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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比奇角的微风(1)

海角迎着西风,旁边海浪翻滚,烟波浩荡,从遥远的荷马时代起,这片涛声已经绵延了数千年。立于绝壁之下,海滩和沙砾守候着永恒的缄默,风从头顶六百英尺的高度吹过。但是在远处,更加汹涌的海浪伴着海风滚滚而来,击打在岩石上,变成一线白色的浪花继续飞冲,在阳光下闪耀着,一霎间,竟把深色的岩墙遮住了,直到浪花落回海里,才能再次看到它。

我站的位置看上去比海平面要低,高起的海平面像一座碧绿的护堤,仿佛崩塌后会瞬间吞噬崖壁之下的整个空间。虽然只是凭空想象,绝不会发生,但大海总是蕴含着无限可能。它的变化也许会史无前例,无法控制,它可以颠覆人类对它下的任何定论。它拥有强大的能量,神秘莫测。大海中还有许多秘密等着我们去发现,去理解,去领悟。

白色的浪花顺着低矮斑驳的岩墙奔流,阳光在细碎的浪花中闪耀,浪起浪落的律动紧紧抓住你的心,就像一股看不见的能量在牵引着潮汐。对期待的虔诚,对已知出于未知的感悟,对茫然无际的大海深处必有宝藏的坚定信仰,种种梦幻的希冀安抚着我们的心灵。

那些无足轻重的规则定律,体验经历,所有琐屑的狭隘生活,都被厚重的悬崖挡在身后,万难逾越。仿佛久居洞穴的我们,终于走出晦暗,见到了阳光。一块巨石在身后轰然坠落,将洞口死死堵住,我们永远告别了阴霾。无法逾越的悬崖让我们告别了昨日的自己,迫使我们朝大海最深处眺看,向天空最高处凝望。

海天辽阔,使灵魂飞升。我们感到自己的思想更加开阔,甚于往日所知。灵魂困于果壳之中,对其所蕴含的能量全然不知,可现在,突然在长空骄阳下重获自由。大海不识光阴之数,未谙岁月更迭,悬崖擎天一矗,将尘世断然隔绝,就好像它将草地与海滩分离,没有人知道它与大海的对视起于何时。突然,一艘罗马的三桡战船沿着海角的白垩岩边线绕过。船从怀特岛乘风破浪而来,又摇桨朝佩文西[1]灰暗的古堡(在古时候就已经是一座古堡了)驶去,但也不足为奇。还有什么能比如此奇妙的大海本身更能让人惊愕?

沙滩上,小河蜿蜒而过,夹在河海中间的岩石,如一座孤立的小岛。冒贝附在小岛上,像铆钉的盖帽儿。高处是劲风呼啸,可此处却无比的寂静,你能清晰地听到流沙的声音。崖壁上白垩岩剥落的地方,留下凹陷的窝穴,如木梁瘤节脱落留下的节孔。繁密的窝穴交叠错落,边缘利如锯齿,一只麦翁站在上面歇脚。

三百英尺高的地方是岩架,偶尔有寒鸦从上面滑翔而出又飞回去,当它停在那儿,收拢了翅膀,就像一块黑色的斑点。一块尖塔状的白垩岩从崖壁上突出来,但雨却找准了白垩岩后方的石缝,在雨水的冲刷下,石缝会向着岩基变得越来越深。雨水把山顶边缘草地下的土壤带出来,形成了棕褐色的条纹。

海滩上卧着一根木头,是失事船只的残骸;由于长时间跟岩石钝劣的边缘碰撞,木体开裂,纤维寸断。炫目的白垩岩反射着灼灼燃烧的阳光。巨流奔涌,昼夜不停,海浪一次次被抛向岩石,头顶是不变的天空,湛蓝如洗。

让我们反身爬上悬崖缺口处的石阶,那里有一处草地,在那儿稍事休息。我喜欢这里的草地。天空是柔和的蓝色,阳光也变得和煦,眼睛和心灵都得到放松——眼睛在巨大的孤寂(并非森林那样的孤寂)中感到疲惫了,心灵在太鲜亮强烈的颜色对比中感到劳累了。只要抚摸一下青草地,便又重新找回了和谐;那是一种欣喜过后的平静。

一艘船从海角绕过,它不是古罗马的三桡战船,也不是那只“优雅庄严”的战船——康特·阿诺多斯[2]曾和这艘船上歌颂神秘大海的水手们互相挥手致意,而是一艘仅装着压舱物的双桅帆船,黑色的船体出水很高,桅杆上张着脏兮兮的帆布:至少它是一艘船,而船总能引起人们的兴趣。船离海岸很近,刚好避开暗礁,能望见甲板。遇到巨浪来袭,汹涌的海水在船底翻滚,船尾先被托起,接着船头又被举高,船体马上摇摆起来,不一会儿,海浪平息了,船又随着水势轻轻摇曳,悠然前行。

一波巨浪从船后打来,腾起白色的泡沫,海浪冲向船舵。船背朝陆地打了个很大的角度,从容不迫地驶向邓杰内斯[3]的远方。接下来,一艘蒸汽船在海面上滑行而来,等它绕过了海角才被人察觉。每一艘从西方驶来的船都会带给人出乎意料的惊喜。东方这边,许多船只正张帆作业,在风中缓慢前行。船只靠近时,两方船员站在船头最高点,打着旗语交流。

“大东方号”游轮偶尔会在驶向澳大利亚的航道上停下来,减速前行。它巨长无比的船体上承载了现代生活的所有属性,科学、技术、文明,无所不包。它起航了,绕过了海角,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一直开到世界的尽头。在某个清晨,你翻开报纸,发现“大东方号”又起航了,之前发生的事故[4]被抛在了脑后,如童话故事般奇幻迷人;海角将它遮挡,仿若昨日;你还未移动脚步,还没有回到日常生活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仅过了几个钟头,就环绕了世界一圈。

海鸥落在海面上,它们乘着波浪高出水面,就像中世纪的战船,船尾翘得几乎和桅杆一样高。它们无忧无虑地飞翔,弯曲的翅膀舒展着,似乎跟飞行或是漂浮都毫无关系。海鸥独特的振翅动作让我想到了田凫。苍鹭也有这种动作,但不明显。好像水生或者栖息在水边的鸟类的翅膀都有这种特征。

有时会出现鼠海豚,不过远在暗礁那边。从悬崖边上往下望去,它的一举一动都能看清楚。鼠海豚背部成黑色,湿润油亮,浮出水面两秒钟,随后尾部抛出,好像锚爪一样,接着潜下去游动。向前看去,大概五十码开外,一只鼠海豚正随着海浪起伏。阳光从它背上滑落,又洒在海水上,闪耀着,鼠海豚潜下去又浮上来,每次间隔的时间都差不多。即使眼睛辨不出这种规律,从水面光线的轻微变化也能找到它浮出水面的位置。

山凹进去的部分留出窄窄的一片空地,就在草地和悬崖之间。空地已经耕过了,出来劳作的人畜顺着悬崖边的小路走去。耕耘大海的水手和耕耘土地的农夫各有各的视角。水手看着轮船改变了航线,农夫注意着犁在地头转向。危险的白垩质岩墙上有荆棘丛凸出来,,野草填满了石缝,树篱悬浮在空中。一定要当心,不要为了摘黑莓,离悬崖边太近了。

一边是碧绿的海洋,另一边是黄色的麦茬。鼠海豚在下面潜水,羊群在上面吃草。浪花打在礁石上,绿色的水藻附了一圈;蓝色的苜蓿布满了田野。从高处看下去,海滩上的鹅卵石混杂着淡淡的蓝色,好像距离给沙砾打上了一层色调。现在牧羊人走出小路,穿过麦茬去“法兰西”,牧羊人管下面那片宽阔的山体凹陷处叫“法兰西”。在干燥的夏季,爬上陡峭的草坡到达上面的荆豆花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