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半,在命运的长河中太过短暂,转瞬即逝。但哪怕是冰山一隅,也总有融化成水的时候。
我想我没办法再忘记这个忧郁的夏天,整日的连阴雨,和自己内心的感受一样。
我和时夏共同经营的广告工作室关门了——或许用一个更专业的叫法,倒闭。只不过我不愿意用这么强烈的词语来刺激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对于这种结果,我早有准备,但并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
低廉的设计盈利没有办法再支撑整个工作室的运营,包括房屋租赁,宣传推广。这是个死循环,缺失了宣传相当于间接缺失了客户。
清理工作室的那天,时夏低着头一言不发。我看不出她脸上表达的情感,但我可以感受到她心里的滋味,就像是面对一个夭折了的孩子。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想安慰几句,竟一时间找不出什么恰当的词语。
第二天,时夏说她想回趟家。
我以为她还在那片阴影里没走出来。这个时候,能够安慰她的,除了我就是她的亲人。尽管心里有些不情愿她的离去,但看到她成天到晚愁眉不展连一丝笑容也没有,心疼之余还是理解了她的想法。
令我想不到的是,她这么一走,便没有再回到这里。
看着时夏娇小的背影消失在机场形色匆匆的人群中,我觉得心头有些沉重。回来的路上,脑海中一直在琢磨着今后的道路。
日子还是要过的,但现在却一时间没了办法。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三年前,庸庸碌碌的我为了找工作而烦恼。那戏剧性的一幕跳了出来,日夜在我眼前旋转,似乎是一种嘲笑和讽刺。
我知道我不能再腆着脸向家里面要钱了。当一个二十六岁的男人生计都成了问题的时候,紧接着一切就变得迷茫起来。家中只剩了我和母亲两个人,母亲虽然收入稳定,却也不是长久保障。人言三十而立,我也是奔三的人了,但安家立命,仿佛离我还很遥远。
时夏刚走的那些天,我头脑一直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就好像是大梦初醒,酣畅淋漓过后的那种失落,让我整个人都颓废了下来。我给时夏发了好多短信,她没回,拨了几通电话,她不接。起初我以为她受打击之后又太过疲惫,想独自安静安静,但一连几天过去,我还是没有她的一丁点儿消息。
我有些坐立不安了,心头上涌现出好多可怕的场景。我担心时夏摊上麻烦,甚至遇到了危险。这才后悔当初怎么不把她家里的电话也留下来,至少可以从伯父伯母那里了解时夏的情况。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有了一种报警的冲动。
第五天的晚上,我终于收到了时夏的短信。
那天我很早就睡下了——可以说这些天我睡的都很早,因为无所事事。接连又给几家小公司投了简历,把自己在工作室打拼的经验也添加了进去,但我觉得没什么太大的效果。他们还没有给我答复,但我觉得希望渺茫。于是我用睡眠的方式消磨思考问题的时间,这好歹可以缓解一些脑海里的那些消极念想。
刚刚关了灯,手机就响了。
我以为是哪家公司给我发来的面试结果,拿来手机一看,发现屏幕上赫然写着“时小夏”三个字。
这是时夏在我的手机里改的,说名字中间加个“小”字会觉得年轻可爱。于是乎我在他的手机通讯录里,也变成了“陈小述”。
终于等到了她的消息,我猛然从床上坐起,险些因为用力过猛失去重心而翻到在床底下。
划开手机屏幕,我看到了这辈子都没办法释怀的一行字。
“陈述,过了暑期后,我就要去美国读研究生了。”
我记不起来那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或者说自己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这句话如同是一颗沉重的铁块,将刚浮出水面的心思又狠狠地砸了下去。我脑海里一片混乱,自欺欺人地检查着发信人的电话,看看是不是谁发错了短信。
我原以为时夏的离去,只是为了暂时忘掉这里的不痛快。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竟会选择逃避这么远,整整横跨了一个大洋。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给她回拨了过去,等了好久时夏才接起来。或许她早料到我会给她打电话,却没想好该如何向我解释。
“喂。”
时夏只喂了一声,就被我突如其来的质问打断,我问她,“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她顿了顿,没有回答。
我又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
“陈述……”时夏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听出来此时此刻她的情绪或许和我一样激动。
我沉默下来,等待着她的解释。
她说,她觉得留学是一种很适合她的发展道路。
我心中嗤之以鼻。这句话,每个出国留学的人都这么说。从我认识时夏那天起,她都没有对我讲过这件事。我很明白,如果她几个月后就去上学的话,说明时夏为此已经准备了很久。去美国上研究生,不是头脑一热说想去就能去的。
但令我惊异的是,和我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我却不知道她在准备。或许在一开始,她就有出国的打算。这显然不是逃避,而是预谋!
我承认那一晚上我有些偏激,只是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相爱近三年的恋人说走就走,却不让我知道。
果然,时夏后面的解释印证了我的猜测。她说她一年前就开始复习考试了,因为怕我多心,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我。
我沉默了很久,轻声问她,“你要去多久?”
“两三年……或许更久吧。”时夏答道。
看来她把读博士的时间也算进去了,或许,她就没打算回来。我一阵苦笑,挂断了电话。现在我已经没有精力再感受她的内心,因为这一通电话下来,早已把我折磨的筋疲力尽。有时候,心灵上的折磨更甚。
我身边有不少朋友出国留学的,到达大洋彼岸后,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受着美好的异国风情,炫耀似得对我说,不想再回国了。
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吸引住一个离乡游子的情怀,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时夏马上就会成为他们的一份子,跨越千山万水,去过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将我留在这里苟延残喘。
至少在那些日子里,我是这么想的。对于异地恋,我已经有些不太能够接受,更何况国家不同,时区不同,这离别的日子将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我无从知晓。
后来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对这份感情不信任。爱的深,不代表爱的真。
我赌气不再联系时夏,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改变她与我离别的事实。我果真是想错了,整整三个月,我没有给时夏发一个短信,打一个电话。而时夏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我们那时候的感情状态处于一种什么样的阶段,是冷战闹别扭,还是诀别分手。
国都出了,这和分手有什么区别。
六月六日,我记得很清楚。以为在这一天,我有了一份正式工作。
在这之前我的生活已经不能称之为生活了。整天游手好闲地窝在家里打游戏,吃泡面,甚至连买一些琐碎的东西也要上网选购让快递员送到家里来。过去有时夏在身边,家里虽小,但打理的还像个温馨的居所。而那时候,我宅在一片乱七八糟的脏衣服与泡面桶里面,依靠着鼠标与键盘消耗着余下的那点钱和颓废的青春。
直到有一天,一家叫D-Fly的IT公司给我来电约了时间去面试。
我没想到自己还会有面试的机会——这家全国闻名且刚上市不久的网络科技公司给我的这次机会。
更没有想到的,是我通过了他们的面试,应聘到了他们在分公司的项目开发经理的职位。
其实,这只是一个分公司的小经理,职位和薪金并不高,但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想,自己创业的那些“辛酸史”一定起了些作用。因为像这种现代化的科技公司,在某种情况下经验水平比学历更重要。
那一晚,我再一次彻夜未眠,是因为兴奋。我打电话给母亲,在电话里面,我们聊了很久。母亲的喜悦虽没有表达出来,但我可以感受到。
之后,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时夏。我并不奢望得到她的祝福,只是想证明给她自己的能力。
她只给我回复了两个字,“真棒”,连个感叹号都没有。
这也是三个月里我和时夏的唯一的一次联系。我没有解释和她冷战的原因,她也没有过问这个原因。我们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样平淡地交谈着。
我突然有些害怕,看来时夏真的已经在心中与我分道扬镳了。
而我们之间的第二次联系,就是那场别离。在她即将入境前,我终于见了她一面。
看到她的时候,憋了三个月的话,马上就要从心中涌了出来,但还是克制住了。因为我看到了他的父母,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此时此刻,我也在场为他们的女儿送行——就在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
与相爱的人分别,或许算得上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之一。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时夏。尽管三个月没有和她联系,尽管早就觉得之间的感情已恩断义绝。但在时夏离别的时候,我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溃了。
回到家,我把头蒙在被子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这是父母离异之后,我第一次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