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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番外之任薇安——国境之南

【01】

“嘶——”

不知被什么绊了,脚踝一歪,八厘米的鞋跟也随即啪嗒断裂开来。任薇安皱起眉低头弯腰检查,耳畔的头发散落下来,烦躁地伸手勾到了耳后。有点痛,走路看来有些困难,她脱了鞋子单脚跳着到了一旁的阶梯处,坐下来揉着脚踝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幸好这里是安全出口,一般不会有人爬十几层楼的楼梯,没有人看到现在她这样狼狈又沮丧的样子。把厚厚的一叠文件放到一边,她索性把另外一只鞋子也脱了,整个人蜷成一团靠在了扶手上。

然而手机却不肯息事宁人,铃铃铃了半晌,她不得不提起精神接起,而此时的语气已经是一扫阴霾:“我会让他同意的,放心吧会长。”

电话那头一声朗然的笑:“你做事我自然放心,我只是来告诉你,回来的时候给大家带点吃的吧。”

“好,会长爱吃黑椒牛排饭,我可不会忘了。”她轻轻笑着挂了电话,随即揉了揉脸挂上了一副光彩明亮的微笑。

这次的慈善活动和往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以前经常合作的赞助商不愿意继续合作,会长争取了很久最终不得不放弃。而现在她要去找的人就是新的赞助商,大一的学弟,家庭背景相当不一般。

按照本子上记的课表时间找去,可相应的教室里却没有人,听同班同学说他几乎从来不上课。再找到寝室楼去,却又被告知他的床位从开学就一直是空着的。任薇安笑着退了出来,脚踝上的痛时不时地传递到神经中枢,她却面不改色,甚至走起路来依然从容优雅。

最后是在停车场里看到了传闻中的钟越,一辆黑得发亮的跑车,车内的两个人正如干柴烈火一般拥在一起激吻着。

她走过去敲了敲窗户,车里的女伴登时瞪大了眼睛盯着她,钟越这才慢慢地松开手,懒懒地靠到椅背上按下了车窗:“小姐有何贵干?”

任薇安却只是淡淡地对上他身旁那位女伴愤恨的眼睛,半晌才勾起嘴角轻轻一笑:“她不适合你,站在你的身边不能为你加分,只会降低你的品味。”

那瞬息万变的神色都是在预料之中了,任薇安静静地扫过钟越有些愕然的脸,转身蹬着两只没了跟的鞋子稳稳地离开。

这样的男人,她并不想放低身段。

【02】

然而翌日钟越还是出现在了会议室的门口,一身皱巴巴的衬衫,领带也被他扯得歪歪斜斜,大概是前一晚夜不归宿了。他一踏进来就迎上了任薇安的视线:“昨天找我也不直接说,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吗?”

会议桌旁有人忍不住低笑出声,任薇安疑问地朝杜江看去,还没容她开口,钟越已经走到她身边轻描淡写:“会长大人的功劳。”

果然是杜江,任薇安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给他让位,落座时忍不住低语一句:“你倒是敢羊入虎口。”

会议结束,钟越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神情很是愉悦:“我倒很感兴趣,究竟怎样的女伴站在我身边才可以为我加分?”

任薇安扭头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努了努嘴应道:“你的鉴别能力应该不会太差才对。”

钟越随即笑出了声,很清朗的音质,听来并不刺耳,随即任薇安就听到他用那一把还算好听的嗓音幽幽地问她:“那你有男朋友吗?”

任薇安停下了脚下的步伐,怔忪片刻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再抬起头来已是颇为郑重:“昨天还有,不过……”她看向钟越眯起来的眼睛,“现在已经没有了。”

钟越的眼睛里有笑意慢慢弥漫出来:“跟我一样,昨天还有女朋友,现在也没有了。”

那天的阳光还不错,透过路旁高大的香樟,有点点碎碎的阳光跌落下来。那一刻,钟越的脸上竟有一种小孩子的天真,是小孩子耍了小把戏后得逞的骄傲,任薇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和他相视一笑。

那大概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吧,她一向喜欢聪明的人。

【03】

活动举办得相当成功,最后钟越作为赞助商的代表亲自上台发言,故作正经起来倒挺人模狗样。衬衫的袖口卷到了肘弯处,领口的扣子也松到了第三颗,不过才大一的学生而已,竟已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后台处的任薇安抱着胳膊静静地看,半晌才突然扬起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旁的杜江蓦地出声:“他跟你以前那些男朋友不一样,你未必对付得了他。”

任薇安扭过头冲他粲然一笑:“会长,你每次都会为我担心。”

“是,结果都是瞎担心,看来我得劝劝阿越才对,指不定他就落你手里了。”杜江忍不住又看了看台上的钟越,到底是钟氏集团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风采。

活动后大家一起去聚餐,共事的伙伴都瞧出任薇安和钟越的异常,纷纷举起酒杯来开着玩笑。就在哄哄闹闹的气氛中,突然有人闯入了包厢,从座位上一把拽起任薇安便拖了出去。钟越反应迟了一秒,再追出去时任薇安已经被那人紧紧箍着站在马路边上。然而眼中的慌张不过几秒就已经消失殆尽,反倒冲着钟越点了点头,示意让他放心。

而始作俑者却开始哭哭啼啼,口中不停地嚎叫着:“我说过我能为你去死!你为什么不相信!薇安,求求你回来,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任薇安有些恼,她的腰被箍得很疼,双手又被禁锢丝毫动弹不得。后来索性就不挣扎了,只是回头冲着那个男人冷笑了起来:“那你去死啊,你去死好不好,你去死啊!”

话音还没有完全被风吹散,她已经张口狠狠地咬在了那人的胳膊上,就在他松手的当儿,她踉跄地跌入了钟越的怀里,而杜江已经上前将借酒装疯的男人塞进了出租车。

街上有风大张旗鼓地吹过,任薇安的脸一直埋在钟越的怀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理了理头发若无其事地笑道:“我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甩别人的臭男人身上。”

钟越配合地忽略掉她眼角还残留的那一点泪光,摸了摸鼻子讪笑:“我会以为你在拐着弯儿骂我的。”

任薇安一愣,随即便放声笑了起来,是很肆意地笑,也不再去顾及优雅的形象。

那晚他们抛下了众人沿着那条路一直往下走去,风渐渐有些凉,钟越却依旧保持着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默默地走在她的身边。她抱了抱胳膊,他便靠得近些,若是风突然大了,他也会走快几步挡在她身前。任薇安抬眼朝着他望去,轻轻笑了:“我刚看到你的时候,你不还和别人在玩车震吗?”

钟越霍然回头,瞪着她抗议:“我们可是衣衫完整的。”

“原来是虚张声势啊。”任薇安努了努嘴,颇不以为然。

“你这是在挑衅。”钟越停下步子,站在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任薇安的视线从他胸前的扣子开始慢慢上移,最后定格在他渐渐柔软的视线里,她心里一动,却狡黠地笑了:“那你怎么连我的手都不敢拉?”

而下一秒,钟越的唇已经压了下来,温热的,有一股尚未散去的酒的醇香。

【04】

钟越的姑姑很快找上门来,是极其优雅的女人,着了淡妆,合身的深色套裙,高跟鞋踩得出神入化。任薇安没有任何反感,她向往并试图努力成为这样的人。

姑姑开门见山:“阿越没有母亲,所以很多事情我就来替他操操心,你不是我见的第一个女孩子,我也不确定会不会是最后一个,但老实说,我希望是最后一个。”说着她竟笑了,眼角有细微的纹路出现,“因为阿越实在太闹了,我这个做姑姑的也觉得辛苦。”

任薇安也轻轻地笑了起来,然而当她们的话题渐渐深入之后,当她被问到更多关于自己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甚至于发展目标的问题以后,她的笑渐渐便僵硬了起来。果不其然,很快姑姑便轻轻放了一枚戒指到桌子上,语气仍旧是轻描淡写,仿佛说一件小事:“我很喜欢你,这是姑姑对你的认可,希望你能早点进我们钟家,不知何时可以约见令尊令堂?”

她可从未想过这么远!任薇安面不改色地将戒指推了回去,笑容依然得体地挂在脸上:“我是喜欢阿越,但现在我们都还在读书,谈婚论嫁还为时过早,而且我也打算出国深造,很多事都是没有定数的,我不敢现在就拿我的一生做承诺。”

姑姑眼中有一两秒的惊讶,而随即便漾起了笑意:“我很欣赏你的,但愿你能美梦成真。”

本以为尘埃落定,孰料有陌生女孩冲了过来,举起桌子上的咖啡便泼到了她的身上,凶神恶煞的模样一点不衬她娇俏的面庞:“你装什么正经摆什么谱啊!不知道多少人想嫁到钟家嫁给阿越哥哥,他又不止你一个女人!”

在姑姑惊呼出“尤熙”的同时,任薇安已经站了起来,看着面前恼羞成怒的女孩慢慢地扬起了嘴角:“那你知不知道,我也不止你阿越哥哥一个男人?”语毕,她略有歉意地朝着姑姑点了点头便提前告辞。

裙子还是湿的,浸上了大片的咖啡渍,任薇安走到阳光下竟打了个冷颤,随即便拨了杜江的电话让他来接自己。路人有行人纷纷扭头看她,但她丝毫没有给自己任何狼狈的机会,仍然昂首挺胸地走在人群中。

他们从不过问彼此的过往,也不打扰对方的生活,更没有任何的承诺,甚至不曾说过关于喜欢和爱的字句,这样的感情算什么?他们自己都心知肚明。她从不期盼任何一段长久的感情,因为那不真实,她只需要陪伴,哪怕只有一程的路途。

【05】

那晚她住到了杜江六十平米的小出租屋里,房子很小,但却很温馨,看不出大男人的杜江也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可不是女朋友替我收拾的。”杜江似看清她的心思,一边给她放洗澡水一边笑着给自己辩白。

任薇安努努嘴,正要说话,手机却响了起来。是钟越,她迟疑了一秒便接了起来,然而那头却是嘈杂的吵扰,她喂了好几声,正以为他是按错了键要挂断时,耳朵里敏感地捕捉到钟越含糊不清的笑:“宝贝儿,晚上我老婆不在家。”

她果断按了关机的键,笑着摇了摇头便将自己泡进了浴缸里。

“喂!你还没脱衣服!”杜江动作敏捷地接过她扔过来的手机,抬起头时不禁愕然,任薇安已经又重新坐了起来,伸出细长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宝贝儿,晚上我老公不在家哦。”

杜江愣了愣,随即按住她的脑袋将她重新塞进了浴缸中,然后在她骂骂咧咧的声音里,默然转身掩上了门。随即,浴室里陷入了一片寂静,杜江伸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掏出一根烟静静地点上。

如果钟越了解真正的任薇安,或许他会多爱她一点,她那样的人,需要的正是爱,越多越好。可是她从来不信有人愿意给她那么多,所以她便从不同的人身边收集,像采蜜的蜂,但别人只当她是花中流连的蝶。

就在杜江以为任薇安输了这场较量的同时,钟越正坐在飞往拉斯维加斯的班机上。凌晨的班次,窗外只有起飞时零星的灯火,随即便陷入了越来越浓黑的深夜。身边的女伴已经熟睡了过去,手臂上还有他有意无意掐紫的痕迹,他将她靠过来的脑袋轻轻推正,便戴上眼罩让自己回到黑暗中。

【06】

接到钟越跨国电话的时候,任薇安正缩在杜江的长沙发上等他煲汤,电话里钟越的声音一如从前的清朗,就连她都仿佛能感受到那边的艳阳高照。

“Where are you now,Vivian ?”

她看了看厨房里忙碌的杜江,无意识地摸索起自己光裸的脚趾:“在学长家里,他亲自下厨请我吃饭。”

那边有几秒的安静,随即爆发出钟越爽朗的笑声:“你知道吗?Chistina真是我的幸运女神!我至少赢了三倍!”

“Chistina?”任薇安轻轻地笑着,“是那晚带回家的女伴吗?”

“哪晚?”还没容任薇安解释,钟越已经兴奋地接了过去,“你肯定不知道,我们昨晚才认识,不过一见如故,我想我可能一见钟情了!”

杜江正好端了热气腾腾的玉米排骨汤过来,任薇安伸出手冲他摆了个OK后,耳边却突然来了一句沉沉的Sorry。

“For what?”任薇安走下沙发光着脚走到餐桌前,身子依靠在杜江背后的椅子上,语调一如从前的恬淡,“学长叫我吃饭了,有机会带她一同回国,尝尝正宗的中国菜,学长手艺不错的。”

那天她破例没有节食,放开肚皮狼吞虎咽,杜江忍不住来了一句:“如果你在钟越面前也是这样多好。”

任薇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猛地伸出胳膊就想动手。别看她从来都优雅大方,她从小就一副好身手,那是被打出来的铁筋骨。杜江正要像小时候一样接招,可她却不小心碰到了碗,咣当一声摔在地上碎裂了开来。而她又忘记了自己是光着脚的,俯身就要去收拾,瓷片正中脚心,眼里都是殷红的血。

钟越回来之后,任薇安还是从前那个任薇安,让人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完美得像是真正的女神。他们很少再联系,偶尔碰到面也只是笑着打招呼,他并没有带Christina回来,但却常常出国待上十天半个月。有共同认识的朋友打趣,阿越终于收心,说罢又扭头看向她,你何时才能收心?

她只能静静地笑,自己没有阿越那样好的运气。

她恋爱的时间越来越短,男朋友也越来越多,可是她却惊恐地发现在他们的身上一丝一毫的爱都感知不到了。

【07】

钟越在公寓里玩自闭的时候,她正好办好了出国的手续,本要约上伙伴吃顿散伙饭,却听到Christina病死的消息。

她寻上曾经那条熟悉的路,公寓的保安竟然还记得她的模样,难得那么多的女伴出入。

门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开,但是打钟越手机的时候,铃声却是在屋内的。她怕他出事,根本不容她多想,人已经踩上了一旁的窗口。这么多年了,她的身手还是不错的,好歹曾经也是翻墙的高手,每每继父要打她的时候,便像松鼠一样迅速地窜过窗口翻墙而逃的。当这段往事滚烫地滑过她的脑海是,她已经安然地落在了屋内的地板上,而一片烟雾袅绕里,是钟越朦胧不清的面庞,那一点点滚烫登时便冰冷了下来。

那天的后来,钟越看着她还试图打趣:“你要走了,不知道碎了多少男人的心。”

她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胸膛,笑了起来:“可惜你的心不是为我而碎的,否则我走得会满足一点。”

钟越垂下头嗤笑出声,随即眯起眼睛盯住她:“出国后可别学我玩一见钟情,不要爱上任何人,不要为任何人停留,你可要替我争口气。”

任薇安忍住眼眶里的滚热,轻轻地给了他一拳,埋怨道:“你这是希望我孤独终老,心里太黑暗了。”

他们登时回到了曾经惺惺相惜的彼此,什么都了然,却又什么都不了然。

走出门的时候任薇安终于忍不住哭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么失控。她甚至开始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伪装,为什么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真心。她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自信,她的内心藏着一个自卑的可怜虫,怕被咒骂被驱逐被嘲笑被看不起,更怕曾经深爱的人像爸爸妈妈一样随随便便就放弃了自己,她怕这一切都水出石落的时候,她便没有理由站在钟越的身边替他加分。

后来当她光鲜亮丽地出入高大的办公楼时,有许许多多的女孩子羡慕她自由恣意的生活,甚至是下班时停在楼下接她的昂贵跑车和如鱼得水的爱情。她面对那么多双单纯的眼睛,只能抿嘴淡淡一笑。

女人,到底是遇到一个让自己仰望崇拜的男人幸福,还是找一个言听计从把自己呵护在手心的男人幸福呢?其实都不然,棋逢对手才是幸福。

而这一辈子,遇到只那么一个,也已足矣。

即便她从来都不知道,那个棋逢对手其实和她一起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