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在绵软的靠枕上,独自一人在无尽的黑暗中焦急等待,
手机屏幕所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在贴近耳朵的一刹那瞬间变暗,电话那边我听到了行人与汽车过往飞驰的声响。
时夏仅仅是“喂”了一声,就沉默了下来。即使这样,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的天灵盖仿佛也为之一震。我尝试叫了时夏的名字,过了很久,她的声音才又一次回响在耳边。
“陈述……你睡了吗?”
声音很小,夹带着户外的嘈杂,使我费了一些功夫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我回答,还没有。
时夏显得有些许惊讶,“怎么晚还不睡吗?”
如果时差没有计算错的话,美国那边应该是大中午的样子。我猜测,时夏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肯定不是为了和我寒暄拉家常。
“我正准备睡呢。”这句话其实说的挺不经意的,但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因为这明显带着些许的埋怨成分。
果然,时夏的语气更颤抖了,轻声地哦了一句,“对不起。”
渐渐地我才听出来,时夏的颤抖和语气没关系,因为这更像是一种牙齿打颤的声响,听起来很真切。
“你有事吗?”其实我已经觉察出不太对劲,心中忐忑不安。但我尽量表现出很平淡的样子。
一年前她离开我的时候,就是这么平淡吧。
时夏大概早就猜到了我会以这种态度回应她,只是短暂的沉默了片刻说,“我害怕。”
这三个字一出口,我内心里便觉得翻过着大江大浪一般。
三百多天,我想过要忘掉她,重新开始一种情感独立的生活。我也幻想过很多种她可能打动我“回心转意”的方法,给我道歉,向我坦白当初的突然离去。然而我却没有想到,只是这短短的三个字,竟让我瞬间有种到长久以来都未曾体会过的感觉。
那是种万分情感掺杂在一起的感觉,惶恐、怜悯、心疼。
没等我回复,时夏便说,她此刻正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站在冰天雪地的十字街头回不去家。
她的语气艺术感十足,我的脑海里顿时涌现出一种电影画面。心中一紧,对她说,“宿舍着火了吗?”这才明白她牙齿打颤的原因。
我听到时夏好像苦笑了两声,不知道是被我无厘头的回答逗乐了还是对无尽往复的人生无奈。然而我的着急却是发自内心的,尽管没有表现出来。
我让她先找个室内环境坐下来慢慢讲,别冻坏了身子。
时夏嗯了一声,让我别挂电话。我虽听不到她走动的声音,但过不久外面那种嘈杂显然小了很多。她告诉我说,自己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坐了下来。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二十了。熬夜留下的困倦与感冒所带来的那种胀痛感让我全身上下都快散了架,想到明天中午还要和客户见面,一阵心酸之感从心头涌过。
接下来,时夏把事情的缘由一五一十向我阐述了明白。这还是我一年来第一次听她说了这么多话。
她的心情似乎很复杂,情急之下想把所有的想法都吐露给我。我知道只要时夏一到了这种状态就有些语无伦次不合逻辑,我还是费了些功夫才将她的意思总结到一起。
时夏口中那个叫沈思轩的家伙,在送她回公寓之后从后腰上轻轻抱住了她。时夏这才惊慌失措地跑出了公寓。
从沈思轩第一次见到时夏,到今天所发生的不愉快的经历,时夏统统给我讲了一遍。看来沈思轩很早以前就开始暗恋时夏了。
听完她的讲述,我轻轻出了口气。这种问题,只要不涉及人身安全,就都可以心平气和解决的。感觉时夏说了这么多,似乎心情没有原来那么慌张了。我想了缓解一下气氛,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对她说,沈思轩既然长的又高又帅,干嘛要拒绝人家?
谁知这句话一出口时夏便生气了,“谁告你他又高又帅?即使真是那样我也照样拒绝,人品有问题!”
我明白时夏的感受,像她这种有过异性洁癖的人,稍微有男生做出一些亲昵暧昧的举动,哪怕并不是有意为之,也会被扣上“人品有问题”的大帽子。
我问她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坐在咖啡馆里不回家吧。
时夏又沉默了。我担心她过一会儿又会多想,只能劝她回去看看,说不定沈思轩已经离开。你都表现出这种状态,他一定被你吓到了。我又暖言安慰了她几句,让她解决不了的时候再联系我。时夏这才答应下来,挂断了手机。
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仰头瘫倒在舒适的床上,尽可能地将四肢伸展的很开并保持一种完全松弛的状态。这是以前一个朋友教我的快速催眠法,没想到竟真的很管用,大概也是因为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不多久便觉得意识朦胧,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不知道时夏那边有没有处理好她自己的事情,但整整一个晚上手机铃声都没有再响过,直到次日上午的十点。
闹钟清脆而又刺耳的声响突然间布满整个屋子。我仍迷迷糊糊地处于睡梦状态,虽然听到耳边的铃声,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我觉得自己好像从万米高空坠落而下,猛然间惊醒,回头一看挂钟,原来闹铃已经想了两分钟了。
这一觉起来,感冒似乎更加重了。鼻腔里就好像被一大团棉花堵塞的严严实实,浑身上下的骨骼间的摩擦都觉得异常难受。我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息着。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垂死的病人贪婪着人世间最后丝丝缕缕的空气。
尽管身体的每一个机能都催促着我继续入眠,但一想到中午还有一个重要的饭局,便强打精神从床上坐了起来。
洗脸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中布满血丝的双眼和微微泛着蜡黄的面庞,内心里不知道生起一些什么滋味。有点儿想念原来自由轻松的日子,虽说没有可靠的经济来源,但毕竟身心不受约束。
人生本来就不能十全十美。
想到了几个小时前时夏的那通电话,现在琢磨起来,却觉得有些意思。
并不是说发生在时夏身上的这件事有意思,而是昨晚的对话。时夏说了半天她的遭遇,却没有要求我为她解决困难。也许她只是想找个人发泄内心中的苦闷,但她没有找身边的朋友,没有找闺蜜杜然,却选择了在凌晨两点夜深人静万物沉睡的时候打电话给我。
或许她现在都还相信,只有我能够不顾及自己的休息时间听她一五一十地倾诉着不为人知的经历。
这一点,我也相信。
心里似乎有些开心,不单单是因为长久未联系的时夏打电话给我。
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我拨通了夏小清的手机,问他在海湾酒店的几号包间碰面。
“402。你要是先到了就在大厅里等我一会儿,咱们一起上去。”夏小清明显昨晚睡了个饱满觉,声音都比平常更有活力。
现在才刚刚十一点,从这里走到海湾酒店超不过十分钟。我便松弛了下来,翻开抽屉又吃了几片药,好让自己到时候别显得太过狼狈。其实没有这么快就见成效的,仅仅是一种心里慰藉罢了。
我从衣柜里挑了一件休闲西装,平时也没怎么穿过,挂在衣柜中都快落了灰。打扮妥当后,又用梳子精心地将头发打理平顺。看着此刻镜子中的自己,并刚起床那会儿感觉好了很多。
来到海湾酒店时,夏小清已经坐在大厅左侧的沙发上等我了。看到我进来,他放下杂志向我挥了挥手。我冲他点头一笑,表情有些僵硬,可能脸色确实不太好,夏小清看在眼里,问我昨晚是不是又在熬夜。
我不想解释太多,就依着他的想法点了点头。看到夏小清一脸愧意地看着我,大概以为是他昨晚的那个电话打扰了我的睡眠。
当我在402包间中见到今天的客户时,心中确实一惊。面前的这个男子,穿着一身时尚休闲的衣服,看起来比我还要年轻,眉宇间好像携带着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踏入房间之前,我一直以为今天的这个重要客户是什么资产显赫的大商人,可这么一看却更像是一个初脱稚气的青年学生。
他看到我也是一愣,随后热情对我笑笑,伸出手用力地和我握手,显得活力十足。
我不知道他看见我的时候为什么也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当我们之间互换了名片的时候,两人才恍然大悟。
“启方”,虽然模样可能记不清了,但这个名字我太熟悉不过。
“陈哥,果真是你!”启方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我想他第一眼可能就觉得我眼熟,才显出丝许吃惊的表情。
夏小清看着我们一见如故的有些夸张,一时间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