陆钩沉,绝对不简单。
“不用客气,有什么事?”
陆钩沉折枝在手,就着潮湿的沙地慢吞吞画起格子,一下一下,始终维持着那缓慢的速度不曾改变。任东篱看在眼里,虽然不发只字片语,神色却越发凝重起来。
半晌,图成。陆钩沉站直身子,淡淡道:“这局棋,未知三公子有何指教?”
任东篱低头凝视,口中说:“红袂,你回雪个园等我。”
遣退侍婢,他将目光自地上抬起,直面勾图之人,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陆钩沉与陆抉微,二者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男子淡淡答道:“回三公子,陆抉微是江湖之中成名已久的观棋君子、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而小人,只是陆钩沉而已。”
任东篱淡淡笑道:“你不用敷衍其词,你的名字是何人所取,我清楚,你更清楚。”
“这嘛……”陆钩沉沉吟一番,有些没辙道,“看来三公子是明白人,就不知道你我二人的目的是否一样了。”
瀑布击入深潭,发出震天的滚滚惊雷声,任东篱恰好可以借此作为掩饰,道:“世人皆知陆抉微是一个人,一个能统领正道武林,给他们安全感的精神支柱,又有几个人知道观棋君子的由来,或者说,会在意他的由来呢?”
顿一顿,他缓缓道出惊世秘密,就不知陆钩沉听进去没有,“《陆抉微》原该是一本古书,作者不详,其中记录的若干秘术,在世人看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可惜的是,此书只余残本,全册名称无人得知……我也是在听到你的名字后,才有所顿悟。陆抉微、陆钩沉,二者是同一个意思,你的名字就算不是那本古书的全册名称,至少也是与陆抉微相对应的另外半本残册。”
陆钩沉始终凝视任东篱,忽然唇角拧出笑纹,那是他所能展现的最大限度的笑容,却怎么也脱不了阴沉之气,“三公子的见地,比我预料的还要透彻。那么,要合作吗?”
陆钩沉衣着俭朴,但简单之中流露的贵气,令人能在一群佣仆中霎时将他明显区隔出来。任东篱打量一番,笑道:“怎样合作?”
“如三公子所言,我的确有半本残册,但只是小半本。若得闲邪一族相助,等拿到全书,我可以让三公子你先过目,当然,最终拥有这本书的只能是我。”
任东篱笑道:“你怎么不去与父亲谈,拐弯抹角地找上我?”
陆钩沉倒也坦白:“因为三公子与陆抉微的交情,明显要铁过闲邪王跟武林盟主吧。”
任东篱仍然浅笑道:“可惜翻脸在即,你不知道我受命走一趟五侯府吗?这就要动身了。”
陆钩沉一怔,“五侯府?”
“然也。”
陆钩沉哼笑一声,“这群人可不好惹啊,委托他们,可是要有身败名裂甚至尸骨无存的觉悟。”
“那是。”
“这么说来,王爷打算用什么稀世珍宝去交换观棋君子的人头?”
这也是任东篱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照理说若是一件东西,大可命飞观中护卫送去,就算为了显示尊敬和礼节,也该由长子前往,怎样也轮不到排行第三的他,何况,父亲也没有交给他什么稀世珍宝。
没有定金,亦没有委托,只要他单人前往,由此推算,可见这次会面应是以他最擅长的谈判为主,而且交涉内容并无尘埃落定,要夺回主动权绝非难事。
稍作思考,任东篱笑着问陆钩沉:“可有兴趣同去?”
“自然。”
“那就走。”
“现在?”
“此行虽说没有风险,但想必也不轻松,我无意带那两个丫头同往,自然要悄声无息地逃跑。”
陆钩沉眼也不眨,只淡淡点一下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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