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乱红
按照锦国风俗,一年之始所发生的事,也许就是这一年内经历最多的事,所以无论如何都得取个好彩头,孩子不能满嘴胡说,大人不可随意乱打。这些民情信仰苏离在暂居段府的日子里,听林芷薇慢慢说了不少,如今走在皇城各处,满眼愁云惨雾,前日嬉闹过的广场更是被破坏殆尽,怎样看都是不祥之兆。
血案隔日,萧让便让人传昭了苏离进宫,沉默半晌,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昨晚刺客所说,你都听得很清楚罢?”苏离照实答了,萧让道:“不错,锦蓝回来时,因为担心江寄水觊觎皇位,加害圣朝小皇子熙瑞,所以用了些心思,将他一并带了回来。”苏离心里所想的只有两个字:“果然。”
萧让继续说:“生在皇家,顷刻间便会成为勾心斗角的牺牲品,熙瑞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锦国不会把他当人质对待,更不会以他去要挟圣国皇室什么,自始至终参与这件事的众人只希望他能作为一个普通的孩子,平静安稳地长大,你明白本宫的意思么?”
苏离抬起头,淡淡笑道:“懂。”
萧让笑一笑:“你这孩子向来明事理。本宫想了一夜,心中有个主意,不如日后就由你来照顾教导熙瑞,一来你们都是圣国人,又颇有渊源;二来你赋闲多日,想必不大习惯,如今有些事情做,不致埋没了才华,我也好借此名头给你一个衔职。”
苏离依然顺从道:“娘娘美意苏离却之不恭,就全凭娘娘安排。”萧让笑意更深:“好吧,你略作准备就搬来皇宫里罢,我都想好了,日后你就住在锦舒宫旁边的纯孝宫,具体事宜,我会让人打理的。”
苏离回到段府,向段洪蕤和林芷薇辞行,林芷薇很是不舍,依依惜别了许久,段洪蕤笑道:“又不是此后没得见了。”被林芷薇瞪一眼,立即不作声。林芷薇剜完丈夫,又回过头去惋惜地对苏离说:“纵使搬出去了这里也还是你的一个家,何时想我们了只管回来。”苏离微微笑着答应了。
登上马车,看着刚熟悉起来的景物在视野里渐行渐远,苏离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漂泊已经注定再也不可能结束,那些立场鲜明的男子汉大丈夫,宛若急流之中的砥柱磐石,坚不可摧,只可惜谁也无法成为落花的依附。在她看见和看不见的地方,永远有着明争暗斗,有着掩藏在正义和脉脉温情下不为人知的龌鹾交易,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打起精神,全力以赴地趋吉避凶。
让苏离搬到纯孝宫的旨意在午时下达,等傍晚时分苏离踏进时一切都已准备停当,两个三十来岁的侍婢恭恭敬敬等在门口,萧让笑着指道:“这两个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很有分寸,那些年纪轻轻的怕不懂事不周到,怠慢了你。”苏离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两个调教多年的侍婢恐怕不光是来伺候自己的这么简单,面上却作出很感激的样子,先谢过萧让,后又同那两个侍婢打招呼,萧让说:“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她们。你们俩也是,给我好生照料小姐,她若说伺候得不好,休怪我妄顾多年主仆之情。”两个侍婢看她说得凌厉,唯唯诺诺的连声答应,苏离淡淡想,皇室在这方面戏倒是一贯做得很足,不管圣国还是锦国。
萧让又嘱咐几句,看一切妥当,便在前簇后拥之中离开纯孝宫,苏离看一眼那两个不说话,低头做事的侍婢,忽然开口问:“我以后要去看段大哥和芷薇姐是不是不太容易了?”
那两个侍婢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话,对看一眼,其中一个说道:“启禀小姐,除非是有是由,否则后宫一般不许随意出入,不过督护大人和夫人时常进宫,小姐要相聚也不是难事。”苏离啊了一声,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过一会儿复问:“那么在宫里可以四下走动罢?”两个侍婢答说是,苏离又安静下来。
两个侍婢暂时还摸不清楚新主人的脾气,只觉得她虽然没有主人使唤下仆的架子,却也分外沉默,交谈不多,很难捉摸。一晃数日过去,这天晚上掌灯时分,传事太监带来口讯,说太子锦隆设宴为她接风。
两个侍婢欲陪同前往,苏离也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进宫数次,她是头一回踏入锦隆所在的寝宫。他独自一人站在客厅,负手欣赏云母屏风上栩栩如生的白虎,看到苏离来了,立即面色自若地遣走那两个皇后身边的侍婢,只说要详谈,晚了自会差人送她回纯孝宫。二人虽深得皇后欢心,却也不敢在一国太子面前倚老卖老自恃倚重,迟疑一下便离去了。
那一刻苏离隐约觉得他要对自己说一些事关重大的话,可是他的神色如此云淡风轻,一时又让人不敢确定。
坐下便开始传菜,满桌精致佳肴。苏离等他起话,锦隆却毫无方才说要“详谈”的迹象,尽拣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来说,苏离无法,只得自己开口:“殿下要说什么做只管说罢,不然叫我怎么吃得安心。”锦隆正提着筷子,闻言笑了:“你以为我要兴师问罪么?”苏离老实说:“我知道你有些关于那天那名刺客的事想要问我。”这回锦隆不再笑了,目光深而专注地望着她,苏离硬着头皮道:“莫非你怀疑我和他有勾结?”
锦隆笑道:“那人的底细是很清楚的,你这样的人不可能和他有勾结。”
苏离一怔:“怎么,已经查到他的来历?”锦隆说:“‘古往今来风流事,天上皇城五侯家’,你可有听过?”苏离摇头。
锦隆倒转筷子,用一头蘸了酒水在楠木桌上画了一个大圈,旁边一个小圈。“这是圣,这是锦,二者相邻又敌对,一个互相牵制,互相抵触的世界。”又画了更大一个圈来罩住它们,“可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苏离仔细看了看,又摇头。
锦隆微微笑一下,道:“这一个世界,我们称之为‘江湖’。”苏离面露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个人是江湖中人?”锦隆道:“前几年闲邪王挫败范无咎后,势力四处扩张,在武林兴风作浪,最近更是如日中天,几乎掌控大半山河。闲邪一族的存在,让圣朝深为忌惮,不敢与之正面对抗,却又无法放任其坐大,好在闲邪王从不招惹朝廷中人,似乎没有当皇帝的兴趣,据闻此人擅长的三锡命,与悖妄天一样,被称为世上无法克制的武学。”
苏离问:“那个人呢?”锦隆抹去桌面水渍,简单道:“他是五侯府排行第二的长星侯,这五侯府倒不隶属于任何派别,也没有什么统辖称霸的野心,只是新近崛起的一个单纯为了钱专做杀人营生的组织,长侯容止,二侯长星,三侯行云,四侯浪萍,五侯济楚,至今无人知道五侯府的据地何在,也不知道这五个人究竟是怎样结识,他们好像除了钱什么都不关心。”苏离说:“看来已经有人出了一个让他们连锦帝也敢杀的价钱了?”
锦隆道:“若是这样,我们也大可以花钱买他们去杀江寄水。什么容止长星侯都是名衔,只怕这几个人背后各有来路,五侯府只是一个外壳,内里另有乾坤,并不单纯。”苏离明白过来,转目说:“你认为五侯府里面有容王的人?”锦隆沉吟片刻道:“不论是江寄水的势力渗进了江湖,还是江湖参与了皇室内部,总之圣国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那天交手,对方实力深不可测,难以想象五人同出时破坏力该有多大。”
他的目光投过来,苏离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所以?”锦隆静默了好一会儿,嘴角虽是扬起的,却带了一丝隐隐的哀意。
“形势迫在眉睫,如今必须有人去修炼‘悖妄天行律’,以御强敌。”
苏离好像浸入冰窖,血液一下冻起来,尽管答案已经不言而喻,她还是怀着一丝希望微弱问道:“人选呢?”
锦隆顿了一下,阖目低低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苏离陷入沉寂,低着头,秀丽的眉目隐在阴影里,锦隆看着那片模糊的轮廓,忽然很想伸出手去让它面向自己,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触——几分哀怜,几分愁思,几分不甘和怅惘,然而再复杂的心绪也只能化作一句单薄的话语,几经周折才能出口:“对不起,其实修炼的责任,本该由我这个长子担起的……”
苏离淡淡说:“不,就因为你是长子,更是太子,一国储君,才不能有半点纰漏。锦蓝身为质子,禁于敌国三年,性命早就豁出……”她抬起头来,缓缓说:“这样的安排很合理,不是你的错,务须道歉。”锦隆看她眼中虽然弥漫深深悲忧,面色却这样平静,自己心底也跟着沉下去,无法轻松起来:“按例我应该和锦蓝一同修行,只是现在不太平,我无法放洪蕤一人去对付那些刺客。”苏离别开脸,哽声说:“你不必说了,我很明白你的立场,没有半点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只是……”
锦隆再也忍不住,握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柔声说:“说不定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危险,你知道《尚天行律》的存在么?”苏离略微平缓情绪,想到萧让曾经提过,点头道:“是。不过据说失传了。”锦隆道:“也许锦蓝取得了也未可知。”
苏离知道他想安慰自己,可是自己却不想强装笑颜:“南岚说修炼失败的人,会周身焚烧无法看见也碰触不到的莫名火焰,内脏化灰而亡,这是真的?”锦隆迟疑良久,终于还是答了她:“……是。”
“何时开始?”
“明天。”锦隆说,“我以为他会亲自对你说,可是等了这几天却毫无迹象。”苏离悲从中来,差点洒泪,强行克制住,苦笑一下,“他根本不打算告知我。”锦隆看在眼里,心里一痛:“看来是我多事了,不该让你知道比较好。”
苏离轻轻抽出手,站起来说:“谢谢你……我想走了。”交握的时间如此短暂,短得手心里并无留下她的体温。锦隆轻叹一声,扬眉笑道:“也好,我让人送你。”
他一直站在窗前,看着天空尽头从靛蓝转为暗蓝,暗蓝转为紫蓝,紫蓝转为深蓝,深蓝转为紫黑,紫黑转为墨黑……然而,即使是这黑得化不开的夜,也比不上自己在那口深井里所度过的任何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
在去圣国以前,母亲已经开始让他过这种人质的生活,蛰伏于无边无际的寂静和黑暗,漫不经心编织出一张张弥天大网。像她那样。
今晚的月色很好。朦胧,皎洁。锦蓝静静的想,这也许是他今生最后一次看到的月色。上天没有厚待过他,不过,倒也没有特别苛刻。大部分的人,人生也许都是这样度过,不太好,不太坏——如果修炼失败就此死去,他只不过是锦国皇室正史上的一笔悲歌,除此之外别无意义。
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要死?能不能不死?
很小的时候他问过长兄,锦隆也答不上来,只说,人活着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感受。纵使很苦,却不是空。雁过留声,风过留痕,将来会有很多人,在我们存在过的印迹里生活。当时锦隆那番话,是事实也是安慰,但他还是产生了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毕竟年幼的时候,一切都还局限在活着才算是存在的肤浅的认知,对一个孩子来说,死亡,不管自己的,还是身边的人的,甚至哪怕只是想象中的死亡,也无异于灭顶之灾。
锦蓝淡淡一笑,门外院子里响起了轻细的脚步声,他抽出插在左臂弯里的右手,伸指一弹,灯碗里燃起如豆的火苗,给这间几乎没有人气的房间添加了一份暖意。回头望去,苏离一袭斗篷,正推开虚掩的门,抬步踏入。
“穿成这个样子,也不怕被人当成刺客给砍了。”锦蓝一语甫出,忽然觉得恍如隔世地熟悉,曾几何时他也说过同样的话?一时微微怔在那里。苏离拉下兜帽,在他面前站定,月光如霜披洒一身,玉样容颜让他心底慢慢浮起镜花水月四个字。谁也没有开口,从她的目光中锦蓝已经知道了她来这里的所有理由和解释,动机、意义……一览无余。
苏离定定看着他,眼底慢慢渗出哀求,锦蓝不等她口中吐出具体字样的话语就转身走开,他知道她想说什么——至于会不会真的说出来,那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苏离哑然地看他匆匆走入帷帐后,片刻后又匆匆走出,手上多了一个包袱,心中立时明白过来。锦蓝静静把包袱递过去,脸上一片欲盖弥彰的风平浪静。
苏离垂下眼帘去看着它,慢慢抬起手来抓住包袱边缘。在逃亡至锦国的路上,在那晨昏浑噩的一个多月的时光里,她不止一次地想过锦蓝可能对这个包袱所作的处置,甚至,在他焚烧它时的表情,也曾经清晰地浮现眼前。
她没有想到真的能够再从他手里接过这套泛着幽深蓝泽的衣服。这不仅仅是一件物什,而是一个符号,一种信念。锦蓝低低道:“居然一直忘了还你,拿去吧。”
苏离抬起眼:“当初你是忘了替我烧它,还是根本不想烧它?”
锦蓝没有回答:“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苏离回头看一眼那扇门:“我踏出去了,自此以后还有机会见到你么?”
话语间透出无限悲戚,锦蓝不语,苏离又说:“我在这世上早就孑然一身,报仇后更是了无牵挂,在锦国的日子心里所希望的,也就是看到你平安归来,现在所有心愿都一一实现,上天待我已经非常仁厚。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他日倘若传来的是你的死讯,我愿意和你共赴黄泉,形影为伴,所以如果你对我的性命尚有一丝顾念,请你修行时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弃求生的意念。”
她的语气从哀伤转向平缓,到最后已经变得轻和,却灌注了越来越巨大的决心,锦蓝一怔,举目望去,眼前只有淡定神色,他试图找出丝毫谎言的影子,却不得其果。苏离淡淡笑了:“生不能相知相伴,把酒言欢,甚至不能让你相信我,至少死后在另一个世界,没有这些那些的顾虑。”
良久良久,锦蓝低声开口:“我到底看懂了你几分?”苏离静静望着他道:“你不曾试过来懂我。”锦蓝垂眸,片刻后轻轻抬起:“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不可自寻短见。”两行清泪从苏离眼中夺眶而出,“那你就不要死!”清幽苦涩的发香传来,锦蓝终究忍不住,展臂把她抱在怀中:“你在外面的梅花树下站了多久?”久得落英在身上留下了悠远的余香。
“为什么我们总是分合离散,擦身而过?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过这样的生活?”
苏离睁大眼睛看着锦蓝,在圣国时的他原先有一些刘海,回来后全都后梳,显得一下子大了很多,一双眼睛开始透出不留余地的犀利和精明。苏离很熟悉,曾几何时对镜端望,自己也有过,正是这样的眼神,常常让人忘记他们其实还处于在父母身边撒娇打诨的年纪。
“不知道。虽然很小就被教导要放开生死,但是真正做到的能有几人?我不想死,去做质子时是这样想,现在也是。但如果我不去圣国,如果我退出修行,如果我绕开这些苦难……命运丝毫不会变得好多少,也许更加多舛。不能逃避,被逼得只好去面对。”
苏离听他说着这些话,本来还有一丝劝他放弃的念头也就此悄然融解,心里反而义无反顾起来,声音也清清淡淡:“你去吧,我不能帮你什么,至少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锦蓝摸到苏离的手捏在掌中,语气冷下来:“我要你收回刚才的话。”苏离知道他说的哪一句,莞尔淡笑:“何必在意呢,反正那时你已死了,长埋地下,知觉全无,我是死是活,活得好不好,你如何能知道?而我只有这样想,才不致于被生死永隔的念头搅得那么难受。”锦蓝无法驳她,只低低说了一句:“你信我,我会回来。”苏离望着他,泪水就在眼眶打转,却强忍着静静道:“我也会活着等到那一天。”
死,是为了家国天下,生,只为让你一人展颜。
多年后再想起这个夜晚,所有的情节尽数褪色,苍白空洞,只剩下锦蓝低头在她耳畔所说的这句话,依然如同刚刚听见时那样清澈空灵,那样令她笃信无疑。人世间就是有这种力量,和相信它的痴人,自那以后她所度过的漫长岁月里,每当生命被权力和寂寞啃蚀到枯涸,那句誓言就像一朵红花,在灰昏浑浊的世界里,在枯索脆裂的枝桠上,鲜艳欲滴。
第二部醒复醉完
后语
《负相思》杂说——乱七八糟的读后感(文/一两)
■海市蜃楼
在这本书里再一次看到曼陀罗花。秋风不敢吹,谓是天上香。任东篱的洒脱、美丽、聪慧、帅气,真叫人心醉神迷,让我在《盛世烟花》受伤的心灵得到了这世上最具灵气的抚慰。尤其看到与金猊初见,东篱调戏金猊一幕,真看得我浑身上下无一处毛孔不舒放自在,爽哉。
无情画舫,蓬壶阆苑,真乃天生绝配。一开始便谈到了婚约,一路从这些别具一格的打情骂俏中看来,我满心期待着这两个人甜甜蜜蜜入洞房,哪知到了最后的最后,等着我的是三个字——暂时完——我再一次升起杀了贾童的念头。
然则这打情骂俏我是爱看的。这篇与《盛世烟花》不同。《盛世烟花》的笔调文字一如方悦意的心境,苍凉残艳,一丝倦意雾一样地氲氤在字里行间。《海市蜃楼》却是浓黑、灿金、鲜红、雪白……种种灿烂色彩撞击在一起,任东篱真叫人欣赏,金猊真叫人想拉过来好好调戏……(轰……被火烧焦……)
还有那美丽阴沉的陆钩沉,淡雅蕴秀的陆抉微,美艳放达的放云裳,甚至是那个只闻其名连脸也没有露过的仆姑箭君……即使是禽兽如闲邪王,在看到他下棋梳发那一幕时,我也感到了一种深深的不可解释的“萌”……贾童刻画人物的功力真不是盖过了头啊,嫉妒,嫉妒。
盛世烟花
不能原谅韩错。
真不知道为什么方悦意会遇上这个人。随便换一个,哪怕是范无咎,方悦意都会好过许多。
是他一心缠着方悦意,霸道而顽固地唤她碎雪,他占有她,可是一旦知道她有控制人心的能力,即刻逃得远远的——彻头彻尾的始乱终弃!不可原谅啊不可原谅!即使他说起烟花“眼里有浮光如纱,轻轻飘动,虽然唇角带笑,却虚无得仿佛幻象”,也不可挽回地在我心中成了一只禽兽,我恨这个男人!
“碎雪,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命,你若喜欢,我就陪你留在这里。西市铜井街,门前植瘦梅,下雪的时候,我让烟花遍开……你以后不会再孤单了,不会了。”
T_T鬼才信韩错真的能够实践这诺言,真的能够陪伴方悦意永远不令她孤单,他做不到,他最爱的,只是他自己。
可怜方悦意。
悦意乃花,又名曼陀罗,与世无争,艳中带傲。
再有倾世容颜,再有控心妙音,她只是个满是倦意的女人。从死亡与人性的阴暗里走过,见过太多,于是疲乏。有人死有人生,仿佛都不再关心,甚至于自己,也不再关心。以她的能力,有多少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杀死韩错,或者帮助范无咎,或者随便做点什么……可是没有,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倦倦地瞧着这一切发生。
《盛世烟花》里没有爱情,甚至没有梦。
在这里,爱是一场挽歌。它已消逝,或者从未来临。方悦意与韩错,也许刹那间真有一丝爱意,但那,也太短暂,太短暂了。
不可以否认,闲邪王,因为这冷血的邪恶和唯我独尊的霸气拥有了奇异的魅力,但是,但是,他辜负了方悦意啊,禽兽!
负相思……在这个故事时我后悔看这个系列——“各种各样不同的辜负”——贾童,如果不同系列主题如此,我要跟你拼命啊。
乱红
《乱红》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有多特别?
我是保守的纸张阅读人士,唯有印在纸上的字能让我集中精神,但《乱红》我是在电脑上一字不漏地看完的。
这也是负相思系列中,我看的第一个故事。就是这个故事,把我扯进这个系列里,从此不可自拔。
起初像是细水,慢慢流,然后一波三折,以为它平静下来的时候,突然滑到悬崖,成了瀑布,刷,冲下来。
设若你看到这篇杂说时已经看完了乱红,你一定能够理解我的心情。
“死,是为了家国天下,生,只为让你一人展颜。”
从苏离进京城,到进宫,到皇后、皇帝、江寄水、锦蓝等等人的次第出场,到报仇与纠缠,以及圣国与锦国的纷争,一幕幕波澜壮阔,愈托愈高,然而到了这一句,所有的高潮都瞬间苍白,一切的经历只是布景。
只觉得一直看下来,整颗心脏已被刀气逼近,在这一句里,刀尖终于划上心脏。
这刀尖上的毒药,死伤无数啊!
刚开始看,觉得“哦,这是一个聪明人的故事。”因为苏离很聪明么。我看过许多“聪明人”的故事,包括我自己也喜欢写聪明的人,然而没有一个,比得上《乱红》。
伤到我的,是苏离内心的苍茫,真正聪明的人,就是这种把一切看透却仍然无法脱离局中的苍茫吧?
她应该是坐在梅树下闲翻诗书的女子,她的聪明应该用在诗词歌赋上,那么美丽的一生,她会是被后人称颂的才女吧?然而她的聪明终究用在了阴谋里,用在了人心上。母仇,权谋,纷争……谁让她生在乱世,又爱上了那个乱世漩涡中的锦国质子?
《乱红》,乃至下部《锦灰》,都有一种淡灰的色调,隐隐有珠彩华晕暗暗闪现。无论是在圣国还是在锦国,苏离所处的都是世人仰望的顶端,身边俱是无上繁华,但这繁华深处,仍然是寂寞沧茫,除了那一个,谁也不能靠近她的内心。
就像《锦灰》里面,锦隆忍不住问的:“他真有那么好?”锦蓝真有那么好吗?他虽然锋利而有心机,却太孩子气,再多克制也难免任性冲动。但爱上一个人,真是好不好就能决定的么?在那个大雪的夜里,她迷失道路,走进他的宫殿,一灯如豆,他长身玉立于帏帐旁……那样的相逢,是很美的。
但是忍不住叹息啊,这样的两个人相逢,终于不能坦诚地吐露心事啊。一套衣服,一只锦囊,生命中最看重的东西可以交给对方,却不能真正交出心。
“我到底看懂了你几分?”
“你不曾试过来懂我。”
所幸,在《乱红》的最后,锦蓝拥住了苏离。
那一刻尖刀刺进我胸膛,真甜蜜。T_T
这三个故事里,最令我唏嘘莫过方悦意,最令我花痴莫过容王,最令我可惜,莫过锦隆。
“……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揽她入怀,把整个胸膛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她。没有只字片语,只有来自喉间深深一声叹息,似有无限凄凉,无限柔情。
苏离将脸埋入那片天地……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言辞和举措,明天依然未知叵测,真实的唯有此刻……静静相拥的此刻。”
看到这里,我多么希望,男主是这个,笑起来晴光朗朗、拥有温暖胸膛的男子。
锦隆。
果然《乱红》是伤我最厉害的一篇,一说到它我就是变得不受控制地滥煽,且语无伦次起来……MINA桑,忽视吧!其实以上说的全是废话来着。
咳咳,认真一些。贾童一直是我极喜欢的作者,她的《年年年华》、《一直不说永远》,那种清丽的、淡到骨子里的风华,深深地杀伤过我。上天真是不公平,写出那种现代文的作者,写起古代文来竟像换了一个人。负相思像是一幅深黑缎子上的刺绣。黑如墨,黑如漆,黑如珠光,想在这样的底子上显色,非要用尽最极目动心的颜色来。
大气,锋利,光华迷离。这就是我心目中的负相思。
我起初以为只有三个故事,《乱红》是深邃之蓝,《月中天》是夺目之碧,《海市蜃楼》是烈焰之红。一打听,才知这样的故事有十个!神,十个!原来我看到的,只是画卷的一角,沧海之一栗。老天,当整个系列完成,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穷极我所有想象力,也不能探知。
唯有等贾童亲手将璀璨色彩刺入这如墨黑缎,将所有惊艳,写入负相思。
让我们一起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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