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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5 劫狱

皇帝亦十分不解,火气都顿了一顿:“皇弟,你素来痛恨锦国,缘何阻止朕?”

江寄水笑一笑:“锦国既然有胆行刺,必已料到万一失败后,皇兄盛怒之下会杀质子泄愤的结果;臣弟早有耳闻,锦国人个个不怕死,尤其皇族成员,更是以牺牲自我为荣。质子锦蓝虽是皇后所生,却并非最得宠的皇子,杀了他,不但不足以给锦国人警告,相反却能给他们找到借口,大举进犯而免除后顾之忧。”

皇帝略一思索,忽而愤道:“难道朕会怕一个小小的锦国,朕就杀给他们看!”

江寄水平静地说:“皇兄,臣弟有更好的方法,既可以惩戒锦国,又能牵制他们。”

苏离心生不妙,皇帝却极感兴趣,催促道:“快快道来。”

江寄水瞥一眼群臣,笑道:“皇兄如果愿意,可否交给臣弟去办?”言下之意,这事要秘密详谈,皇帝颔首应了,江寄水又绕着仍跪在地上的苏离走了半个圈,皇帝睹此,方才想起宣她平身。

“皇兄,莫非这孩子就是太后跟臣弟提过的苏家后人?”

皇帝点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苏红与母后的交情匪浅,于皇弟你更有授业之恩,朕正愁如何安顿含章,若皇弟不介意,就做这孩子的老师可好?”

江寄水面朝御驾,目光却落在苏离身上,语气淡淡:“臣,却之不恭。”

这次离开皇宫,江寄水得以名正言顺地与苏离同车而行。

未等苏离开口,江寄水冷冷道:

“你方才的‘节外生枝’,的确让本王很是佩服啊。”

苏离低头道:“是含章多事,请王爷责罚。”

江寄水凝眸,抬眼直视过来:“本王为什么要责罚你,你做得很好。智者千虑必有一疏,本王虽命人事先在雅安殿藏了羊皮,令皇上相信刺客来自锦国,却疏忽了雅安殿已被收拾过的可能,险些出了纰漏,还是你机警,既为本王澄清,又给皇后设罪,一箭双雕,试想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处世布局竟然如此周到,本王获此至宝,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苏离试图提及锦蓝,却不知怎么开口,迟疑间江寄水悠悠开口:“明日我会奏明皇兄,你指证刺客功不可没,母亲又是太后及本王旧识,特酌封为郡主,太后还会收你作义女,你不必住在宫外,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就搬到……”他想了想,“雅安殿吧。”

苏离哑然道:“含章不敢居此伟功——”

“伟功?”江寄水翘起唇角,“等你给本王收服了那位质子,再提伟功二字不迟。”

“……质子?”

“锦蓝与你年岁相当,差也不过数月,住在雅安殿附近的绯安殿;他来圣三年,与宫中所有王公子弟交恶,放眼望去只剩你是合适人选,本王要你去取得信任,和他成为莫逆之交——不算很难吧?”

苏离无言,只能默然点头。

“以你的脑筋,应付一个同龄人只会绰绰有余,不过锦国人崇尚武学,皇族尤甚,你若手无缚鸡之力,恐怕很难得到他的尊重,所以即日起,本王会亲自教你武功,你可不能怕苦喊疼。”

苏离点头再允,江寄水略略满意。马车中静了片刻,江寄水又开口问道:

“苏离,你知不知道锦国为什么数百年来如此崇尚武学?”

苏离听他唤自己皇帝御赐之外的原名,有些意外,加上问题又始料未及,这次只能摇头。

江寄水顿了顿,淡淡说:“传闻第一位锦王建立锦朝,乃是凭借一身天下无敌的硬功,这种武功非常霸道奇特,只有特定的人习得,否则,饶是你再刻苦努力,也会为其反噬,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尸骨无存。这位锦王生育子嗣后,便将此功传授后人,除了一子外,其余全部丧生,想当然耳,仅余之人便是第二任锦王。”

苏离凝神细听,江寄水瞥她一眼,一抹极淡的笑影在眼角转瞬即逝,继续说:“锦国虽然崇武,但更为注重的,其实是皇室血统,他们以生命为代价继承下来的武学,到了这任锦王却告失传,只因上任锦王膝下十八个子女中有十七个都因习武暴毙,剩下这根独苗,即使不会,也就在群臣簇拥中做了锦王。”

苏离皱眉道:“王爷觉得锦王会叫他的子女继续学那种霸道的武功?”

“那是必然,会者为王,是锦国的铁规。我想他们每个皇子应该都有一份秘籍的复本,那个锦蓝也不例外。”

苏离听得一怔一怔:“王爷担心他万一学会武功,便会逃回锦国去,继承王位,然后对我朝不利?”

江寄水一字一句道:“谁也无法排除这个可能。”

“王爷要含章将秘籍弄到手?”

“不错。奇功在这代失传,乃是锦朝灭国天兆,你要想方设法把这种古怪的武学相关记载全部找到,断了锦国后路,让他们永无复兴的可能。”

江寄水抬眼望来,苏离从不怕与任何人四目相接,可是那一刻,她竟情不自禁逃避了这位容王的注视。

因为那一双眼,是她所见过最深不可测、锐利森冷的一泓寒潭。

也因为那一刻起她已经惊觉,自己注定走上背叛的未来。

和容王预料的一样,皇后收监翌日,苏离以十六岁的稚龄,先被皇帝表彰,御前听封小琅琊郡主,又蒙太后恩典收为义女,还是亲王的学生,一下跻身皇室,尊荣无比,成为朝中众臣竞相巴结的对象。

苏离还记得自己第二天出现在锦蓝面前时,他那副吃惊的表情。

“你、竟、然、是、郡、主?”

“刚刚封的,前面还有个小字呢。”皇帝说她模样乖巧、温和柔润,总让人联想到晶莹剔透的玉石,琅琊一名,两字皆有玉为偏旁,再适合不过,就象征性地封了,图个好听,跟那些严格意义上的郡主公主还是相去甚远的。

“来头真不小,喂,那你以后都住宫里了?”

苏离点头,锦蓝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好棒好棒,来,我带你四处参观一下!”

此后锦蓝隔三岔五地来找苏离在皇宫里游山玩水,捉弄其他年幼的皇子;苏离白天同他胡闹,晚上便跟江寄水习武,虽然她大可推掉白天的约会,潜心修行,但奇怪的是对于锦蓝提出的要求,苏离总是可悲地无法拒绝。与其对着一张失望的脸,她更宁愿白天一身淤青地去赴约,回来再熬灯彻夜苦练,如此循环。

好在锦蓝很快发现她老是伤痕累累补丁摞补丁,细问两遍苏离便告诉他,知道锦国崇武,自己亦然,等学好了就跟他一较高下,锦蓝听了,骂两句笨蛋然后说:“圣国里的武师基本不学无术,跟锦国那些终身沉迷武学的真正武痴完全是天渊之别,你哪怕学一辈子也不是我对手,不如拜我为师算了。”苏离以自己年长锦蓝九个月为由,就是不拜他,锦蓝虽不服气,但还是憋不住要从旁指点一二。

一月时光转瞬即逝,这天夜里,江寄水派人传话给苏离,要她到太后寝宫见驾。苏离虽然名义上是太后的义女,却从未见过这位在圣朝掌权二十余载、手腕卓绝的女人。

门口太监请她入内,苏离进去后方才发现殿内空无一人,突然一声婴儿的啼哭从内室暴出,久久不见歇止的迹象。苏离只好试着走入内室,罗汉榻旁摆放了一个摇篮,整间屋子简直哭声震天,没法呆人。苏离一眼认出这是皇后的幼子瑞熙,娘亲入狱,改由婆婆抚养本是名正言顺的事,只可惜搁在平常人家的理所当然,在皇宫里便是在劫难逃的宿命,她弯下腰盯着哭得声嘶力竭的小皇子,喃喃道:“谁叫你生在帝王之家,你母亲昔日贵为三宫六苑之首的皇后,那又如何,现在不一样是阶下囚。”

小皇子自是听不懂她的话,依然哇哇大哭。

苏离于心不忍,伸出一只手指,小婴儿立刻抓住了开始吮吸,光秃秃的牙床轻轻磕碰着她的关节,口水很快****了被子的一角。

苏离正看得出神,外厅突然有人说话:“这个瑞熙,总算安静下来了。”声音不怒而威,除太后本人外再无其他可能。

苏离赶忙去外厅见礼,但手指一抽出,婴儿又大哭起来,弄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踌躇间,太后已进内室。

容王二十出头,略一推算,太后应该四十有余了,但或许驻颜有术,看起来竟仍十分年轻貌美。

苏离扒着摇篮边跪拜道:“含章参见太后,愿太后万福。”

“起来吧。”太后在奴婢搀扶下安坐于罗汉榻,瞥一眼摇篮,不悦道,“你们怎么还把他放在这里,存心吵得本宫无法安睡不成?”

两旁宫婢急急弯膝,齐声道:“奴婢不敢,奴婢立刻移走。”

太后手腕轻翻,指了指身旁:“坐吧。”

苏离坐下,太后微微笑道:“王爷在本宫面前赞你多次,本宫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苏离答道:“含章定当竭力为太后分忧。”

太后道:“你也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虽命人收监皇后,却只是口头气话,并非真心想治她罪,加上她生下瑞熙,也算是母凭子贵,这一个月过去,皇上的气似乎消得差不多了……”

苏离淡淡一笑:“太后的意思,是想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皇后再无翻身的机会?”

太后双目精光立现,很快消于眼角的细纹之中,只余慈悲温和的笑容:“毕竟她也是瑞熙生母,本宫不想做得太绝。”

苏离沉默片刻,开口说:“太后,含章有一个想法……”此话一出,她有些后悔,尾音也顿住了,但眼见太后挑目望来,便心知再无收回的可能,“太后请想一想,若是锦国派人来营救牢狱中的皇后,皇上会作何感想?”

太后瞳眸微转:“皇上当然龙颜动怒。这样一来既可保得皇后性命无忧,又能让她彻底绝了洗脱罪责的念想,此计……甚妙。只是皇后在锦国住的日子不短,前去营救的是不是锦国人,恐怕她很快就能辨出。”

苏离淡然道:“这些就交给含章吧,太后忘了,含章身边有一个地地道道的锦国人么。”

锦蓝撞开雅安殿的大门,直闯内室,苏离正将一块布盖在桌上,起身挡住。

“什么东西?”

“没什么。”

“没~什么?”锦蓝逼近,一把推开苏离,夺过那东西来看。“这什么啊?你拿着把匕首,还有这个、这个是什么?”他凑近闻一闻,哇的一声,“你哪儿搞来的蒙汗药,恩?”

苏离连忙捂住他的嘴,然后跑去将门关好。锦蓝站在桌边,上下打量着她:“快点老实交代,你弄这些东西该不会是想去找哪个皇子练练这么简单吧?”

苏离正色道:“我要劫狱。”

锦蓝眨巴着眼睛看着她,头慢慢歪过来。

苏离把他手上的药包和匕首夺过来,塞到枕头底下:“我这次中了容王的计,糊里糊涂地陷皇后于不义,本来想练好武功,但是时间紧迫,只好在这两天找机会动手。”

锦蓝走到床榻边,一语不发地在另一头坐下,然后侧过脸来盯着她。

苏离奇怪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肯定失败?”

锦蓝哼一声:“那还用说吗!”

苏离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什么都不做?”

锦蓝斜目想一想,转回视线来问:“你这一个月玩命练武,就是为了救皇后?”

苏离苦恼地抱臂:“我也想把身手练得更好些,但是目前只有临时抱佛脚。”

锦蓝撑着床沿,翘起二郎腿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三脚猫了……我这个临时师父跟你去吧。”

“不准。”

“若我一定要跟去呢?”

“那我就事先在你饭里放蒙汗药把你麻翻。”

锦蓝刚随手拈块糕往嘴里塞了一半,闻言赶紧拽出来,抹着嘴角的糕饼屑乍舌道:“你进步不小啊,都学会放蒙汗药了。”

苏离淡淡笑道:“知道你武功比我好,但跟大理寺那些高手比恐怕还是不够看的。”

锦蓝耸耸肩:“早跟你说过,圣朝根本没有象样的武师,你跟他们学一辈子也没机会出人头地。哎算了算了,实话跟你说吧,你啊,呆在雅安殿里少安毋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没必要冒险去救皇后。”

苏离一怔,旋即皱眉追问:“为什么?”

“傻瓜,”锦蓝悠闲地挥一挥手,弯腿在床上盘坐,“皇帝根本不会杀皇后。”

“你怎么知道?”

锦蓝嚼着口中糕酥,半晌才转过脸来,口齿清晰、神色自若地挑眉道:“因为~真、正、的刺客已经抓住了。”

苏离直直盯着锦蓝的双眼,锦蓝笑了,伸手去拍拍她的脸颊,叫道:“喂!喂!回魂啦~”

“真正的刺客?那不是——”她险些喊出“那天我们救的那人”,好在紧急关头神志尚能保持清醒,立即住口。

“怎么,原来你知道了啊!”锦蓝睁大眼睛上身前倾,几乎快贴到苏离身上去了,他用很慢很轻的语调说,“说真的,我特别好奇,你是苏倾的后人,苏倾又是太后和容王的权臣,太后皇后素来不和,你有什么理由要救自己主子的死对头?还是说……是江寄水叫你去的?”

苏离垂下眼帘,目光移往别处,锦蓝啧啧两声:“我若是真的答应你去救皇后,你就会让江寄水在狱中安插人手,把我的人一举擒获,皇后私通锦国,其罪当诛;而我这个质子嘛,当然也没必要留在世上,圣朝可以名正言顺进犯我国,对不对?”他击掌三下,夸赞道,“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苏离,你聪明,我也不傻啊。”

苏离沉默半晌,抬眼直视锦蓝眼瞳深处,平和地开口:“说完了吧。”

锦蓝没所谓地点头:“完了。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苏离说:“我现在告诉你,你可以不必去,这件事由我自己做。”

锦蓝勾起嘴角冷笑道:“别再演戏了,虽然我承认,你演得真的很好,每一出都让人真假难辨——江寄水一定花了好多时间调教你吧。”

苏离脸上未见怒色,反倒漾出淡淡浅笑:“是啊,你比起我来可差远了,下次要是打算把刺客藏在谁家里,记得别太镇定自若。还有,如果那个锦囊不是你的,就请还给我,我还要继续找它的失主。”

一个锦囊触动了某根心弦,锦蓝眼睫动了一动,他半回头低声问:“你如何得到的?”

“路上捡到。”苏离淡然道,“在你被那些皇子拳打脚踢的地方,那天是我第一次到京城。”

“怎么会觉得是我掉的?”

“没什么,猜测而已。对了,里面装的是什么?”

静默了一下,锦蓝回答:“头发。”

“头发?”

“我娘的。”

苏离转念一想:“那只大黑鸟也是你娘绣的?”

“什么大黑鸟,”锦蓝抽张凳子坐下来,边瞥她一眼边纠正道,“那是乌玄。”

“乌玄?”苏离喃喃一遍,淡笑着评价道,“名字很怪,图案也怪,不过总算是你娘亲手做的,怎么都好。她此刻一定在锦国静静的思念你……所以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回去,哪怕隔了多少年也好。”

良久,锦蓝开口:“我听说你母亲是名满天下的才女……”顿一顿,苦笑道,“可能出色的女子,下场都不会太好。”

苏离定定望着桌角,似乎在听,又似乎在思索地轻声道:“你说的不错。”忽然醒神,转头来问,“真正的刺客——你不会傻到把他交了出去吧?”

锦蓝斜着眼睛瞄她几眼,“自然。”

“那么替罪羊是谁也不重要了。”不知是否错觉,锦蓝只觉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在苏离眉间淡去,归于无形,“时候不早,你回去吧。”

顿了顿,锦蓝迈出雅安殿,自己也说不清楚地、回了头去望那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