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您再仔细看看,您真的没有在社区见过这个男孩吗?”社区门口的保卫室里,苏勤勤一手拿着一张照片,像块牛皮糖似的跟着那个保卫大叔走来走去,“拜托您再看一眼,就一眼好吗?”
保卫不耐烦地转身,“我都说了我没见过!就算见过也不记得了!你这照片上只有一个背影,这天下背影相似的何其多?”
“那您就仔细想想嘛!啊?好不好嘛大叔!”请求了半天那保卫大叔仍一口咬定没见过,怎么可能嘛,撒娇好了,不信这大叔不软化!
“哎哎哎!学生,你可别对我来这套!”那保卫慌张地甩开苏勤勤拉着他胳膊的手,“我真是怕你了!”
张俪在一旁呵呵笑着,拿过水杯倒了杯开水递到他面前,睁大眼睛作可爱状,“大叔啊,前天我们真的在社区见过这男孩的,可惜社区太大,我们也不知道他住哪幢,您就帮帮我们,再仔细想想,嗯?要是找到了,我们会很感谢很感谢大叔您的!”
“唉!照片再拿过来我看看吧!”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面前细声软雨的一个劲哀求,再刚硬的人,也受不了。苏勤勤嘻嘻一笑,赶紧将照片递过去,然后对旁边的张俪眨眨眼,要说装可爱,看来还是她比较厉害。
保卫接过照片,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老半天,还是没什么印象,那照片上面的男孩,只有一个背影,一身单薄的白衣服,看身形还是个孩子,这社区里面也有不少男孩,可是,这照片,毕竟是两年前拍的,再说,每天从这里进进出出的人有多少啊,唉,真是为难了他那并不讨好的记忆力。
看保卫大叔的眉头越皱越紧,苏勤勤的失望之心,越来越沉。那保卫抬起头来,看着她垮着小脸的样子,心下不忍,于是问道,“这男孩长什么样的?”
苏勤勤一听似乎有希望,眼睛一亮赶紧回答,“长得很帅很可爱,下巴很尖,那脸型就像一朵待放的荷花花骨朵,让人看过一眼就很难忘记的!”
“这样啊!”保卫摸摸头,“这社区长得帅长得可爱的男孩也不少啊!不过,上个星期倒是有个男孩搬了进来,跟你形容的有点像,但身材就不像了,照片上面的人,个子没他那么高。”
“真的吗?”苏勤勤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她一把拉住保卫的胳膊,摇来摇去的直撒娇,“那您知不知道他住哪幢?”
保卫咳嗽两声,然后不好意思地拉开她的手,“我说,学生啊,说话的时候不能规矩点吗?”
苏勤勤吐吐舌头,然后放开双手。
“我不记得他住那幢!”大叔说。
“什么?”苏勤勤和张俪同时开口,“唉——”同时失望地叹一口气。
“这样吧,你们把照片留这里,我什么时候见到那男孩了,就叫住他问一问!”保卫不忍见两个女孩失望,横下一条心,好人做到底算了!
“可是——”苏勤勤为难地看了眼自己珍爱的照片,“要是不是他怎么办?”
“你舍不得吗?舍不得就算了!”保卫在椅子上坐来,也不勉强。
张俪一把夺过苏勤勤手中的照片,递给保卫,“行!大叔,那就拜托您了!要是找到了他,我们送一个全新的收音机给您!”
保卫大叔一听,不禁喜出望外,他看了一眼桌上自已那个老式破旧的收音机,乐道,“真的?”
张俪用力的点头。
“好好好,没问题,放心吧,同学,我一定会帮你留意的!放心吧!”保卫大叔的嘴巴都笑得要合不拢了。
张俪转头,拍拍苏勤勤的肩,“试一试吧!”
苏勤勤犹豫一下,接着点点头,干涩地一笑,“嗯!也只能这样了!”
“呵呵,那好,现在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酒吧!”张俪说着,奔下社区外的台阶,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拉着苏勤勤几步跳了上去。
很快,出租一溜烟地开走。
而恰在这时,马路对面,一辆公车停下来,车门打开,背着书包的郑英哲,低着头从车上走了下来。
社区里面的草坪上,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正在踢足球,郑英哲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一个球飞过来,垂着头的郑英哲躲闪不及,足球刚好打在了他的左肩上,郑英哲低呼一声,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肩膀。
还好那球的力道并不大,所以也不疼,只是衣服上,被拍了个脏脏的大球印。他抬起头来,看看那群因闯了祸而吓得不敢靠近的小男生,蹲下身子,将球捡起来,一边往草坪走过去,一边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
前面一个为首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然后向郑英哲弯了弯腰,“哥哥,对不起!”
郑英哲把球还给他,然后揉揉男孩的脑袋,笑道,“去玩吧!”
男孩高兴地接过球,再次向郑英哲鞠了个躬,“谢谢哥哥!”说着,便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郑英哲站起身子,视线随着那群活泼无忧的身影追逐过去,表情忽然变得特别特别柔和,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有谁知道,多年以前,他曾经有多么期待,有多么渴望,能像这些孩子们一样,有一群要好的伙伴和朋友,陪着他一起玩耍,一起学习,陪着他一起在草地上打滚,一起闯祸。
十二岁以前,他有过这样的快乐吧?
他本不是孤僻冷漠的人,只是环境造就了今天这样的性子。
学校里,同学们背地里叫他冰山王子,他知道。
十二岁那年随父母一起移民到美国,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陌生的语言,曾经天真活泼的他从此形单影只。开心的时候,一个人在花园里玩球,自己为自己喝彩;忧伤的时候,一个人去海边,看朝阳初升,看夕阳西下;寂寞的时候,便一个人躺在草地上,看天,看云,看候鸟飞过,听风游过树梢时的沙沙细语,听草丛里互相打架的蛐蛐儿虫鸣唧唧,然后,慢慢地闭上眼睛,慢慢地,就那样睡去……
很多时候他都是寂寞的,十几岁的孩子,有太多的心事无从诉说。喜怒哀乐,从不会有人知道,父亲忙于工作,母亲忙于家务,年幼的妹妹,倒是很快适应环境,于周围的朋友打成一片。
越来越深的孤独感,如无边的黑暗将他慢慢吞噬。有谁试过在这样的成长季节里,踽踽独行,几年都没有一个朋友?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去了教堂,而对庄严肃穆的十字架,慈爱通达的神父,所有的感伤一泻而出,忍不住泪水滂沱。
就在他渐渐适应新环境新生活,渐渐懂得怎么用新的语言去与人交流的时候,他也早已被寂寞啃得几近麻木。他开始游离在人群之外,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独自承载忧愁消化疼痛,习惯了拿一双淡然清冽的眸子去远观世界,在周围所有人的眼里,他是冷然而沉静的,早熟得可怕。可是人们都忘了,如今十七岁的他,其实仍然只不过是个孩子。
郑英哲站在社区门口望着那群孩子发呆的时候,保卫室里的保卫大叔也正拿着张照片在悄悄地打量他。他便是自己口中的那个前段时间刚搬来的男生,此时正是下午五点多钟,秋天太阳下山早,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略显单薄的背影上,黑色的头发在风里轻微地颤动,整个人身上像笼罩着一圈看不见的光环,这个样子,真是像极了照片里的那个他。同样的落寞,同样的挺拨,同样的俊逸不凡,所不同的是,眼前这个男孩,比照片上的更真实,个子也更高。
也许,就是他吧?
郑英哲发了一会呆,低头看看脏掉的衣服,将外套脱下来拿在了手上,然后又往社区外走。他要去洗衣店,对于离家还不久的他来说,外套,是比较难洗的衣服。
保卫大叔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郑英哲。脱掉外套的他,里面穿的是一件马夹和白色衬衫,那男孩的皮肤很好,白色很配他。如果那两个小姑娘所说的照片上的男孩真的住在这个社区里,那么保卫几乎可以确定了,一定就是他!
“喂!学生,你过来一下!”保卫冲着郑英哲的背影大声叫了叫。
郑英哲转身,看了看周围,然后向那保卫大叔指了指自己,“叫我吗?”
保卫点点头,然后向他招手,“没错!你过来一下!”
郑英哲有些诧异,但还是走了过去。“您好!”他向保卫鞠了一躬,“大叔有什么事吗?”
保卫将他拉进来,看看照片又看看郑英哲,绕着他来回转了好几个圈,真弄得郑英哲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清楚状况的人恐怕会以为这保卫是不是抓到贼了。
“大叔?”郑英哲拉住他还在不停转悠的身子,有些难堪地问道,“您叫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喔!”保卫终于停止打量,呵呵一笑,将手里的照片递到他面前,“你看看,这照片里的人,是你吧?”
郑英哲奇怪地接了过来,眼睛往那照片扫去,这一看,整个人忽然都愣住了,思绪突然有了半刻的停滞,清醒过来,他不由睁大眼睛,喃喃问道,“这照片哪来的?”
保卫一见他那表情,就知道自己是没猜错了,他不禁得意地哈哈大笑,“果然是你!看来我这眼力也还不错嘛!那两个女孩刚走,你就出现了,看来我的新收音机,是跑不掉了!哈哈哈!”
“大叔!”郑英哲着急地问,“您在说什么?”他真的很惊讶,很惊讶!这张照片上面的场景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水晶大教堂,在他过去的几年生命里,为数不多的轻松时光,几乎都是在那儿度过的。而照片上面那个白衣白裤一身落寞的背影,不就是他自己么?在韩国见到水晶大教堂的照片并不奇怪,但是在照片上看到教堂里的自己就奇怪了,他在美国并没有什么朋友,每次去教堂都是独自一人,有谁会特意去拍下他?而且照片上拍的,还是他第一次去教堂时的情景,他怎么能不震惊?这照片虽然保存得很好,可是仍然看得出,是几年以前拍的,而更奇怪的是,这照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个住在这里的女生,在找你!”保卫仔细地看着郑英哲的面孔,暗想:长得真是可爱啊!一身贵气,不知道那个女生同他,是什么关系?他忍不住八卦,“是你的亲人吧?还是失去了联系的初恋情人?”
“亲人?初恋情人”郑英哲忍俊,他摇头,怎么可能呢?“大叔!您认识她吗?”
保卫好笑地摊开手掌,“我怎么会认识?我只是个负责看门的,只知道她住这里,是留学生,其它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保卫说完,又自语道,“也还真是奇怪,她问我认不认识你,你问我认不认识她,都把我这老头当成神人了!天天看着不同的人从这社区里进进出出,我的记忆早就麻木了。”
“是留学生?”郑英哲更惊讶了,“那您知道她住哪儿吗?”
电梯缓缓上升,楼层指示灯随之在不停变换着数字,郑英哲紧紧握着照片,心里竟有着些微的紧张。脑中仍然回晌着刚才在门口保卫大叔对他说那句话:学生,你是住星星公寓九楼A吧?那个女孩就住在你楼下,而且也只比你早搬来一个星期。呶,要不这照片我交还给你吧!你拿着去找她,说不定会更让她惊喜!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女孩,照片,这意味着什么?她到底是谁?
保卫大叔一直说自己记忆力不好,可是他居然把这个记得这么清楚。
“叮”电梯在八楼停下,电梯门自动打开,郑英哲回神,走了出去。
八楼A的大门正紧锁着,门上贴着两个神采飞扬的卡通美少女头像,门框上,挂了一排细小的风铃……郑英哲暗笑,“不会是哪个学妹在同他开玩笑吧?”
照片,是可以合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