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雷击
人要是倒霉，就是走在大街上，本来还是大晴天，突然间就雷雨交加。
要是更倒霉，就是既没有带伞，还没有一处避雨的地方。
要是更更倒霉，那就是突然被雷公无理头的的劈了一下，从头劈到脚。
而这个倒霉人就是景玄。
那一年，他十三岁。
景玄十三岁的时候被雷劈中，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们都大呼奇迹，因为除了眼角膜破裂，身上竟然一点伤痕都没有。
后来，有人问起景玄，让雷劈到底啥滋味。
景玄翻着白眼：这事儿你更该去问避雷针。
景玄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窗外有一棵芙蓉树，这个季节，粉红色的花压满了枝头，阵阵清香被微风送进屋子，在弥漫着泥土气息的气氛里，心情也会格外的清爽。
而粉红色的芙蓉花，景玄看不见。
他摸向自己缠着厚厚纱布的双眼，突然有种想把它整个扯掉的冲动。医生并没有对他隐瞒，如果在一定时间内得不到合适的眼角膜，那么，他这一辈子就要当个瞎子。
见过景玄的人都记得他的这双眼睛，仰望如秋季湛蓝的天，低头如夏季清澈的湖，左顾如春天耀目的绿，右盼如冬季厚重的雪。
怎么说呢，那是一双梦幻般的眼睛，是连女人都羡慕的不得了的眼睛。
景玄从未因这双眼睛而自豪过，但他，更不想做个瞎子。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景玄一个人。这些天来，一直由一个小护士照顾她，景玄虽然看不见她的样子，但听声音像是刚刚从护校毕业不久，手法有些生疏，但却比一般的护士更加的细心，只是有些时候总会自顾自的说个没完。
景玄并不是没有亲人，他有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哥哥，关于哥哥的职业，景玄不清楚，因为他很少回家，所以也经常见不到他，他是打心眼里厌恶哥哥，他认为，他在外面干的事，不是贩毒也是和黑社会有关。可就是这样的钱，却要拿来给他看病，哥哥在得到他住院的消息后的第三天把钱送到医院，景玄感觉到他在自己的床前站了十分钟，没有说话，就那样默默的站着……
小护士说“景玄，该吃药了”
景玄的嘴闭得紧紧的，倔强的把头扭向一边。直到小护士用一只不凉不热的手将他的脸扳过来，两根手指熟练的掐住他的腮，硬是将药塞进他的嘴里，她的这种动作可以说是很粗暴，但景玄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喂药方式，所以也不做多余的抵抗。
量过了体温，小护士的护士鞋踏在地板上，发出咔咔的声音，她并没有故意减轻自己的脚步声，她似乎在告诉景玄，我走了，有事喊我。
一个月过去了，关于匹配的眼角膜始终没有消息，医生们已经在为景玄做出院前的准备。
窗外，芙容花似乎已经凋谢。
这个时候应该是什么季节呢。
景玄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哪怕是父亲撇下他和母亲跟另一个女人去了国外，哪怕是母亲受不了刺激而喝药自杀，哪怕是哥哥的整日不见踪影。
他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可是现在，就连他认为最亲密的眼睛都要离开他，他并不厌恶黑暗，但却不想一辈子生活在其中。
他想，以后我是不是要蹲在街边给人算命，或者做盲人按摩……或者就乖乖的呆在某个地方等死。
他忍不住要伸手扯掉眼上的绷带，而就在这时，一只温柔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起伏不定的情绪竟神奇般的平稳下来。
“谁？”景玄转过头。
没有回答，只是轻柔的呼吸拍打着他的脸，像春风般温煦。
“谁？”景玄又问了一遍。
那人摇摇他的手，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小护士来到景玄的床边看了他半天，“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她为什么问我，难道她没有看见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吗？
小护士见他沉默着，有些生气的嘟囔着“我看你是连脑袋也坏掉了，没人说话都开始自言自语了。再过两天，你就要出院了，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你哥哥了。”
两天吗？景玄拉起被子盖上脑袋。
半夜，星光从窗外洒进来，景玄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觉得有人握着他的手。
“又是你吗？”景玄说。
依然没有回答，但这次她却用手指轻轻的在景玄的手背上写字。
她只写了一遍，景玄就说：“等？”
“你让我等？”
景玄觉得她使劲的点了点头。
这一夜，景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直觉得混混沌沌，但无论他什么时候醒来，那只手都轻轻的握着他的手，这让他感觉到安心。
直到天亮的时候，小护士走进来说，“你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吗，明天你哥哥就要来接你出院了。”
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因为景玄从入院到现在就没和任何人讲过话。
“我想再等两天”景玄突然说。
小护士吃了一惊，一只手掐着腰盯着他，“要不是那天听见你在自言自语，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她见景玄又闭上了嘴，只好摆摆手说：“真拿你这个小子没办法，才几岁啊，就学会玩儿酷。不过，像你这样子的，在学校一定很受女生们追捧吧，长得也是细皮嫩肉……对了，你有朋友吗，怎么不见有人来看你……”
景玄不愿再听她碎碎念念的没完，又用被子捂住了头。
小护士走过来，一把揭开他的被子，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对了，你刚才说什么，要再住两天？”
景玄不耐烦的点点头。
“好吧，我去跟医生说一下。对了，还要给你哥哥打个电话……你这个孩子，真是麻烦……”她嘴上虽说嫌麻烦，但还是像阵风似的出了门。
小护士一出门，那只小手便握住他，轻轻的按了按，意思是说让他放心。
“真想知道你一直藏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护士会看不见你。我会再等两天的，因为我比你更想保住这双眼睛。”景玄叹了口气。
两天后。
景玄还在睡梦中，就听见小护士的鞋子发出厚重的声音，她跑进来带着兴奋和喜悦。
“喂，醒醒，醒醒。”她掀开景玄的被子。
没等她开口，景玄自己说：“找到了是吗？我就知道。”
小护士一脸愕然。
景玄手术的时候，没有人陪伴，他的哥哥是在他术后的第二天赶到医院交了以后的钱。
小护士说手术很成功，他很快就可以重见光明了。
景玄虽然很高兴，但从那以后，那个神秘的小女孩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明天就要拆掉纱布了。景玄从卫生间回来，路过女厕的门口意外的听到那个小护士的声音，她说话本来就扯着嗓门儿，所以景玄很容易就可以分辨。
“真是活见鬼了”她显然是在跟另一个人说话。
“你知道吗，我照顾的那个小男孩好像会通灵啊。”
“通灵”另一个声音惊呼起来“你可别吓人了，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
“真的”她一副认真的口气“他平时不说话，但总是和空气自言自语，我怀疑，是什么东西站在那里，但我却看不见。”
“真的吗？”
“嗯。而且更恐怖的是，他本来已经要出院了，但却突然告诉我要再等两天。就在五天前的晚上，有人送来一盒东西，等他走后，医生们将这个盒子打开，你猜是什么？”
“是什么？你可别吓我。”那个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是人的眼睛啊。血淋淋的两只眼睛，好像才摘下来不久，还死死的瞪着看着他的人。后来，这双眼睛上摘下的眼角膜正好与那个孩子的相匹配，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
两个人一起尖叫了两声，然后便听见水龙头里的水哗哗流出。
“通灵？”景玄躺在床上“真是无聊。”
“但是，这件事究竟该怎样对自己解释呢。一个不会说话，神出鬼没的小女孩，一个半夜送来的正好与自己相匹配的眼睛。”
他静静的，静静的等待着医生将那层绷带拆除。
一圈一圈一圈。
整整有十圈，景玄在心中默数。
“看得见吗？”医生问。
景玄小心的睁开眼，为了适应他的眼睛，屋内的灯光调得正好。
他环视了一周，目光停在医生的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看到的东西都是黑白色，而且几乎看不清人脸。既然手术很成功，那应该恢复到正常的视力才对。景玄的手抓紧了身下洁白的床单。
“看得见”景玄说“很清楚，但有些酸疼”
“那就好”医生满意的点点头。“休息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景玄从房间里走出，他终于可以不扶着墙走路，但是，眼前的物体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除非离得特别近，否则看上去总是一团模糊。
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白胡子的老人，他穿着黑白格子的衬衫，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此时看到景玄走过来，转头朝他微笑着。
景玄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直到他喊了一声“少年”
“你，你是在叫我？”景玄走过去。
“是的”老人站起身，一个小女孩从他的身后钻出来，调皮的看着景玄。
“我好像不认识你，这位老爷爷。”景玄贴近了才看到那个小女孩大大的眼睛，扎着两个小辫子，很可爱。
“你当然不认识我，我只是来告诉你，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就要离开这里，特别向你道个别。我的孙女儿从小就不会说话，所以，还请你多包涵。”老人朝他鞠了一躬，牵着小女孩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小女孩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用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
“这感觉……这感觉……”景玄睁大眼睛，他想仔细看清这祖孙二人的脸，可是他却看到他们从前面走来的医生和护士的身体中穿了过去，就像穿过空气一样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