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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秘密,就是说出来便会摧毁一切的炸弹

01

祁嘉失踪了。

当我在第一缕晨光中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便是空无一人的病床。我本以为她是去洗手间,还担心她才手术结束身体太虚,赶到洗手间却没有她的身影。在病房里等了十分钟,我便开始焦躁难耐,到隔壁护士值班室随便抓了个护士问有否看到祁嘉。

那个小护士惊讶地开口:“我查房的时候还在啊?不是在睡觉吗?”

睡个屁啊!我推开她急忙奔了出去,医院里所有的楼层我都转了个遍,却依旧没有祁嘉的踪迹。接到我电话后赶来的周律和程程,也全都大惊失色。我们谁都不敢通知祁嘉的爸爸妈妈,她流产的时候便听了祁嘉的话没有及时通知,更何况现在她突然失踪。

几个人分头找了一整天后,全都绝望地躺在程程酒吧的包厢沙发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一个个都像死掉了一样动也不动。除了学校和她家,我们甚至想不出她会去的地方,自始至终她都是那个小透明,没有人多留意她一眼。她的爱好,她的喜悲,我竟然通通不知晓。我想到了很多次我们在这个酒吧聚会的时候,大家都闹闹哄哄的,只有祁嘉一个人默默地喝着果汁看着我们浅浅地笑。

程程忍受不了这样的压抑,率先打破了沉寂:“操!她能去哪儿啊!身子那么弱,乱跑个屁啊!”见我们都无力地抬着眼皮看她,她扭头对准了周律,“你大爷的,你不是喜欢她吗?知不知道她可能去哪里?”

周律的眼睛里满是血色,前一晚肯定没有休息好,没想到才睁眼又要面对这样的事情。在程程的质问下,他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脸色却苍白得骇人。

在程程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我脑子里仿佛突然有闪电劈过,顿时一片光亮。我猛地站起身朝酒吧外跑去,身后程程的惊叫声渐渐变成一条线,然后逐渐断掉。

这是我第一次去林尚的墓地,山中阴气很重,初秋的凉意在这里仿佛有一种入骨的冷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了这里,但如果按照程程所说,这里已经没有祁嘉可以投靠的亲人和朋友,那么林尚一定会是最后一个。

我一路拾级而上,有松针上凝结的晨露砸在肩头,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松针照射下来,仿佛有水纹在微微荡开。那条路好像很长很长,我怎么走都走不到头一样,可我明明知道林尚就在路的尽头,只是只要我近一些,他便偏偏要退后一些。我的脑子里突然响起坤子的一句话,他在我和钟越在一起的时候,冷冷地问我怎么对得起林尚。我的脚步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大抵也是觉得林尚再也不愿见我一般,所以也不容许我的任何靠近。

可最终我还是看到了他那张笑脸,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永远只能镶在墓碑上。我的视线久久才从他的脸上移开,随即便看到了墓碑旁那一束勿忘我。小小的紫色花朵,那么不引入注意,在花束中也常常是用来当陪衬,可是此时,我却感觉眼中有火在燃烧,烧成一片荒原,绝望却凄厉。

我知道,祁嘉一定来过。

靠着墓碑缓缓地坐了下来,仿佛林尚便靠在我的背后,仿佛还是我们无邪的曾经。我们会背靠背一起在学校顶楼上看夕阳,我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学校里谁谁谁看我不爽,我妈又把话说得多难听,还有程程又跟我和别人打了一架。他很少会回应我,只是轻轻地笑着,然后在我不满意地转过来时,伸手揉揉我的头发。

山间的风很大,我的头发乱七八糟地飞起来,迷了眼,有一种刺痛。然后我看着天边那朵舒展的云,慢慢地解开了脖子上的项链,取下了挂在上面的戒指。尽管还是那么不舍,却还是狠心放在了墓碑前。

终于还是亲手还给了你,从来都是我对你不起。

02

在我收到祁嘉的邮件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我看着那封信突然不知道该哭还是笑,那个看起来柔弱的祁嘉,现在竟然已在千里之外。她独自一人去了外省一个不出名的小镇子,她说曾经听林尚提过,他在那里采过风,说景色很美,有机会一定会再去看一看的。

我知道那个地方,他采风的时候原本要带我一起,可我那阵子在和我妈冷战,情绪不佳连累了林尚,最后他只得失望地一人前往。我也记得他回来时欣喜的模样,喜滋滋地给我展示他的照片,然后说下一次一定要带我一起。

我早就把这一切忘记了,可祁嘉却不声不响地背包前往。

我没能把祁嘉的行踪告诉周律,因为他在祁嘉失踪后的第二天,也背上行囊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去寻去了。我相信,他一定会找到祁嘉的,在某个风景如画的地方。

后来程程对我说起祁嘉时,都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没想到我们这几个人,竟然是她最犟,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我耸耸肩表示赞同,然后把话题一转,矛头对准程程:“恢复单身的日子怎么样?又开始醉生梦死了?”

她却三两拨千斤,轻而易举便把话题掠过,眼波淡淡地在我身上掠过:“我爸要回来了,若是你敢透漏半点风声,我必让你死亡葬身之地。”

“没想到你竟会怕你老头!”我故作轻松地嘲笑她,谁都知道只要她说东,她老头都从来不会指西的。从前坤子总是一副艳羡的表情,说程程命好,有个既有钱又不霸权的老头,哪里像他早早就没了爹。每逢他这般说话,我便在一旁翻白眼,我连我爹都不知道是谁,岂不可悲?

我听从了我妈的意见去看了纪尤熙,本是誓死不从的,可她却把桌子一拍,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没出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和钟越亲热点,气死她懂不懂!”

我觉得我妈在这方面一向比我在行,她既然说这个法子管用,我便姑且这么走一趟。钟越听闻我说去看纪尤熙的时候,果然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疑惑地看着我:“最近比较闲?”

“比你闲一点。”这些日子倒真的不常见他,自从纪尤熙自杀事件过后,我和他的关系也多多少少受了点影响,我不再主动去关心他的动向,如果他愿意告诉我,他一定会说的。所以他究竟在忙些什么,他有没有告他二叔,我都已经无从知晓了。

钟越提前告知了纪尤熙,然后我们挑了个没有纪家父母在场的时候前往。在开门看到钟越的那一刻,纪尤熙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蓬勃怒放的生机,然后当我默默地从钟越背后探出头的时候,她的笑容登时收敛了,怒目盯着我叫嚷起来:“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扑向了我,一边推搡一边骂了起来:“滚啊!我叫你滚!你别弄脏了我家!妓女!荡妇!”

我顿时僵在了原地,两只眼紧紧地盯在纪尤熙气急败坏的脸上。她因为情绪激动,脸上泛起了一抹潮红,一边骂着我的时候,一边嘴角浮现出一抹快意来。钟越上前拉开了我们,纪尤熙还在跳着脚想要过来,我却已经冷冷地开了口:“我脏?你说我脏?”

“你不脏吗?你跟你妈睡一个男人!”说完,她便露出一副完胜的表情,趾高气昂地看着我在震怒之中说不出一个字的模样。

而身边本还紧紧抓着我的钟越,却在她话音才落的时候,狠狠地把她撂倒到一旁的沙发上。他仿佛也气急,伸手指向犹在惊愕中的纪尤熙:“我还把你当小妹妹看,你不要让我对你失望!”

“你问她啊!我哪里说得不对吗?”她斜眼看着我幽幽笑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我走近,却立马被钟越隔开。她闪过一丝不悦,可随即又笑出了声音,“阿越哥哥,她差点就害死我啊,你看看我脸上的这道疤,都是拜她所赐!你以为我在污蔑她?那你亲口问问她啊,你问啊!”

面前的钟越一直背对着我,他动也不动,不去回答纪尤熙,却也不转过身来看一看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凝结,我一分一毫地将手指从他的手心里抽离出来,然而他仍旧没有任何动作。在手臂下滑坠落到身侧的那个瞬间,我扭头冲出了纪家。

03

我不知道钟越后来有没有追出来,但是他没有再来找过我,连问一句都不愿意。

那晚我梦到了那个雨夜,有闪电不断地劈开层层的黑暗,耳畔是大雨倾盆的声音。我妈喝多了酒,被她店里的客人亲自送了回来。我下床去开门的时候还穿着薄薄的睡衣,而那个男人的眼光便不怀好意地在我胸口多停留了几秒。我下意识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急急接过我妈想要关门,他却伸手挡在了门上。

滂沱的雨声遮盖了一切声响,只有粘稠的汗腥味充斥在我的鼻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喊出一声,只是咬着牙齿拼命地挣扎着,脑海里唯一的念头便是,我恨我妈!我恨她!在他撕裂我睡衣的瞬间,我的脑子里仿佛有一根线突然被拉紧,我张口便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有血腥味蔓延开来。

他吃痛地松开手,我伸手抓到饭桌上忘记收起来的碟子,不经细想就朝着他砸过去。

逃出去的时候我的耳边还不断回响着他粗重的呼吸,还有睡衣被撕裂开的尖锐声。大雨朝着我浇下来,我却停不下脚步,浑身都在剧烈地抖动着,最后直到跌倒在水坑中,再也爬不起来。

然后我遇到了一把伞,它替我挡去了风雨,给了我短暂的晴天。我还记得林尚在伞下清朗的笑容,仿佛能够扫去所有的阴霾,他所在的地方,便是灿若千阳。

我本以为自己醒来后会哭的,可当我坐直身子伸手揉眼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泪痕。我若无其事地起床吃早饭去学校,所有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样,我不在乎纪尤熙那么单蠢的人是如何挖出我这些过往,我只是在乎为何那个人从来不肯信我一次?

学校里已经没有了祁嘉,我也开始习惯孑然一身,偶尔会和罗颂扬说几句话,但尽量避免和他接触,因为他总是会自然而然地把我当成自家人对待,我实在有些吃不消,尤其是他的兄弟看到我还会叫上一句“嫂子”。我没有黑帮情结,这个称谓我实在担当不起。

可是当我走进学校的时候,一路上都听到大家窃窃私语的声音,那种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只有发生全校性的轰动事件时才会有的。我抱着好奇一路走到教室,这才终于明白大家偷偷摸摸却又光明正大地谈论着什么了。

罗颂扬的爸爸,罗局长锒铛入狱。

我想到了施维的事,本准备拍手叫好的,可是一想到罗颂扬那张嚣张到耀眼的脸,顿时有些狠不下心。甚至在课堂上,我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以他那样的性格,未必不会伤人伤己。

就在我担心的时候,坤子给我打了电话,他火急火燎地冲我吼了起来:“乐遥!你那个叫罗什么的同学怎么会来我家捣蛋!操他大爷的!他怎么认识施维!”

我的脑海里顿时冒出医院外的那一幕,他恶狠狠地威胁着施维不许让我知道。是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吗?施维曾经冒犯罗局长的事情和罗颂扬也有什么关系吗?我坐在出租车里还是止不住心惊肉跳,太阳穴也在隐隐地疼着,脑子里一片嗡嗡的轰鸣,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突然就变了,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到了坤子的租房时,老远就听到了打斗的声音,门是开着的,等我踏进去一看,坤子和罗颂扬已经扭打在一起。罗颂扬的眼底泛红,一边应付着坤子,一边恶狠狠地朝着站在角落里的施维吼:“你明明答应我不去指认我爸的!你明明答应过的!”

而施维的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仿佛是一潭死水,没有任何的生机。她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面前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我迅速地扫了她一眼,上前拉住坤子:“你住手!你先别打!问清楚了再打行不行!”

“已经清楚了!他明目张胆地来我家欺负我女人!还有什么好问的!”坤子一股蛮劲,伸手又给了罗颂扬一拳。

论起打架,罗颂扬还是输了坤子一大截,他自小打到大,不知道多少人在他的拳头底下认输。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由着坤子打,罗颂扬的脸上已经紫一片青一片,腮帮子都高高鼓了起来,却还是不甘心地朝施维狠狠瞪着。

“他妈的都给我住手!”我抡起椅子上的靠枕便朝两个人打了过去,一边打一边问,“罗颂扬,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是施维欠了你们家,还是你们家欠了她!”

就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坤子顿时松开了手,往后趔趄了一步,收势太突然,罗颂扬的拳头便直接砸到了他的眼角。他只是龇了龇牙,眼睛紧紧闭了一会,便又重新看向我:“他说我还不信,你说,乐遥你告诉我,施维到底怎么了?施维和他到底什么关系?他老头进监狱了关我女人什么事!”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明明心中已经有了些数,却又偏偏不肯去承认。我远远地朝着一旁的施维看了过去,嘴唇微微张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施维的脸色那么惨淡,带着一种绝望。却在我看着她的时候,艰难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几乎要看到她的泪水汹涌而出了,可她却咬住了下唇,狠狠地偏过了头。

我伸手按住了坤子的手,声音突然变得很沉,仿佛不停地往下坠着。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地响起:“施维怕你太辛苦,自己去KTV兼职,差点被人……”

我的话已经说不下去了,坤子却仍旧瞪着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差点被人怎么了?你说,你说啊!”

“被人强奸了!”我终于吼了出来,瞪着面前有些发愣的他,嗓子似要冒烟,“你到底有没有关心过她?她为你做过些什么,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她陪那些老男人唱歌,她穿着暴露去跟他们应酬,她还差点就被人侮辱!你……”

就在我接近哽咽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施维波澜不惊的声音:“不是差点,是已经。”她在我一片愕然中,慢慢地勾起了嘴角,“在海南的时候,我便遇到了那些人,不是一个,是好几个,他们把我绑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最后还丢了一笔钱给我,我收了……”

在我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坤子突然像受伤的困兽一般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低吼,然后他便扑向了罗颂扬,拼了命地朝着他身上拳打脚踢。而罗颂扬显然也愣住了,他并不知道施维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只知道施维见过他爸爸出入那些不干净的娱乐场所,也和那些干着不法勾当的人有过往来。他一动不动地任由着坤子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哼都不哼一声。我急忙叫坤子的名字,试图唤醒他的意识,而罗颂扬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红着眼吼了出来:“我爸是对不住她,可是我爸又没有轮奸她!她干嘛要害我爸!我爸会死的!她又不会死!我爸拿一条命换她,难道还不够吗!”

“啪”地一声,当我感觉到手心上的一股灼热的疼痛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拉开坤子伸手给了他一巴掌。罗颂扬震惊地看着我,仿佛仍然不敢相信是我一样。我望着他那张嚣张惯了的脸,终于决绝地开口:“你滚吧。

04

罗颂扬离开之后,坤子也点了根烟出去了。我没有拦他,因为我不知道用什么理由留下他,就像施维一样,我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安慰她。他们之间,已经没有谁对谁错,谁对谁不起了。

施维坐在床边一直没有动,眼睛里是一潭没有生气的死水。窗外的天越来越黑,很快整个屋子都陷入了让人恐慌的漆黑中,然而待那短暂的恐慌过去之后,竟然又生出一种安全感来。没有人看到我的表情,没有人知道我在做什么,就像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施维已经流出了泪。

她先是小声地抽噎着,然后声响越来越大,她呼吸的幅度也越来越剧烈,接着便听到一阵呜咽从她口中溢出,她喘不过来气一般对我哭着说:“还是躲不掉,还是躲不掉的,乐遥姐,是我自己活该……我本来想到离开的,我现在这个身体那么脏,我对不起坤子,可是我又舍不得……我一想到他,我的脚就变得好重,根本迈不开……”

她在一旁哭着哭着便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曾经的我也差一点就发生这样的事,如果纪尤熙口中的事在当时已经切切实实地发生了,那么此时此刻的我会像施维一样吗?会想要离开?却又因为舍不得而迈不开脚步?

后来她是怎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我已经记不大清楚了,我只是知道了我误会罗颂扬的事。原来那天在医院门外,他威胁施维不许让我知道的事,并非和罗局长有关,而是他想要给我惊喜。

施维说她后来亲自去找过罗局长,一是想要个说法,二是想彻底了断。谁知道却看到了罗颂扬在求他爸给他换辆车。罗局长骂他不务正业,是不是最近又看上了哪个姑娘。他说女孩子随便玩玩就算了,花那么大手笔做什么。罗颂扬便有些不自在地开口,他说他不想看到她从别的男人的车子里下来。

后来他还是拿到了他爸开给他的支票,一脸欣喜地开门出来时,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施维。他记得施维,所以才担心施维会说破这件事,那么惊喜便不复存在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送出他的惊喜,他的父亲便锒铛入狱,而我却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阴差阳错,对于他的心意我真的由衷地感激,然而打他的那一巴掌我却并不后悔。他从小就在糖罐子中长大,被保护得太好,对于这个世界根本就不了解,他看不到黑暗,看不到颓败,他习以为常地享受着阳光雨露,并且觉得别人顺从他就是天经地义。而如今,当这个营造出来的美好世界坍塌的时候,他却不肯相信本来就不美好的现实,还非要把所有的罪责都怪到别人的身上。

离开的时候我还是给坤子打了一个电话,他依旧没有接。我沿着他家门口的那条路一直走下去,试图能在哪个角落看到借酒浇愁的他,如果能够碰到,我一定会陪他喝上一杯。我记得很多次我不开心的时候,他都会很巧地出现,然后跟我聊天陪我解闷,我们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我也不怕在他面前失态,喝多了还会有他送我回家。自始至终,他都是让我最放心的一个朋友,仿佛他从来都不会不开心一样,他就是大家的开心果,只有他哄别人的时候,没有他需要别人哄的时候。

我还能记得他笑起来有些痞,嘴角上因为和别人打架留了一道小小的疤,所以扬唇的时候会微微有些斜,但并不影响他的好看。他的好看,是侠义担当的率性,是不拘小节的爽快,是嬉笑怒骂的不羁。我甚至以为,我们所有人都会慢慢老去,只有他永远保持快乐和纯真一样。

05

程程跟我说她想要出国旅游的时候,我急急忙忙拦下了她,勉强让自己保持点幽默感,我说:“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她斜了我一眼,像懒得理我一样,转了椅子看着舞台上表演的乐队。也不知道那个主唱叽里呱啦地唱些什么,我也听不懂他唱的是哪国的鸟语,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周律。我想到周律曾坐在舞台上自弹自唱了一首《加州旅馆》,声音微微沙哑着,很性感,很好听。

我不知道现在他在哪里,有没有找到祁嘉,是不是也得靠着到处唱歌赚取路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遥远地祝福着他。

就在我和程程安静地看着演出的时候,身边有人坐下,向酒保要过酒以后便跟着我们一起看。一开始我还没有留意,只当是平常的客人,等我觉察到他的视线一直往我们这边扫的时候,我终于浑身不自在地扭过了头。

是北野,他见我发现了他,便举起杯子冲我笑着点了点头。我很久没见到他了,自从听闻他和程程离婚之后,我也再没打听过他的消息。毕竟对于这个人,我实在是了解太少,而程程一时心血来潮要嫁给他,我也并不赞同。

我伸手捅了捅一旁发呆的程程,用眼神示意她一旁北野的到来。程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她的表情很平静,只是略微一扫便又重新投入到观摩演出中。

我忍不住提醒:“是北野啊。”

“不就是个普通的客人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忍不住瞥我一眼,然后起身朝后台走去。

眼看着她要躲,北野已经急忙站起身朝她走了过去,像是故意挑刺一般说:“你是酒吧老板吧,我怀疑你酒里兑水了,味道不正。”

程程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扭头就对那个酒保招了招手:“把这位先生的酒钱退给他。”然后这才回过头对准了北野的眼,“先生如果您对我们这里的酒水不满意,那么麻烦您给我们填一份意见建议表,我们会非常感谢的。如果您还是不满意,那么请您出门右拐。”

看着程程那一副干脆利落的表情,我真的忍不住就要鼓掌了,但是当我留意到北野眼中掩不住的笑意时,我就知道这两个人绝对不是离婚了那么简单。

后来北野还真认认真真地填了一份表格,程程伸手接过就要扔给服务员,我急忙扑过去截了下来。这写的哪是对酒吧的意见建议啊,分明是一份赤裸裸的求爱信啊!我扫了一眼程程,然后吞了口口水念了出来:“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

我看到程程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气,而一旁的北野眼中却是一片坦荡。我忍不住捅了捅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们酒吧可以添些小菜下酒。”他大言不惭地跟我解释,还真没发现他原来这么幽默。

可程程却走到吧台后抓起自己的包便冲了出去,我只得把那封求爱信塞还给北野,对他报以歉疚的一笑,然后匆匆地追在程程后面。

程程穿了一双高跟鞋,居然还能健步如飞,我在后面跟着都快要气喘吁吁了。说真的,我还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穿起高跟鞋了,印象里她一直都是踩着球鞋的,还常常说那些打扮得太过摇曳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鸟。但没办法,风风火火地走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现在不仅蹬着高跟鞋,还穿着一身得体的短裙。曾经那个一冲动起来就玩命的丫头片子,现在也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酒吧老板了。

后来她终于走累了,把高跟鞋一踢,手包随便一扔,坐在马路牙子上喘气。回头看到我,便鼓着眼骂:“妈的!你怎么没把老娘的车开来!”

我跟着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抚着胸口直喘气。然后程程扭头问我:“你知道他写的那是什么吗?”

“诗啊!”我不明所以。

“屁!他在拐着弯骂我!他想把我千刀万剐!他想把我五马分尸!”程程气得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而我却看了她半晌,然后叹了口气:“哎,说你没文化你还真没文化!”

“你才没文化!你全家都没文化!”程程又被我激怒,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我说道,“你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诗是诗,可它又不仅是诗!”

我这回可是真稀里糊涂了,只能耐着性子听程程给我解释。她缓了缓,然后义愤填膺地继续道:“老娘是没文化,当初第一眼看到这个网上流行的诗以后就笑这准是恨情人出轨的,然后北野就跟我说我以后要出轨了,他也写这么一首诗骂我!我操他大爷的,他哪只眼看到我出轨了!我跟他离婚后压根就没碰过半个男人!操!居然敢这么侮辱我!”

我算是明白了一星半点,可我还有很多没明白的地方,于是我歪着脑袋好奇地问她:“那你为什么就不碰半个男人呢?”

“不是老娘不想碰啊,是总觉得不对劲啊!恶心!那感觉就跟吃了苍蝇一样!”程程手舞足蹈地跟我形容着,却在看到我慢慢憋不住笑的时候立刻板起了脸,“操!你要笑不笑的干嘛!你表情就跟大便一样!”

大概现在我的表情就真的跟大便一样了吧。

06

我没想到任薇安还会来找我,我以为我和钟越现在这样的状况,估计说我俩掰了的新闻不在少数。不过,或许她也正是为此而来。

咖啡店里飘散着现磨咖啡的香味,窗外有阳光照射进来,天气很好,难得没有那么凉。她靠在椅子上轻描淡写地跟我说:“我准备回加拿大了。”

“这么快?”其实应该说是突然。

她冲我笑了笑,说道:“我都回来大半年了。”她低头喝了一小口咖啡,然后抬头继续,“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同学聚会上,大家都穿得很正式,只有你是背心短裤,那股子青春朝气让我们都很眼红呢!”

我也忆起那次聚会,那时我还充当着钟越的假未婚妻,尽心尽力地想要演好这个角色。那个时候我大概还没喜欢上他吧,不然也不会在听到他那么多情史后一点酸涩的感觉都没有。那我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我真的记不清楚了,好像这其中发生了好多好多的事情,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

见我走了神,任薇安凑过来小声地叫我的名字:“乐遥?怎么了?”

“啊?哦,没事。”我摇了摇头,低头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忘记加糖,味道实在太苦。

任薇安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让我帮个忙:“我这几天电脑坏了,没办法上网,你能帮我发个邮件给我加拿大的导师吗?有一篇论文要交,很紧急的。”

“没问题啊,小事一桩嘛!”我随手翻开我的包掏出了纸笔,“你把邮箱密码写上。”

她连连对我道谢,接过笔刷刷刷地写下了一串数字字母,看得我目瞪口呆,忍不住低呼道:“V姐,你的字真好看!练过的吧!”

“那倒没有。”她笑了笑,盖好笔交还给我,“其实还是阿越字写得好看,特别大气,很有大将之风,你看过没有?”

我顿时泄了气,不是没有看过钟越的字,是真的没有注意过,而此时被别的女人提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见我表情有些异样,任薇安轻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看你还是觉得小孩子一个,听钟越说有时候会被你气得想杀人,你到底是怎么气他的?他一向很沉得住气的。”

我愕然抬头看着她,喃喃地重复着:“气我吗?”

我哪里惹过他生气!竟然还会恶人先告状!太卑鄙无耻了!

任薇安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说你很难搞呢,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你。”说到这里,她故意蹙了蹙眉,“哎,我还真有些吃醋。”

我只能嘿嘿傻笑着转移了话题,关于钟越,我突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立场来提及。我还是他的女朋友吗?他还把我当成他的女朋友吗?他不来告诉我,那我就没有了答案。

下午茶时光过后,任薇安还提议一起吃晚饭,我想到我妈中午说过要我早点回去,便婉拒了她的好意。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悻悻地说道:“那只好再见了,大概以后真的没机会再见了呢。”

“那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吧。”虽然和她不熟,但她从一开始出现,就是以一种令人舒适的姿态。其实,我挺喜欢和她说话的,那种从容大气的风范,以及她的美丽优雅,一直都让我很向往。

她和我挥了挥手,便穿过斑马线向马路对面走去。我看着她安全地过了马路,这才转身准备离开。可只是脚后跟一旋的功夫,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方才的画面跟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渐渐贴合到了一起。我急忙扭头朝刚才的方向看过去,任薇安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而我,却在熙攘的人群之中,仿佛被石化。

那个背影,我记得。

在钟越的电脑屏幕上,那个背影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以为那是某个女明星的照片,也还曾问过他到底是哪个明星,可他却轻描淡写地逗我,说是他的前女友。

原来,他不是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