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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迷墙(5)

“高纯。”我装作轻松地过去一拍高纯纯的肩膀。

“大火?”高纯纯回过头先是一愣,接着友好地笑了。

“真巧啊?”我笑容僵硬。

“是啊。”

“你是刚放学吗?怎么这么晚啊?”

“这不快期末了吗,快高三了,还有分班的事儿,磨蹭到现在。”

“你们好学校最喜欢不按点儿放学了,真够操蛋的。”

“还好吧,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上趟西八里庄儿办点儿事儿,刚才来的路上我还心说呢,高纯纯也住西八里庄儿,别回头再碰上。”我编道。

“是啊,真巧。”

“可说的呢,那正好儿咱俩顺道儿。”

“好啊。”高纯纯答道,见我仍看着她,立即满脸羞涩地低下了头,嘴角却微微一缕笑意,不由得我看得痴了。

她也不是完全不喜欢我吧?

一辆121路汽车赖不啦唧地驶进车站,这大概是我今天在这儿见到的第一百辆121路。上车下车的人奇多无比,我竭力摆出绅士的姿态和高纯纯一起挤上车,其间我身背的吉他屡屡撞到身边的挤车人,惹来各种抱怨怒视,我全然不睬。倒是我和高纯纯几次无意的身体轻触,令我心中如同过电。

车开动了,颠簸中乘客一番番上下车的轮换,我们俩因为靠近车门挤不堪言,但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我倒不甚苦。只是我平日仗着身手敏捷一脸三青子挤车从不吃亏,可无奈今天背了这么一个劳什子吉他碍了手脚,不禁颇为自己沽名钓誉假装流浪歌手后悔不已。正随波簇拥,公车突然一脚刹车,高纯纯失去平衡下意识地伸手抓住我的衣服一拉,我本能地往后一仰,同时身边的几个乘客一通瞎挤,一个寸劲儿,我们俩一起挨到了车中间的角落。待得我缓过神来,却发现此时我朝思暮想的意中人正在怀中,我和她的脸距离不到十公分,她明媚的额头就在我的唇边,她莹莹的双眸就在我的齿前,登时蓦地呆住了。高纯纯也意识到了此时的处境,想要转身活动,她动了几下胳膊后发现身边已无转侧余地,抬起头张开口刚要和我说话,却发现我正如痴似傻地凝视着她,只得低下头去,留下绯红的脸颊在昏暗的车厢中隐约可见。此情此景,我只觉心中气息激荡想抱紧她亲吻她却又不敢越礼,心中又是狂喜又是尴尬,只想立时嗝儿屁就圆满了,还打什么架弹什么吉他说什么宋儿的坏话。

二人均是无语,此时无声胜有声。车厢中闷热难当,可高纯纯看上去仍然冰肌玉骨清凉无汗。车厢颠个不停,我身边仍然挤满了朝九晚五,他们口中仍然是柴米油盐,而我最爱的高纯纯仍然深埋着她的头。我盯着她头顶的乌云发海思绪一片空白,只希望此时此刻永恒抑或时钟停摆空间凝固,让这辆破烂的121路在我的生命中永远就这么开下去。

爱因斯坦老师教导过我们,在一个火炉边两分钟就像是两个钟头,在一个美女边两个钟头就像是两分钟,谓之,“相对论”。西八里庄马上就要到了,我从没觉得它像今天这么近。在这短短的行程中,我深切体会到了爱因斯坦老师当年放学回家时的良苦用心遭逢际遇。而在这整个公交车浪漫游中,高纯纯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咱们往外换吧,到站了。”

高纯纯和我一前一后下车走到人行便道上,身周突然松快了,我无法再名正言顺地靠高纯纯恁么近,正有些失落,高纯纯突然回过头站定,神色镇定礼貌似静若动地看着我,仿佛是准备告别。

“你往哪儿走啊?顺道儿吗?”我被眼前的严肃弄得有些不安,担心她是因为刚才在车上我挨她太近生气了,赶紧说道。

“我家就在那边。”高纯纯说道,却也没见她指点,不知道她说的是哪边。

“噢,那什么……你知道吗……”我准备将宋儿的脚踩双船之事全盘托出,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嘴上结巴着,心里拼命地寻找着理直气壮的感觉。

“什么?”高纯纯奇怪地问。

“就是……”

“怎么了?”

“噢,没事儿……”

“那,我先走啦,你不是还有事儿吗,赶紧去忙吧。”

“嗯,今天……”

“怎么了?”高纯纯问。

“没什么,今天碰上你,那什么,挺高兴的。”我一歪脖子捋了下头发,为自己的扭捏羞愧。

“嗯,我也是。”高纯纯道。

北京城仿佛霎时鼓乐齐鸣满城礼花,“我也是”这三个字当真令我如醍醐灌顶甘露滋心,咧嘴傻在了那里。

高纯纯见我不语,冲我一笑,但显得比我轻松得多,接着她说:“那,我走啦。”

“嗯,拜拜。”我傻呵呵地向她扬起了手。

“拜拜。”高纯纯说道,刚要转身,我又突然张口道:

“那什么,有事儿你呼我。”

“好。”高纯纯又笑了,“拜拜。”说着她转过身,像朵云彩一样飘走了。

我呆在原地,只觉得刚才还张灯结彩喜庆热闹的北京城在高纯纯转身后暗淡了,唯余伊的背影还在迸发光芒。她徐徐前行,并未如我期盼中的回哪怕一次头。很快,那闪耀的身姿消失在人群中,而我仍然呆立着,什么宋儿的坏话和刚才车中的浪漫片段都抛入九霄,神魂颠倒之际满脑子只剩下那句“我也是”。

如理实见,我很开心。从那天坐公共汽车由西八里庄儿返回甘家口儿的路上开始,我就如同一个怀春少女般,时而低头沉思嘴角含笑时而目中流波迎风不语。高纯纯也不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对吧?这些天来我无时不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是的,这毋庸置疑。

她不是说了吗,“我也是”。

所以,我也是。

我笑了,如同小兵张嘎般质朴地龇出牙乐了,如同猪悟能般呆楞扭捏地咧开嘴美了。对,我还要去,我还要去西八里庄儿办事儿!西八里庄儿,我的高老庄儿!高纯纯的广寒宫!121路,我的鹊桥!高纯纯的南瓜马车!高纯纯,你是我的王子,我的公主,我的凌波仙子我的林中精灵,我的天堂我的故乡!我的杰克菲尔德,我的奥洁托!

9

一九九八年的红五月似乎有些漫长,回首五月,我每天都晚睡晚起,把时间付给了吉他,把思念付给了高纯纯,把纠葛付给了宋儿,把大腰子留给了自己。说来可笑,我添了个新毛病,每天入睡前凌晨时分,我会溜达到二里沟中街口儿吃无照商贩烤的羊肉串和大腰子。烤串儿的是一对外地兄弟,但并不是新疆人。他们一见到我从院儿里走出来,就殷勤堆笑地对我说:“哥,今天是还老样子吗?”我就说:“对,十个肉筋,一个大腰子,多放点儿孜然多放点儿盐。”有时候晚上在这儿会碰上些甘家口儿有名没名的混子,我们通常假模假式儿地打个招呼擦肩而过或半生不熟地一起坐下吃喝。他们在和我交谈中总是流露出慰藉的神情,似乎我已经因为被开除而成为一桩全甘家口儿最骇人听闻的惨案当事人。有时喝美了,我会回家拿出吉他给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弹唱我刚刚学会的《花房姑娘》,像循环播放或复读机般不厌其烦,到后来连烤串儿兄弟都会唱这歌儿了。

“我独自走过你身旁。”有时候烤着串儿,哥儿俩会小声哼道。

六月来了,我从被开除后就一直没有剪头发,到现在已经可以梳成个小辫子了。我欣喜地憧憬着,盼望着自己的发型能早日和METALLICA、枪花儿他们相仿。六一那天,百无聊赖的我说起个哄过个节组织个酒局喝个“儿童节酒”,结果呼孙二羊和张三金他们都说没时间,宋儿从那天掰面儿后再没联系过,最后只有侯亮来和我喝了一顿酒。席间,侯亮并没什么异常,看来宋儿那边还没什么动静,倒是侯亮将谢迅从头骂到尾,好像是前两天俩人因为一什么事儿呛呛起来了,我也没细问,只是反过来半劝半挑事儿地和他聊了聊最近甘家口儿街面上的段子。侯亮始终将话题重心放在谢迅身上,并扬言说要不是冲着宋儿和我,早就去棍儿中灭丫谢迅了。

喝完酒从饭馆出来时,我问侯亮我在他家的那个“梦见坂”记录还留没留着,侯亮说他一直没动过,因为他装了几个新游戏,都比“梦见坂”牛B。分手后,我都已经走远了,侯亮又在身后狂喊我的名字。我站住脚回过头去,那画面至今仍清晰不已。那是一个光圈调得很大的远镜头,焦点在侯亮身上,四周的景物在他身边凄凄地溶化着。他站在路边,用右手将一个刚买的火炬冰激凌高高举起,仿佛自由女神像移临甘家口儿般口中大喊着“你吃不吃?我请你”,说着挥舞手中的火炬,我笑着冲他大喊“不吃”。

我当时还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和他说话。

回家的路上我心情不错,气候和暖,天渐渐地长了,甘家口儿的街道红嫣绿翠。我喝得美不滋的,加上因为高纯纯那句“我也是”这几天来心情大好,此时几杯酒下肚更是心花怒放,浑身舒畅地朝家走去。一拐弯儿,在二里沟中街口碰上了孙二羊和张三金,只见他们两个也正有说有笑地走来,似乎是刚出门儿的样子。

“欸,你们吗去啊?”我们有些尴尬地照面儿,我笑道。

“出去一趟。”张三金道,二人均神色有异。

“吗去啊?你们不是说今儿有事儿吗?”我问。

“这不出去办事儿吗,改天咱们再喝。”孙二羊赔笑道。

“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秘?”我脸上笑容渐止。

孙张二人对看一下,似乎面有难色。我不禁有气,咱们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事儿你们不能和我说,看你们喜气洋洋的,能是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谢迅过生日,过去照一面儿。”孙二羊道。

“噢。”我应道,没再多说,只觉得心中一窄。

“你吗去了?”孙二羊假关心地问。

“我听说前两天侯亮和谢迅呛呛起来了?是怎么回事儿?”我没理孙二羊,问道。

“好像是谢迅说他穿的耐克是假的吧?嗨,你又不是不知道侯儿亮,就不能让人说他的衣服。”孙二羊笑道,“俩人要动手,我们给拉开了。”

“噢。”我应道,捋了下头发说,“谢迅这一高一的小破孩儿,现在就敢这么牛B?要跟侯亮翻车?”

“还成吧,他也挺会混的,现在在甘家口儿也挺有面儿的,主要他们一家子都是流氓,有一回打架,他爸还来了。”孙二羊说。

“其实丫侯儿亮也是,都认识,还因为一句话就急。”张三金说。

“侯儿亮人挺不错的,老请我喝酒最近,他肯定不光是因为这么一句话吧?”我说。

“嗨,反正拉开了,没打起来。”孙二羊说。

“谢迅这小子。”我又捋了下头发,“我觉得挺不地道的,你们别跟他走太近。”

孙二羊张三金都没说话,眼神却是不以为然。

“那你们先玩儿去吧,哪天咱们再喝吧?”我觉得挺没劲的,就也假笑了一下说。

“成,你随时呼我啊,我们先走了,就过去照一面儿。”孙二羊笑道,说罢和张三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