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看上去二十多岁,文质彬彬,嘴角的笑万分刺眼,“赖先生的手术顺利吗?”
“不关你的事!”洛可可红着眼愤愤道。
“NO!NO!NO!”那人悠哉游哉地点上一根烟,完全无视医院禁止吸烟的标语,“作为纳税人,我有权知道曾令我被连续扣押48小时的人是死是活吧?”
“不要得意。”谢静好一瞬不瞬盯着他,“任何人都要为他的行为负责,何先生,你也不例外。”
“是吗?”那人哈哈大笑,“那我就恭候了。”
嚣张的人肆无忌惮地推开前来劝阻他拧烟的护士小姐,在几个保镖的护送下,大摇大摆离开。
“可可。”谢静好按住同伴,“现在没有证据,你不能对他动手。”
“证据?”洛可可声泪俱下道:“证据就在加护病房里面——何武寻是故意的!他在报复博雅学长,报复我们CSI的每一个人!你能忍气吞声,我做不到!”
汽车引擎不可能无缘无故失控,后备厢不可能无缘无故爆炸!
“冷静一点!”谢静好坚定地说道:“我没有说听之任之,你那么冲动,把他打一顿就能解决问题吗?”
“我——我脑子好乱——”
搂着洛可可的谢静好闭了闭眼,默默暗忖:不行,一定要沉住气……CSI已经失了一员大将,其他人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博雅学长,我该怎么办?
没人注意到签字后返回的赖明澈在不远处一字不差听到刚才的话——
何武寻,来自那个庞大背景的何家吗?
赖明澈蓦然想起远在大洋彼岸与他同一个学校就读的人。
那个喜欢缠着他的女生。
下午,正在上班的谢静好收到一则手机短信,来自赖明澈,说是请她下班后开车送自己到哥哥家一趟。工作的时候不能分神,直到碰了面,上了车,赖明澈一言不发,那个吊儿郎当的大男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形容的死寂。
十字路口遇到红灯,谢静好瞅向副驾驶座上的他,“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赖明澈面无表情地说:“我收拾好东西就回美国。”
嗯?有点出乎谢静好的意料。
“你以为我会留在医院照顾我哥?”看穿了她想法似的,他勾起嘴角。
谢静好不置可否。
“有什么用,我不是医生,救不了他。”赖明澈出奇地平静,“我还有我的学业,不能半途而废。”
“你能这样想是最好。”谢静好并不认为赖博雅会希望他弟弟一蹶不振——尽管转变之大有点反常。
“我哥就拜托大家抽空去看看了。”说到这里,他微微有些嘶哑。
“放心吧。”
有时候,看不到是给对方最大的空间来喘息,谢静好适时地收回目光。
靠在椅座上的赖明澈深深一吐气,侧过头,望着她柔和的侧脸,喃喃道:“我哥以前常提的Super women就是你吧?”
“博雅学长说的?”谢静好手指轻敲方向盘,“我一直认为他是严肃的人。”
“他是认真地在说这件事。”赖明澈垂眼低笑,“看来太过严肃的是你。”
谢静好不为所动,“我只做应做的事,坐好,绿灯了。”
接下来,没人再说什么,车子很快行驶到赖博雅所住的公寓。
以前随同事来过那个街道的名叫“绿地老街”的地方,谢静好轻车熟路,把汽车停在单元楼下,“你自己上去,我在下面等你。”
“抱歉。”赖明澈苦笑着摊手,“我的隐形眼镜找不到,要麻烦你随我上去,不然我可能要折腾到很晚也未必整理好全部东西。”
隐形眼镜?
不说还没有仔细去看,那张与赖博雅颇为相似的年轻脸孔若有似无地眯着眼,仿佛在思索什么问题,找不到一个确定的焦距,原来,是没戴眼镜。
难怪会……脑海里浮现刚见面时他搂住她就亲的事,淡淡地染红了脸。
“你近视这么厉害。”
“是啊。”双手枕在脑后,他无奈地撇撇唇,“高中时代迷上网游,三年下来,两只眼变四只眼,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没像我老哥那样报警校?”
她冷冷地打断他,“你也未必合适做警察。”
“那什么人合适做警察?”他单肘撑着椅背,侧身候教。
“快上去收拾东西。”意识到自己的话出奇多,谢静好催促他,“你晚上还要回医院看护博雅学长的话最好不要超过九点。”
不然,管你是谁,什么身份,护士站的小姑娘们肯定不会放行。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楼。
没错,这样的小区都有电梯,但谢静好是从来不乘电梯的人,她喜欢锻炼身体,所以赖明澈也不便去乘。赖博雅的家在十三层,说高不高,说低也不太低,赖明澈有些喘息,而谢静好一点事也没有似的,站在门前等他。
“你也太差劲了。”
走到防盗门前,赖明澈松口气,一手转动钥匙,一手推了推额前的发,“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们这些在警校毕业的精英耐劳。”
分明是有人对自己的要求太低,谢静好上下打量他,“国外的生活很优渥吧。”
“以前的确是。”推开门的瞬间他的眼神冷下来,“以后不再是了。”
嗯……敏锐地意识到那语气里沉淀下来的思绪,谢静好没再继续那个话题,进屋后左右看看,“你的隐形眼镜有放这里一份吗?”
“有。”赖明澈抓抓头发,“可太久没回来,我真的想不起来了,麻烦超人帮我找……”
一点也没变化……
地板依旧亮得打滑,窗台桌椅依旧一尘不染,植物的气息依旧很浓。
老哥真是的。
没事把公寓打扫得这么干净是要怎么样?迎接国家元首吗?害得他浑身不自在,好像一脚踏进来就是在破坏环境。
老哥……心头一沉,赖明澈不知不觉站在餐边柜前,对着相框里那张兄弟照发楞。
谢静好在盥洗室的橱柜顶层发现了那个做工精致的隐形眼镜盒,走出来恰好看到赖明澈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站在墙边,半天,淡淡地说了句:“你俩真是兄弟吗?”
被拉回现实的赖明澈扬起两道好看的眉,“需不需要提供户口本?放心,如假包换。”
“呵,找到了。”谢静好把隐形眼镜盒递给他。
“谢谢。”重影模糊的视线总算恢复正常,赖明澈顿时精神不少,揶揄道:“不愧是csi的成员,找东西的本事一流。”
“仰慕的话留在以后吧,赶紧收拾你要拿走的东西。”坐在沙发上的她指挥若定。
“OK,那就麻烦你在外面等一会儿。”赖明澈顺手拿了个鞋架上的折叠旅行袋,走进卧室,收拾准备带回美国的必需品。
一个人无事,谢静好目光流动,也端详起那张柜子上的合照。
这应该是几年前拍的吧,赖明澈还穿着高中生制服。
博雅学长是个怎样严谨的人,从他的着装就能看出,西装下每一颗衬衫的扣子都紧紧地嵌在孔眼里、袖口整整齐齐收拢在腕骨上,领带的色泽也颇有味道,与他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赖明澈……好好的校服衬衫,没有一个扣子在原来的位置上,随意张开的领子与 那吊儿郎当的性子如出一辙。
“啊——”
听到一声低呼,谢静好赶忙跑到卧室里,见赖明澈半跪在地上,低着头捂住腹部,完全看不到表情。
“你怎么了?”她蹲下身。
“我……头晕……”
谢静好在他的额头摸了下,全是虚汗,“快点起来靠在那里。”说着将他扶到床上,在后颈的位置加了个厚垫,并拉过一角毯子盖在腹部。
“去、去看冰箱有什么。”赖明澈微微喘气。
冰箱?谢静好瞬间反应过来,“低血糖?”
能不能踹他一脚,这么大的人,一点不会照顾自己,饿到浑身虚脱,头晕眼花才意识到该吃东西了?
他有氣無力地看看她,“嗯,找点吃的给我。”
祈使句,命令式?这小子在指挥她……谢静好扬起眉。
赖明澈一翻身面向里去了。
谢静好无言地瞅着他的背影……
对一天三餐都在工作场所解决的他们而言,根本没多余时间在家开火,多半是找不到食材的。
“那就找到什么你吃什么。”等叫来外卖,人也饿得差不多了,谢静好无奈地到厨房溜达一圈,把压在最里面的一箱泡面搜刮出来,撕开封,将烧好的水倒进去,几分钟后,香喷喷的气味弥漫在四周。
“好了。”谢静好把泡面碗端到他的面前,“要不要喂你?”
“如果不介意的话……”赖明澈恹恹地呢喃。
“替你吃掉不是更省事?”登着鼻子上脸,哼,谢静好说归说,拿起小叉子,将弯弯曲曲的面送至他嘴边。
“下次我会请你吃饭的。”擦擦嘴角,赖明澈笑了笑。
能笑得出来就没事。
谢静好摇摇头,“真有出息,饿到昏……”
“之前都没有感到饿。”赖明澈接过她手里的塑料碗把剩下一点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事实上,现在我也一点都不饿。”他并没告诉她下午那会儿给老哥输了超过600毫升的血,换成普通人,200到400毫升就很够了,能在昨夜宿醉的前提下撑到现在,已是最大 极限。
骤然,一股尖锐的钝痛直刺心扉,谢静好无法动弹地僵在那里。
赖明澈是心不在焉,所以,直到血糖低受不住了才意识到该吃东西,身体比精神要老实得多——
那她呢?
博雅学长出事到现在,就如同打转的陀螺,开足马力一直没停,跟进断线的case,应对平面媒体的猜测,向上级汇报情况,返还工作地分配人手……生怕有什么该做的没做好,为了一个“最伤心的人不会是她”的傻瓜念头,勉强抑制到此刻。
没吃饭的不只赖明澈,她也一样,而眼前,不过是在赖明澈身上看到了自已。
“呐……”低低吐出一声沉吟,赖明澈盯着对面明亮的镜子,缓缓转过头,伸出的手划过上方,“別哭。”
修长的指尖被一滴冰凉的泪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