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拂云见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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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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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云青一早就出了门,午后又神色匆匆地赶回,然后取了她平时很少带出门的神木杖匆匆地离开了。云桑正在纳闷姐姐这样匆忙欲往何处,郑铎却神神秘秘地向她说出个地名——渚宫。

渚宫是竹王的离宫,建在一个四面环水的小岛上,平时除了郑袖的王船,是不许别的船在水上行使的。不过即使没有船,云桑也有办法渡水。她四下看看无人,伸手做了个哨子向江中吹响,接着一阵搅水的“哗啦”声起,原本平静无波的江面突然翻起层层浪花,圈圈涟漪向外推开,渐渐显露出一个圆桌大小的龟背来。

“老青,麻烦你载我去江心,我有急事。”

云桑纵身一跃,轻巧如落叶般飘到那乌龟背上,那老龟正好从水中探出头来,扭头看了她一眼又把头埋回水中,划动四足,快速向江心小岛游去。

不一会儿到了岸边,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筑在十丈高台上的渚宫轮廓。那整体泛着黑亮光泽的渚宫,像一只蛰伏在小岛中央,正在晒太阳的巨龟,既神秘又威严。

到了目的地,云桑跳下龟背,又向那老龟道谢,老龟怪叫了一声依旧潜回水底不见踪影。

发足向那宫殿方向奔去,沿途经过一个桃园,此时正是蟠桃成熟的时节,却有一个人不爱那蟠桃仙香,偏偏守住桃树下一株野草发愣。仔细一看,竟是张轸。

蓝衣束冠的少年蹲身在一株桃树下,用手掌轻抚着柔嫩的兰草。他满眼痴怜,似与恋人久别重逢。俯首贴近那野草,耳鬓厮磨,眼中流泻的温柔,令云桑心中一暖:莫非他是睹草思人,想起了……

“你在做什么?”远远地,她冲他大声问。

“嗯,我在想,怎样才能用兰草做一个佩。”蹲在地上的少年答道。

“兰草做佩?你不是已经有一个了吗?”那一个兰草佩还是她送他的。

“是啊,可是我想再做一个,把它送给我心爱的姑娘。”

他拔起一株兰草,双眸专注于那嫩绿的草叶之上,一直没有抬头。

“她是谁?”

问完这句话,她的脸色突然有些尴尬。她觉得他说的那个姑娘分明就是自己,可是她却害怕自己料错了。

如果他那么在意她的话,为什么到了郢都这么多天也不来看她一眼,甚至也不关心她的病是否好了。也许,他还在犹豫是否应该和姐姐在一起吧。万一他的答案真的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岂不是自讨没趣?

惶惶不安中,她几乎有一种拔腿就逃的冲动,不过,她可能太多心了。

“目前为止,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少年终于站起身来,他侧过头来,看着她微笑。嘴角的弧度令人着迷。

“什么?”

难道他的意中人已不是姐姐了吗?

她欣喜若狂,往前走了两步,但终于忍住上前拥抱那少年的冲动,倏然停下来,转身面太阳的方向,双掌并拢,闭上双目喃喃地道:“少阳东君,拥有无边法力与仁慈的仙人,是你在帮我吗?是你让这片土地四季如春,是你让兰草长得那么茂盛,是你的兰草又将他带到了我的身旁。我不是做梦吧,但愿一切都是真的!”

“当然不是梦。不信,你咬咬自己的手臂。”少年不知何时已经走近她的身畔,促狭地笑道。

“为什么咬我的手?”她脸一红,啐了一口道,“我咬你的!”猛地攫住那少年的手臂,俯下头来张口待咬,却又瞠大了眼,惊呼出声。

“怎么?你要咬我,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叫痛,你却先叫了!”少年俯身察看她脸上的怪异表情,不解地道。

“我都还没咬,你……你的手怎么伤了?”

指着他左手虎口上那一排整齐的牙齿印,表情活像是见了殇鬼一样。

“那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丫头留下的罪证。”少年吃吃笑道,“因为她自己怕死,却又不敢服下我送她的一枚灵药,我不想给她服用时,她偏又来抢。真是个别扭的姑娘!”

“果然是你!”原来他就是徐神医,而他手上的牙齿印正是云桑抢那寒玉露时咬伤的。听到他那句“别扭的姑娘”她立即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道,“果然是你,我猜对了!”

“你既早猜到徐神医就是我,居然能忍了这么久不叫破,这一点真是令人佩服!”少年抱拳向她一礼,装出敬服状取笑道。

“是你先装着不认识我,你好意思怪我不认你吗?”

如果说每个人都习惯戴着一副面具做人,那么他一定是戴了十二副,时时都换不同的面孔来做人。

在彤云山上,他是和她同生死共患难的黑衣少年,在叶庭他是一个失败的医者兼温柔的情人,后来,他又成了神医,成了竹王座上的嘉宾,琴国的使臣。究竟哪一副面孔才是面具下真实的他,她从来都不知道,现在甚至已经不敢去想。

“你那日离开的时候……”

“这是郑袖夫人的别宫,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来?”张轸突然扬手止住她的问话,反问道。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云桑蹙眉道,“这里是渚宫,没有大王或郑夫人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可以到这里来的,你能来到这里,莫非是郑夫人宣召?”

“聪明。但是你一定想不到引荐我的人是谁?”他神神秘秘地笑道。

“是谁?”她问道。

“嗯,怎么说呢……”他将食指点在唇边,思忖了一阵,又道,“你还是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吧。”

“我来是因为我姐姐。”云桑道,“奇怪,你刚才没有见到她吗?”

“你姐姐?”提到她姐姐,张轸神色倏变,有些怪怪地道,“见是见了,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那是两个时辰之前在你家门前。并且……”

“并且怎么样?”云桑拧起了眉头。原来姐姐两个时辰之前已经和他会过面了,可是刚才郑铎为什么骗她到这里来?

对于她的问题,张轸觉得似乎有些为难。他缓慢踱到她的跟前,仰起头,复又低下去,好半晌才缓慢地道:“如果我告诉你,昨日你姐姐匆匆赶来找我,是想与我重修旧好,你会不会相信?”

“什么?”她听了他的话,不禁忍笑问道,“我为什么要信?”

尽管她也觉出当姐姐发现他的身份后,似乎有一点点懊恼,但她的姐姐从来都是一个说一不二的女人,她说不喜欢张轸,就绝对不会喜欢张轸!

“因为……”张轸支吾,欲言又止,似乎在考虑应该怎么向她讲述事情的经过。

“难道是因为她知道你是大琴相国的儿子,所以对你的看法改观?”她大笑。

她不信她的姐姐会这么庸俗,她不相信,这世上的至纯至美,有时候会掺和着交换与利益。她也不知道,在这个世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除了爱,还可以为了别的在一起。

“如果,你的姐姐真的要这样呢。”他仍然笑着说,“你会让吗?”

“不让!只要不是你心里有鬼,我凭什么要让她?姐姐不让,天王老子也不让!”她恨恨地咬牙道。

姐姐是竹国的巫尹,她是嫁与了神癨的,怎么样也不可能和他重修旧好。撒个谎都不像,骗鬼去吧!

尽管一直在暗里拼命告诉自己他在说谎,可是心里又忍不住打起了鼓。姐姐的样貌学识,都不是她这个名为辰宫继承人,实则采桑女的人能够比得上的。于是又泄气地道:“不过你若是反悔了,还是趁早说出来的好!”

“你生气了?”他忍笑,明知故问。

“没错!”她开始生气了,“我只是一个伏牛山上采桑养蚕的农家女子,我的身份到底是比不上姐姐尊贵,你瞧不起我也是应当的!”说完,忍不住重重推搡他一把,谁知这一下差点把他推到了身后的湖水中,也把云桑自己吓得尖叫了一声。

“张公子,出了什么事?”远远地,有个男人的声音问道。

“没事,有位漂亮可爱的采桑女,她怕我给这湖水淹死了。”张轸朗声答道。然后告诉云桑,那个引荐他去见郑袖的人已经来了。

云桑转头去看,十步开外的桃林小道上,一个黑衣大汉正小跑步过来。近了一看,居然是那日在出冰仪式上佯醉,找张轸拼剑的靳尚。

到了这一刻,她方才警觉,张轸来此的目的可不简单。

张轸手捧着盛满琼浆的雕花缕金玉盏,作为贵宾坐在渚宫的正殿左下方,双眼却一直流连在正殿与第二进宫门相连的方向。郑袖几次举杯向他敬酒,他都反应迟钝。连累坐在他右侧的云桑,不得不停用手肘去撞他。

“我知道她长得很漂亮,可是你也太失礼了!”云桑压低声音恨恨地道。

据说郑袖是照国美人郑旦之后,虽说现在已经年过四旬,但因为丽质天成,保养得好,看上去宛若二十刚出头的少妇模样,难怪张轸看了会发呆。

“她漂亮,她背后的东西更漂亮。”张轸饮尽杯中酒,喃喃自语道。他意不在美色,而是在郑袖背后的那道门。那门的后面,就是竹王与郑袖日常休息的宫。

渚宫是竹王的所有行宫中,守卫最为森严的,不过如今却在明处见不到一个士兵,实在可疑!他们是用什么作为这宫殿防卫的屏障?是门前的五雷五行阵,还是那侧门右上方的机关?如果只有这两种依仗,那么竹王离死也就不远了。

从来没想过,要杀死他们江氏一族世代的仇人,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但是现在,复仇的计划已经发生了改变。

因为他突然觉得:像竹王这样昏聩的人活着,反而会对将来的局势更好。而竹王这个宠妃郑袖更不足为惧,她只不过是一个贪慕虚荣的普通女子罢了。比较起来,屈云青倒比这两个人来得棘手得多。除了她过人的胆识、武功以及她的背后靠山辰宫的力量,现在还要加上她的妹妹屈云桑。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张轸只得暂时把那两姐妹的事抛到脑后。一来二去与靳尚及郑袖攀谈,想伺机提及琴竹结盟,可是郑袖总能找到办法避开不谈。

云桑一边无聊地听着郑袖寒暄的废话,一边不停地把自己跟前酒壶中的酒倒到一个杯子里,再假装饮酒时偷偷倒掉。张轸知道她现在非常不高兴。她现在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却苦于郑袖在场,她刚才也有很多话想问他,却被他故意岔开了话头。

“张公子为何不饮酒,难道是嫌弃我宫中薄酒比不上贵国的玉液琼浆。”郑袖皱眉问道。

她的声音细细柔柔,语态妖娆非常。可怎么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条盘踞在王座上的美人,有点恶心的粘腻。

“夫人千万别见怪,张轸他不善喝酒,两杯就醉,一醉就会胡说八道。”云桑噘起嘴抢着答道。顺手又拿了张轸面前的酒壶,不客气地放到自己的跟前。

“是吗?一个大男人,居然不会饮酒?”

“我……是。”张轸尴尬地答道。

见张轸面上的尴尬之色,郑袖以袖掩口,一副吃惊好笑的模样。又问他是否会击筑奏琴,是否会骑射,是否懂医术,是否通战阵兵法,云桑都依例一一替他否定,谁知郑袖问到他是不哙歌舞时,云桑居然抚掌大笑道:“夫人真是问对人了。张公子别的本事都很勉强,舞艺可能天下无双。”

“我几时跳过舞了?”张轸为之郁结,哭笑不得地望着云桑。你想让一个大男人跳舞?就算你对我不满,可也不能为了报复让我出这样的丑吧!

“没有吗,我明明见过的。”云桑以手支着下巴,故作迷惑状。

靳尚也忍不住大为好奇,“在我们竹国,人人都能歌善舞。男人善舞并不是一件可笑的事。难道在贵国不是这样吗?”靳尚说着欲起身,当场来做示范。

“唉,不是不是,当然并不可笑。”张轸唯恐靳尚高兴起来真的勉强他当场献舞,一慌,急忙跟着起身,扯住靳尚道,“琴国的士大夫与普通百姓也都以能歌善舞为荣。不过在下实在不通舞艺。如果实在要‘舞’,我还是舞剑算了。”

于是张轸与靳尚两人就在郑袖的渚宫中又比试了一场。令云桑感到惊喜的是:这次虽然没了熊牟那把宝剑,获胜的依然是张轸,并且郑袖看得高兴,还说要给他的一个奖赏。而意外的是,郑袖的奖赏就是要请竹王证婚,把云桑嫁给他。

“夫人?为什么要这样?”云桑首先站起来反对,她几乎是拍着桌子站起来的。郑袖对她一贯失礼的举动,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反而和颜悦色,劝她少安毋躁。

“不要叫我夫人,你其实应该叫我娘。虽然我如今已经改嫁,可是我毕竟做过你的娘。这件事大王全都知道!”郑袖努力使自己凌厉的眼神变得温和,慈祥。

“那日在出冰的祭礼上,大王见到你的姐姐忽然就想到了你。大王嘱咐我,一定要给你找一个好人家。张公子人品武功样样出众,你又和他那么熟识,我看……”

那日在出冰的祭礼上,当着满朝文武,百工商贾以及各国的使节,竹王只顾与郑袖荒淫,招致令尹昭睢与巫尹屈云青的不满,事后云青在朝上也没有给竹王好脸色看。由于巫尹历朝以来在竹国的特殊地位,在某些情况下,竹王不得不对她十分客气,受了她的气也没办法出。所有国家大事与重大决策还都必须和她商议。而这些事,作为后宫实际主人的郑袖,却完全插不上手。郑袖小女人心性,觉得总要找个法子收拾一下屈云青。关于屈云青和张轸的事,她也略有耳闻。既然屈云青那么讨厌这个琴国人,那就把她的妹妹嫁给这个人!

“屈姑娘天生丽质,张公子才华超群,你们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啊。哈哈……”靳尚纵声大笑起来。

他之所以笑得这么开心,是因为这个主意本来是他出的。让张轸和屈云青结亲家去。这样既可以通过屈张联姻,促成琴竹联姻的事,达成张翼父子的愿望,又可以让他的心上人郑袖出出心中恶气,二来也打击了他在朝中的主要对手。

要知道,屈云青在朝中受人尊敬,一直是因为辰宫坚持与琴的敌对关系。而如今,辰宫的人就要与琴人结了亲家,以后这朝中还有人信服她屈云青的话吗?

“我……这事,得听我师傅的。”这个意外令云桑心中窃喜,她暗忖: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难道真是好心?但是这桩婚事一提,家里一定有人会不高兴。

郑袖听屈云桑的口气,知道她自己是同意这桩婚事的,于是心头狂喜,急忙和靳尚一起催促张轸答复。

在他们看来,这桩事既有利于琴竹结盟,达成他的使命,又有利于他自身,他绝对没有任何理由反对,顶多像云桑那样假意推到自己的义父身上,料不到他竟然会当场拒绝。

“这件事,恐怕会有麻烦。恕在下不能随便答应。”张轸有些为难地道。

“哦?有甚为难之事,何妨说来听听?”郑袖讶然。

“因为屈姑娘的姐姐,恐怕不会同意。”

“这是为何?”郑袖奇道。咦,他倒拒绝得干脆,就连推到他义父身上,找个托辞都不肯!

“张轸你好!”云桑不待他讲完就气得“蹭”地站起身来,握紧了拳头,咬牙问道:“好啊,你刚才在外面和我说什么?原来你先说那一番话其实是你……你现在想要反悔了吗?‘我姐姐不会同意’亏你想得出这样的好借口!”

“不是,桑桑你误会了……”

“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金樽砸到桌上,云桑冷笑道:“算了,你也不用说什么废话。说什么‘我姐姐不会同意’,如果你想反悔就反悔好了,我又没要你发誓,你也没向我许诺。你去找我姐姐,你不会被雷神劈死的,放心吧!”

她这样说,其实意思就是诅咒他撒谎被雷劈死。

女人一旦撒泼耍赖,再镇定的男人都会被搞到哭笑不得,手足无措,这时候你再想向她解释什么,都没有用了。

“哎,桑桑,你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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