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真假阴阳师
“我叫汤远。”
燃烧的火堆旁，气闷的小狐妖老老实实地坐在地上，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还有事没事地在地上画着小圈圈。
“汤圆？”“扑哧”一声，杨妤已经笑了出来，“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啊？”
小狐妖抬起一只爪子，龇牙咧嘴地抗议：“是永远的远，笨女人——”
抗议声未落，“啪！”毛茸茸的脑袋上顿时豉起了一大块，像一块热乎乎的“肉包子。”
“什么叫笨女人？”杨妤跳了起来，怒目瞪着汤远。
“呜——”小狐妖抱着脑袋瓜子，低声饮泣，他干吗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呢，现在，在他面前的可都不是善男信女啊！
“是你在红枫镇假扮降灵？”
真珠坐在红枫树下，冷眼看着面前的闹剧，冰冷地开口询问。
在红色火光的映衬下，他的五官显得更加精致漂亮，只可惜，那双眼眸里的神色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只是——只是觉得好玩——”小狐妖又低下了头，依旧在地上画着圈圈，头也不敢抬起，那个人的眼神真是太可怕了啊，只是，几年前自己遇见他的时候，他可没有这样的眼神啊——而且那个时候，还有个漂亮的女子跟在他的身边呢——等等……
小狐妖终于察觉到了异样，猛地抬起头，“你——你不是降灵大师吗？”
真珠“切”了一声，“谁愿意当那个笨蛋。”
小狐妖轻“啊”了一声，原来这世上还真有一个人跟降灵大师长得一模一样啊！
“啊……什么降灵大师，又什么他不是降灵大师？你们在说什么啊？”
已经坐下来的杨妤，听得一头雾水，看看小狐妖，又看看真珠。
“你认得降灵？”真珠并没有回答少女的疑问，只是眼神冰冷地盯着汤远。
“啊，几年前在一个小镇里见过他降妖。”
“在哪里？”真珠目光蓦地一紧，让小狐妖的心又为之一颤。
“那个……”小狐妖无奈地用爪子挠了挠头，皱眉用尽力气回忆着，“好像好多年前了，那个时候应该是在江南的某个小镇里，现在他们应该不在那里了吧？”
原来你真的没死吗？降灵！
刚才他还以为降灵只是这个小狐妖假扮的，但原来，降灵真的没有死。
真珠黑眸中有什么神色闪了闪，忽然站起了身。
“喂——”杨妤见真珠要走，急忙站起身拦下他，“你要去哪里？”
真珠看了她一眼，却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第三次了。”
他的语气虽淡漠，但杨妤却听得心里一片寒意直往外冒，看起来，真的是没有第三次了呢……如果自己再阻拦着他，他怕是真会一刀劈下来，将自己劈成两半吧？
她可没有那只小狐妖的好运气啊！
双拳蓦地握紧，少女不知又从哪里冒出的勇气，抬头深深望进真珠眼里，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就算你真的拿刀砍我，我还是会跟着你。十年前我就跟那个坏女人说过，长大后，你是我的。”
这样坚定的宣誓，这样坚定的眼神……这样明亮的笑颜……却不是属于自己的……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一丝怨毒而寂寞的神色从真珠的眼底掠过，蓦地，手中银光一闪，他竟就那样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
“啊！”一旁的小狐妖一声惊叫，用两只爪子紧紧捂住了眼睛。
这个可怜的笨女人一定会被劈成两半了！
“真珠。”
黑夜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很好听的声音，那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懵懂，一丝迷惑。
“真珠为什么要杀人？”
小狐妖放开了手，又“啊”的一声惊叫。
又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了呢！
此刻，那个人正紧紧抓着真珠的手，那把银刀并没有落下去，救了那个笨女人一命。
不过，这个才是真正的降灵大师吧！那个懵懂迷惑的眼神跟几年前自己遇见时的一模一样！
还有……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娇俏女子，总是给人一种平静的感觉，温暖而明亮。
“你——你——”
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小命的杨妤已经彻底震住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她竟然连着遇见了三个一模一样的人，虽然其中一个是小狐妖变幻的，但眼前新出现的这一个呢？
不会又是什么猫啊狗的变的吧？
眼角的余光忽然瞄到降灵身后所站的人影，她徒然放出一声尖叫：“是你这个坏女人！”
坏女人？
师宴怔了怔，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有些眼熟。
降灵放开了真珠的手，这才认认真真地看了杨妤一眼，然后，淡淡地唤了一句：“阿鸦。”
人生也许真的是很奇妙，每一天总会有自己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虽然，并不一定都是好事。
阿鸦——这个千年前一直守护在降灵身边的男人，千年后却转世成了一名女子。
十年前，师宴在开封无意中碰到已经转世的阿鸦，那个时候，才六岁的小女孩跟自己大眼瞪小眼，信誓旦旦地跟自己说，长大后，降灵是她的。
千年前，身为男人的阿鸦跟自己抢降灵，千年后，转世成为了女人的阿鸦竟还要跟自己抢降灵！
她——绝不会就这么轻意饶过的。
虽然这个转世阿鸦，战胜的几率几乎为零。
“哎呀？”杨妤怔怔地呆望着降灵，“什么哎呀？”
显然，降灵这一次并没有唤醒千年前阿鸦的灵魂。也许降灵认为，这个时候的阿鸦已成了另一个人，不用再用前世那个身份束缚自己了吧？
阿鸦已经成为了过去。
师宴走过去，将降灵拉回了自己身边，目光灼然地盯着杨妤。
时间过得真是快呢。十年前的小家伙，现在长大了啊！
不过，就算长大了又如何呢？这样稚嫩的小姑娘哪里能跟她这个千年老怪物斗呢？
师宴扬唇笑了笑，笑意娴静而温柔。
“小姑娘，你终于长大了啊！”
杨妤这时才回过神来，颤抖着双手指着师宴，“你——你——你——”
原来，她真的认错人了！
这个坏女人身边的降灵才是自己真正要找的人。
“你什么你啊？”师宴笑得更加温柔了，忽然伸手捏了捏杨妤可爱的脸颊，“小丫头啊，就算你长大了，也来不及了呢。”
“你又捏我？”杨妤一把拍掉师宴的手，现在她可不是十年前六岁的小女孩啊，还想欺负她不成？
“降灵！”真珠没空理会那两个为了降灵而吵架的女人，而是一举手上的银刀，冷冷地盯着降灵，“看来千年前那一战还没有结束。”
降灵还没来得及反应，原本跟杨妤在吵架的师宴忽然跳了出来，拦在了降灵面前。
“还敢跟我提千年前的那一战吗？”师宴唇边依旧噙着笑，很温柔，很娴静的那种笑容，但站在她身后的降灵却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师宴……生气了啊……
“千年前你让我亲手杀了降灵，这笔债，我还没跟你讨呢，现在，你又假冒降灵到处招摇撞骗吗？”
那个时候，与降灵一样，同是被神遗弃的玩偶——真珠，在信巫教与降灵大打出手，结果……决战中，降灵因为要救她而与真珠互换了身份，让她和阿鸦在焦急中错把降灵当成了真珠，亲手杀死。
那是一段惨痛的回忆，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心还在一阵阵地疼痛着……
都是这个可恶的家伙啊！现在竟又冒充降灵！
师宴的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目光渐渐冰冷。
然而，身后降灵却忽然淡淡地插了一句，“那不是真珠做的。”
那不是真珠做的？
师宴诧异地回过头，只听降灵又说了句：“真珠不会做这样的事。”降灵说完，望向一直坐在火堆旁、正双爪环胸看戏的小狐妖。
猛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师宴的眸光猛地一闪。
“真是可爱的小东西呢！”被转移了注意力，师宴又一脸微笑地、一步步地走近那只小狐妖。
原来很悠闲看戏的小狐妖忽然觉得全身毛发都倒竖了起来，那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动了动。
“呵呵呵——”他干笑着向后挪退了一步。
这个女人更可怕啊！
那个笑容显得阴森森的、露出的白牙也似乎在闪着某种令人害怕的光芒。
“听说狐妖会幻术啊？”
师宴终于走到了小狐妖的面前，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毛茸茸的尾巴。
“呃——对啊——会幻术——”小狐妖颤巍巍地又向后退了一步，额际上的冷汗不断往下冒着。
快逃！
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这两个字，在师宴再度发话以前，他飞一般地转身，就要拔腿逃命，然而——
“哇啊——好痛——”
寂静的枫林里响起了一声惨绝的凄厉喊叫，小狐妖用双爪捂着几乎要被踩断掉的尾巴，一蹦三尺高。
这个坏女人！
他哀切地躲到红枫树下，默默流泪。
“为什么假扮降灵？”头顶上方，师宴的嘴角噙着一抹很温柔的笑容，用的也是很平静的语气。
“因为——我饿了——”小狐妖可怜兮兮地回应，然而……“啪”的一声，毛茸茸的脑袋上又多了一个红肿而热腾腾的包子。
呜呜呜……他只是想冒充阴阳师赚些钱填饱肚子嘛。
都说民以食为天，但妖……其实也是以食为天的……特别是像他这种没什么高深法力的小妖……
“那为什么你一定要假扮降灵呢？这样可是会让他名誉扫地啊！”笑容更温柔了，语气也更为平静，但……空气里危险的气息却渐渐浓重了起来。
“因为——”回应的语声带着压抑的颤抖，“我喜欢扮漂亮的人——降灵大师长得很漂亮啊——”低下脑袋，深刻地检讨，“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真乖！”伸出手，胡乱地、重重地蹂躏了下那对毛茸茸的耳朵，“这对耳朵很漂亮呢，你要是再不乖啊，我就让降灵收了你……然后，砍下你这对耳朵……”
浑身打了个冷颤，又重重地点头，小狐妖那双圆圆的大眼里噙满了泪水，却又不敢有丝毫怨言，这个女人比红枫镇上的怨灵还可怕啊！
分明笑得那么温柔而明亮，但语气里却带着吓死人——不，是吓死妖的冰冷啊！
而此时，红枫树下，真珠连看都没看一眼正蹲在地上的一狐一人，只是神色冰冷地紧紧盯住降灵。
他们这两个相同的傀儡又再度相遇了呢！
神在制造他们的时候，就早已决定了，只要他们相遇在一起，就必须要有一个人死。
千年前，他们相遇，他杀了降灵，获得了生存的权利，千年后，也应该是一样的吧！
不，绝对是一样的。
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比降灵这个笨蛋强！
杀气，开始在他周身蔓延了起来，“开始吧！”他举起了手中的银刀，白色的光芒在月光下流动着，闪耀着冰冷的光。
“我们必须要有一个死。这一次，要彻底地解决啊！不然——”他邪艳而冰冷地笑，“每一次相遇都要大打一场，真是件非常麻烦的事。只要我彻底地让你死去，就连灵魂都把你销毁了，一切就会改变了——我就可以一个人这样永远地生存下去——”
“降灵。”那强烈的杀气，让师宴吃了一惊，丢下小狐妖想再一次冲到降灵面前，却被降灵给拦住。
“真珠怕一个人寂寞地活着。”降灵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让真珠顿时变了脸色。
那双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为什么还是同千年前一样平静，一样真诚，一样柔和呢？
“你以为我是你这个笨蛋吗？”真珠“切”了一声，银刀扬起。
四周，秋风激烈地吹着，两人宽大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一丝丝的寒意，直渗入师宴的心头。
千年前的那场大战，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此刻，他们再度相遇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她似乎做错了？为什么要带着降灵来，只是为了出一口千年前的怨气吗？但如果那样做的话，她似乎会失去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不要打了。”
血液就像是霎时冻结成冰，师宴大喊了一声，竟就那样直接拦在了那杀气风暴的中心，“降灵已经不是傀儡了，他现在已经是个人，命运的轨道早已改变，我想现在就算是你们相遇，也不会有什么事。”
降灵……他现在已经是个人了吗？
真珠怔了怔，却依然紧紧握住手中的银刀。他抬眼认认真真地看着降灵，眼眸里有不知名的神色在流动着。
一样的五官，一样的长发，就连那双眼睛里还是那一副笨笨的样子，但似乎……真的有什么改变了……
即使是站在对面，他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属于傀儡人偶的温暖——那是人类的肌肤所特有的温暖气息。
神啊……你果然是不公平的！
“哈哈哈——”真珠忽然大笑了起来，漆黑不见底的眸子里复又露出了冰冷怨毒的神色，“这样你就更该死了啊！”
他不管什么命运的轨道已经改变，他只要降灵……死！
“你不可以杀他。”
腰间忽然一紧，竟被一双手紧紧地揽住。
是杨妤。
从一开始，她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场让她满头雾水的戏，虽然，她还不太明白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但真珠要杀降灵，她是一定、绝对不可能让他动手的。
“放手。”
真珠眼眸里掠过一丝森冷，手中银刀就要朝杨妤砍下。
“阿鸦——”
降灵急唤了一声，手中结印，正要封住真珠的动作，忽然间，枫林里有一股异样的气息直扑了过来。
真珠身上不知有什么光芒闪了一下，等那刺目的光芒退去，枫林里竟已不见了真珠和杨妤的身影。
霎时间，一切都变得好安静，安静得就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死去。
危险和诡异充斥着整个林间，隐隐中还带着血腥的味道。
“那是什么光？”
师宴的脸色凝重了下来，太快了，竟只是一瞬间，真珠和那个少女就那样不见了。
“怨灵吗？”降灵抬起乌黑的眸子看了看前方那片压抑的天空——好浓重的怨气和血腥。
“咔嚓咔嚓咔嚓——”
身后，不知有什么声音响了起来，虽然微弱，但在这样安静的林子里却显得特别突兀。
师宴奇怪地回过头，就见那只小狐妖正死死抱着一株红枫树，浑身抖得就像是风中落叶，让人感觉，就连那头银白的长发都根根倒竖了起来。
那“咔嚓”声，似乎……似乎是他牙齿打架的声音……竟然怕成这样吗？
“你在干什么？”
师宴眼底似有什么光芒闪了一下，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小狐妖的脑袋，然而——“哇”的一声惨叫，几乎震破了她的耳膜。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呜呜呜——我一定会照做的——”
小狐妖连头都没有回，只是不断地又哭又喊，眼泪直流，像章鱼一样，四只毛茸茸的爪子死死抱着树干，就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没有人说要杀你啊，小家伙。”
师宴好笑地看着似乎已经吓破胆的小狐妖，挑了挑柳眉。
“啊——”小狐妖僵硬地、慢慢地回过头，看了眼枫林深处一眼，“原来，他已经走了吗？呼——”
擦了把冷汗，小狐妖从树背上跳了下来，然而似乎已被害怕抽空了力气，他双腿一软竟就直直在地上跌了个倒栽葱。
“哈哈哈——”师宴大笑了起来，哪里来的这样一个笨蛋小家伙啊！
降灵走过去，将摔得七晕八素的小狐妖抱了起来。
一个大笨蛋抱着一个小笨蛋！
师宴笑吟吟地看着眼前景象，却有一丝柔软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很久很久以前，降灵也总是这样抱着小动物，一脸的温柔与平静，是啊……这么多年了，降灵始终都没有变过。
“带我们去找那个怨灵吧！”降灵轻轻抚摸着小狐妖毛茸茸的脑袋瓜子，“真珠和阿鸦被他抓走了。”师宴怔了怔，继而又挑了挑眉。
她要收回原先的话呢，降灵……其实很聪明的……一直以来都很聪明……
原本安心窝在降灵怀中的汤远，“嗖”的一声，跳了出来，立于地面，挥舞着两只小爪连连摇头。
“不去不去。打死我也不去——去那里，我一定会死——”
前几天自己好不容易才虎口逃生，到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啊。要他再去那个可怕的地方……去见那个可怕的怨灵吗？那他宁愿死在这里了。
而且……
“你真的不去？”
师宴笑得温柔而娴静，那一刹那，她的笑颜非常明亮，甚至明亮过了天际那高挂的圆月。
然而，汤远却奇怪地感到一阵寒意直逼入心房。
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就连尾巴上的毛都倒竖了起来，但他依旧咬着牙，很坚决的、很用力地摇了摇头，“不、去。”
“啪！啪！啪！”连着三下可怕的声响在头顶响起，小狐妖只觉眼前发黑，满世界金星飞舞，天地旋转。“你真的不去吗？”师宴那平静温柔的笑容又扬了起来，语气温柔得几乎可以将人溺毙其中。
委屈地用爪子抱住不知长了几个“肉包子”的小脑袋，汤远哽咽地低呜：“去。”
为什么呢，这些人总喜欢打他的头？
他真会被他们打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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