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何必珍珠慰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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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说爱我

因为没有爱情,所以没有伤害。

01 穿越的爸爸

电话拨去比利时。

之前,李多乐收到周青盟要去夏城休假的电话,本来打算结束和邱珊珊的蜜月,可是看到她留恋的脸,站在街道拼命吸着空气里的披萨味道,就临时变更了主意,把她的爸妈接到欧洲来,让他们代替自己陪着邱珊珊。等他得空,再飞回来完成蜜月。

现在,邱珊珊已经和爸妈离开意大利,来到“巧克力王国”比利时。

她意外地接到了邵曦晨的电话,兴奋地说个不停。

“邵邵。这里满大街都是巧克力店,每一间里都有好多品种的巧克力,我简直不知道选哪样才好,闻着空气都会长胖!”

她活在一个人的宠爱里,无忧无虑。

邵曦晨的声音却十分苦涩,比利时和中国的时差长达六个小时,在邱珊珊那边是晚霞漫天,可是在她这里,却是一望无尽的黑夜。

她坐在医院的走廊的地板上,感觉更踏实一点。刚刚,听完爱莫能助的医生说:“病情已糟糕到无法挽回,目前只能拖一天是一天,不知道他哪天就去了。”她回到病房里看着爸爸,他就像蜡像院里的展览品,还在勉力微笑,可已无一丝生气,戴着呼吸器才能勉强说话,那声音也是若有若无,似一根绷紧的弦,也许下一秒,就会绷断。

她摇着他的手,喊:“爸爸。你别说了。你好好休息吧。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医术不精,我们明天就转去私立医院。我给楚峥嵘打电话,他肯定知道好的医生。”

父亲的目光依然慈爱。“乖,瑶华,让爸爸说完。爸爸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这样和你说话了。”

“好,爸爸。你说……”她躺上病床,抱着骨瘦如柴的爸爸。这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嫌热,穿一层又一层的厚衣服,是因为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有多瘦。

“瑶华,你不是很喜欢看穿越小说吗?里面的主角啊,总是在死亡后灵魂穿到另一个世界,继续活着。瑶华,当爸爸走了,你不要哭,你要想着,也许我是穿越了,到了某一个古代盛世,封王侯将相。爸爸平常爱看历史剧,在古代一定能活得有滋有味,不像今生今世如此失败,还连累你辛辛苦苦。”他虚弱得动不了,可是眼光里流露出强烈的渴望,还想抱着她,像小时候那样抛起来,听她尖叫的欢笑,然后再把她接住。“在那世代,爸爸还想要一个女儿,我一定宠她上天,让她不是公主,胜似公主。”

“爸,你别说了……”邵曦晨知道自己哭泣会令爸爸更难过,可除了痛哭,她找不到第二种表情。

她走到病房外,坐下来,仰着头,擦干眼泪,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她拿出手机,拨给邱珊珊,听到鲜明对比的幸福生活。

谁能够施舍她一点幸福?她就像个乞丐。

“珊珊,我爸爸……”

不只她难过,绝望的还有赵珍珠。

看着周青盟买回来的东西,赵珍珠夺门而出。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飘着,如果不是看到自己还有影子,她怀疑自己就是一抹游魂,早已经死掉了。为什么她还没有死呢?每年有那么多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遭遇意外,为什么她就像蟑螂一样恶心地残活于世。

手机响起来。

她本来以为是周青盟打来的,看也不看就打算扔出去。

可是举高了手,又放下了。

会不会他后悔了?

她拿回来看一看,发现是邱珊珊打来的。

“珍珠,我在国外,你能不能帮我去医院陪着邵邵?她现在很难过,我却赶不回去。拜托了,我只能想到你可以帮她。”

彼时,胡珀提着一个沉沉的黑色塑料袋走进医院。他不时打开来看一看,脸色显得十分焦虑。他下了几次决心要走进楼梯口,可总在原地徘徊。有一对憨厚的中年夫妇从他身边走过,牵着的小女孩手里捧着燕窝,他甚至头脑发昏想动手抢过来,女孩被他撞倒,在地上哇哇大哭。夫妇只以为是女孩走路蹦蹦跳跳,不小心弄洒了燕窝,还弄脏了胡珀的衣服,不停地弓着腰小心地给他赔不是。

“没关系。”他提着自己的东西,跑上楼去。

邵曦晨仍坐在地板上,看到他来了,马上爬起来,翻着他的塑料袋,见到里面只是一罐蛋白粉。

“燕窝呢?我说过我爸爸要吃燕窝!”她揪着胡珀的衣领,仿佛当他是杀父仇人。

“不小心洒在身上了。”他掸掸衣服,心虚地说,“所以我就买了其它的。”

“重新去买!”邵曦晨把蛋白粉砸在他身上,他肩头似落满了细细的雪花,白色的眉毛令他显得苍老。

“我说过,我爸爸要吃燕窝!”

“瑶华!”他哽咽着抱住她,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在一刀一刀地凌迟他的灵魂。“对不起。我买不起。”

“骗子!”邵曦晨跳起来,用力扇了他一巴掌。那真的是很重的一巴掌,她挥去的手像是残废了,手心留着刺骨的疼。

胡珀偏向墙,重重地撞上去。

额头的血渗到眼睛里,他依稀看到邵曦晨悲愤地跑出去。余音似一声警钟,“我他妈和你这样过着有什么意思,我还不如出去撞辆车,试试能穿越不。”

医院外车水马龙,邵曦晨眼神迷离,脚步虚浮。她只能不停地跑,不要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会被后悔和痛苦淹没。

三岔路口,赵珍珠接到邱珊珊的电话后火速来到医院,见到邵曦晨站在车海中央,毫无防备地面向一辆急速行驶的大红色跑车。

“邵邵!”

赵珍珠下意识冲过去,完全出于本能。

02 平安

周青盟焦急地守在手术室外。

邵曦晨一直在敲打自己的脑袋,她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凭什么要赵珍珠舍身救她?为什么躺在手术室里的不是她?她卑躬屈膝,对周青盟说对不起。他只朝她吼:“滚一边去!”

胡珀抱着痛哭的邵曦晨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人等在手术室外。

这一刻,他才发现他有多怕失去赵珍珠。

再没有一个人,为他的一个微笑赴汤蹈火。

再没有一个人,敲他的心门直到遍体鳞伤。

再没有一个人,爱他胜过自己的尊严和生命。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渺小的,唯有在另一个人强有力的爱的证明下,才变得伟大起来。

这时,手术门打开,医生匆匆走出来,问:“她有了孩子?”

周青盟点头,不情愿地承认,抓着医生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我们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母子平安,但仍需要向亲属通报可能存在的危险。”

周青盟紧握着拳头,瞬间下了一个决定。他不着痕迹地把李多乐的支票塞进医生的手里,靠近问:“是母子平安,还是母亲平安?”重音停在后半句上。

医生震惊地看着他,缓缓地点点头。

所有的痛苦都被掩埋在平静的黑眸以下。他沉着冷酷如北方的冬天。

看着医生重新走进手术室,周青盟看着自己的手,看到上面布满了鲜红的血液。“我没有错。”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生生扯下来一把,“她还太年轻,负担不起一个孩子的未来。我们的感情才刚刚开始,也接受不了一个第三者的孩子。”

这将永远是个秘密,他会妥善保管,用一生一世的爱去弥补对她的愧疚。

不多久,手术灯灭了,医生走出来,别有深意地望了周青盟一眼,惋惜地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只是孩子……”

周青盟俯下身,深情地吻着赵珍珠紧闭的眼睛,“不用担心,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这一句话,麻醉的赵珍珠听不见,他更像在对自己说。

然而,一切真的能够好起来吗?

一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无法挽回。奋力追逐的,只是虚幻。轻易放弃的,才是真实。

手术后,赵珍珠得到了最体贴的照顾。他每天笨手笨脚地为她熬汤,吹凉,喂进她嘴里。可是她知道,心里面有一个地方,永远也好不起来。盛满的爱经过这个洞,总会漏掉。

她很想咬着周青盟的手臂,放声哭泣,可又怕他误会自己的眼泪。

他一直以为,这个孩子是苏海星的。许愿和他在木屋的时间,她和苏海星在一起。他并没有对孩子的死去表示难过,仅是在眉眼里,书写着他对命运的庆幸。

至少,他们少了一个争执的话题。

只有她还残留着一种幻觉,有时候会去摸摸平坦的小腹,觉得它还在,像小天使那样吸着胖乎乎的脚趾,呼呼大睡。

此外,她还注意到主治医生的奇怪之处。每次在听到她形容自己的幻觉后,他酷酷的脸总会抽筋,一股努力压抑的羞愧在眼睛里时隐时现。

“你不用内疚,是我自己没有保护好它。”她还强颜欢笑着,安慰医生。

周晓泉每天一放学就会来看她,她看着可爱的周晓泉,想着自己的孩子,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说话奶声奶气,对棒棒糖有着执著的喜欢,喜欢把脸埋进她的手心里蹭蹭,亲人的时候总是滴下口水。

可是,什么都没了。

她觉得肚子又剧烈地痛起来,可是周青盟不在这,他去拿药了。她恢复得已经差不多,多走走也是好的。她扶着墙,朝医生的办公室走去,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和医生争执。

“你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可是我收下了,就充满了罪恶感。每次去巡房,看到她描述那些可悲的幻觉,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残忍的刽子手。”

“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车祸的后果。”

医生义正言辞地拒绝:“我自己知道,你也知道。我已经打算向主任坦白检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你继续瞒着她。钱,我绝对不会收下!”

03 许愿就是珍珠

西月大街3号,阳台上种着芍药花。

赵珍珠知道,这就是胡珀和邵曦晨的家。

她无处可去,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听到的谈话,已经足够让她死去一百次,一千次。

按响门铃,她以为会在这里见到邵曦晨,可是只有胡茬疯长似像野草的潦倒胡珀。他不惊不喜看她一眼,说:“你来了,进来吧。”转身跌进沙发里,吃薯片,任碎屑掉在衣服上,侧头看着小孩子的动画片,到了该笑的地方就苦笑一下。

屋子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她走进厨房看一眼,原来是很多碗没有倒掉的方便面,汤水的表面凝了一层红黄色的油皮,老鼠围成一圈,吃得不亦乐乎,长长的尾巴甩啊甩。

难怪,她住院的时间里,胡珀和邵曦晨几乎没有来看过。

邵曦晨总被周青盟凶走,也就不来了。

胡珀和邵曦晨出了问题,闭关在家。

她本来想挽起袖子勤快地打扫,可是看到吃得不亦乐乎的老鼠,又想算了,它们能这么开心,自己何必打扰。毕竟,快乐是件离她很遥远的事。

她也躺倒在胡珀的沙发上,接过薯片,直起来倒在张大的嘴巴里。

她懒得理,她失踪的日子,周青盟四处找她。本地的电视台,每十分钟就会出现找她的寻人启事。她若无其事地跳台,胡珀不会多问一句周青盟的事,她也不会多问一句邵曦晨的事。他们如此相似,只凭一种特殊的气味,便知道他们遇见的,都不是安慰和振作就能解决的事。

周青盟拦住放学的苏海星,苏海星在苏太太的刻意隐瞒下,只知道赵珍珠和周青盟同居在一起,她鼻青脸肿的爸爸成天在巷子里骂不孝女,有一天,齐芙实在听够了,提着行李在一个清晨消失了。

关于赵珍珠发生车祸的事情,更是被苏太太瞒得死死的。

苏海星连走路的时候都在看今天发下来的试卷,他答应过珍珠一件事,为她考个好大学,为她看看她没有机会读完的大学,为她找个理由让苏太太不再讨厌她,让她以后可以自由地出入他家,光明正大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周青盟撕毁他的试卷,多日的奔波已让他瘦得形销骨立,两颊微微凹下去,“珍珠有没有回来找过你?”

苏海星抢回两半截卷子,怒道:“她为什么回来找我?自从你回来,我就变成可有可无的路人。”

“为什么?”周青盟像听见一件好笑的事情,放声大笑,说不出的悲凉,“就因为你是她的孩子的爸爸!她难道不会伤心过度来投奔你吗?”

“你说什么?”苏海星狠狠揍了他一拳。

周青盟还是笑。很好,他就想打架。自从知道孩子的事,他就想和苏海星打一架。为什么总有人要出现来破坏他的幸福,许渊是这样,苏海星是这样。他根本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守不住幸福。

两个男人在窄巷里像罗马竞技场的野兽一样撕咬着对方。流出的鲜血可以缓解痛苦。他们越斗越虚弱,各倚着一面墙,喘着粗气,愤恨的眼神仍在交战不休。

“我不是孩子的爸爸,你才是!”

怒吼的苏海星想到那一天,赵珍珠剖开的秘密。

她曾经改名换姓,以许愿的姿态待在妈妈的初恋身边,超过一年。那一年,发生了许多事,她遇见了难以抗拒的男子周青盟,以为在风雨中能开一朵小小的花。可是,她在许渊的威胁下输得一败涂地。许家父子入狱后,她以为自己可以重生,恢复赵珍珠的身份,再次接近昔日的男子,可惜时光已经变味。

苏海星泣不成声,眼睁睁地看着保护多年的女孩子遍体鳞伤,他却不能出手,因为她再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我本来以为,她会赢的。可是没想到,她只是个相信爱情的傻瓜。”

相信爱情的人,只能被爱情伤害。

周青盟怔怔地坐在地上,他从来没有想到,许愿和赵珍珠都喜欢走在他的左边,因为左边靠近他的心脏;许愿和赵珍珠都喜欢偷吻他的眼睛,因为这是他最好看最忧郁的地方……

她留下许多破绽,可他只顾着恨,全部忽略。

他的偏激,他的报复,他的疯狂,让她没有勇气吐露真相,一个接着一个地撒谎。

“她不会原谅我的……”

他想到自己和医生的交易,再摊开手,看看自己的手,血未凝固,仍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他拿出纸巾,拼命地擦拭,越擦血越多,仿佛要把生命流尽。

佟医生说过,如果不停止折磨自己,他总有一天会面临崩溃。

尾声

滴滴滴。手机响三声。

沙发上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长着长长的指甲,白得血管清晰可见。

半晌,沙发上一前一后爬起了两个人。

久未逢阳光,阳光刺眼如刀锋。

胡珀和赵珍珠上街,见着他们的人都慌张地躲远,仿佛怕沾上了病毒。

穿过人潮汹涌的商业街,直抵酒店,他们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畅通无阻。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陪她去做处女膜修补手术。她听说楚峥嵘的妈妈是个善良老派的人,有个女孩子怀孕了,他妈妈就让楚峥嵘负责到底,可惜那个女孩子自己主动去做了手术。她说,她会让他妈妈逼他娶她……”

走路的胡珀平铺直叙,仿佛手机里的短信,是他早已预料到的。

楚峥嵘还是那么爱炫耀,爱挑衅,爱和胡珀争风吃醋,直言不讳:“你的女人现在在我的浴室里洗澡。”

两人终于来到他发来的房间号前。

胡珀悬在空中的手僵住,因为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妩媚入骨的呻吟。

此时此刻,他想起的依然是她素面朝天的面容,在父亲的病床前低眉顺目,美得让人心碎。

他唯一能再为她做的一件事,就是不要打扰她的计划。

胡珀扭头就走,赵珍珠像导盲犬一样忠诚地陪着他,走出了酒店,走过了马路,走完了半个城市。

胡珀问:“为什么隔了这么远,好像还能听见瑶华和楚峥嵘的声音?”

赵珍珠拿出手机,放了震耳欲聋的音乐,把两个耳塞分别塞到自己和胡珀的耳朵里。

再也听不见了,我恨你,或我爱你。

她扶着他软软地坐下来,靠得紧紧的,就像两个疲惫的孩子,玩了一整天,游乐场的门已经悄然关上,他们相互依靠着沉沉睡去,梦里面只有单纯的童年。

睡醒一觉,天已黑,胡珀的唇微微恢复血色,赵珍珠也恢复一些力气。

打量周围的世界,不远处是一个十字路口,各自通往不同的方向,有时候,走错了,再也不复当初。

胡珀看着她,伸出一只冰凉的手。

“珍珠,你有地方可去吗?如果没有,来我身边,因为没有爱情,所以没有伤害。我因为邵瑶华而死掉的心,你因为周青盟而破碎的一颗心,在余生,相濡以沫。”

最好不相爱,才能不伤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