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平被雷劈那天,万里无云,日头火辣辣的直晒下来,照得法院大门口白晃晃的一片。
今天是法庭宣判的日子,其实几乎所有人都猜到了判决的结果,一个落魄的孤儿院长怎么可能和本市的地产大鳄相抗衡呢?更何况他那个孤儿院根本就是个没注册的黑户,并且有拐卖儿童的不好传言。
但是孤儿院的龚院长还是来了,尽管天气很热,他依然一丝不苟地穿着他那套老西装,领带倒是最新款的,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学生龚平今年作为新年礼物送给他的。
判决结果毫无悬念,龚院长败诉,地产大鳄梅有新获得了龚氏孤儿院那块地皮的开发权。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龚院长还是不能一下子接受这个现实,在判决书被宣读完的一刹那,他好像一下子衰老了十几年,连走路都成问题了,最后还是他的得意弟子龚平搀扶着他走出了法院。
可是事情没有结束,在法院门口,龚院长就以涉嫌拐卖儿童被警察拘留了。
龚平也是警察,只不过是档案室的警察,眼睁睁看着恩师被自己的同时用手铐铐了起来,自己却一点也帮不上忙,悲愤之下,指着梅有新的汽车怒吼道:“梅有新,你会遭报应的!”
话音未落,天空顿时阴云密布,厚厚的云层几乎压到了人们的头顶,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仿佛在一瞬间进入了黑夜。龚平当即面露喜色道:“看见了吧!你的报应来了!”其实龚平原本是个无神论者,可人到了绝望的时候难免胡思乱想,乱抓救命稻草。
而梅有新见天气骤然变了,毕竟做多了亏心事,心里也免不了一阵阵发虚,连忙着如来耶稣圣母菩萨地心中默默祷告一番,可接下来确实出乎大家意料之外,阴云密布的天空骤然银蛇舞动,一连串的炸雷扑啦啦的打将下来,弄的在场的人个个心惊肉跳,可顷刻间云层呼啦的一下全散去了,又是烈日高悬,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众人惊魂稍定,再回首看时,却看见龚平和龚院长两人混身漆黑,头发也变成了卷发爆炸头,龚院长已经没了气息,龚平到底年轻,黑脸上唯一泛白的眼睛煽动了两下,张嘴吐出一口青烟说了句:“这是什么世道……”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梅有新从后车窗看到了这一切,先是一惊,然后哈哈的狂笑起来:“哈哈哈哈,老子有钱,老天都帮我!哈哈哈哈。”
龚平人倒了下去,但是同时也觉的身体突然变的轻飘飘的,不由自主地向上升去,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了下面乱糟糟的人群,也看见了变得像非洲小伙儿一样的自己,一群人,包括自己的警校老同学郑义,正在给自己实施急救。
“我也许是死了。”龚平叹道,同时他也看到了龚院长的的躯体也被一群人围着急救。
“你们这群笨蛋!围那么多人干什么!伤患周围要保持空气流通!”龚平大声喊着,但是没人能听到他的话。
“是了,我是鬼了。”龚平再度明白过来,自言自语地说着一回头,猛然看见了龚院长居然也漂浮在自己身后,而且正朝着他微笑。
“老师……”龚平呼唤着。
龚院长的灵魂只是微笑,并不答应他,只是一直微笑着,微笑着,身形渐渐的淡去,最后消散无踪了。
“老师!老师!”龚平喊着,却再也唤不回龚院长的身形了。
“这个老的没气儿了,龚平还有救!打了120没有!”龚平看见郑义依旧没有放弃对自己的抢救。
“我的身体还没有死,可是我的灵魂已经在这里了。”环顾四周,龚院长的灵魂已然不在,地面上,郑义拿了块手绢盖住了龚院长尸体的脸。“在我的灵魂消散前,我还是去做点我以前做不到的事吧。”龚平想着,化作一阵冷风嗖地钻进了梅有新的汽车里。
梅有新正得意呢,忽然打了一个冷战,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心升起,先从筒子骨,后来是脊柱,一直到他的心脏,把他的心脏紧紧包裹起来。梅有新觉得有些不妙,他吩咐司机,把车里的冷气关掉,然后又让秘书赶快通知他的私人医生,接着又拿出两片硝酸甘油片吃了,才觉得心脏舒服了些。
就这样,地产大鳄梅有新的好运就此结束,而我们故事的主角龚平的故事开始了。
龚氏孤儿院的前院里有一颗桂花树,也不知有多少年了,每到桂花飘香的季节,就香飘十里。从龚平第一次偷喝了龚院长自酿的桂花酒的那一刻起,他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桂花树下悠闲小酌一番。而这个理想此刻终于实现。
桂花树下摆着的桌椅都是木竹制品,桌上盛放新鲜的果蔬和凉菜小吃的器皿也多是木、竹、藤等原材料制作的,据说桂花香气里容不得铁腥气。龚平邀请来警校同学兼好友郑义对坐着把酒言欢,一个俊秀的小伙子站在一旁伺候着。
郑义一仰脖,又一杯酒下肚道:“神仙般的逍遥日子碍…可惜过不长了。”
龚平笑道:“该来的总要来的。”
此时一股淡淡的雾气渐浓起来,景物变得模糊,在谈笑声中龚平睁开了眼睛,刚才的什么桂花树啊,酒菜啊,郑义啊,不过都是一场梦,龚平不知道人间已经过了十年,他这一场梦也做了十年。
这是一间陌生的房间,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龚平放眼四周,屋内光线很暗,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于天花板上的那盏低瓦度的米黄色节能灯。一张碎花布帘把这间本来就不大的房间隔成了两个部分,此外屋内的气味也不好,而且很潮湿,这是由于空气不流通的缘故。龚平在确定了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的时候,才自嘲地想:在这种环境之下居然能梦到桂花香,也算有才了。
他揉揉眼睛,再次看了一下房间,景物依旧,他又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很疼,看来现实很残酷,浓郁的桂花香真的只是一场梦,虽然感觉上是那么的真实。
从床上颇为费力低爬了起来,龚平本能地想排泄一下,但是他这半边屋子里怎么也不像有卫生间的样子,于是他拉开布帘,这让他看到了屋子的另一边的景致。
房间的另一边几乎是这一边的克隆体,也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不知道从哪个旧货市场淘来的床头柜,唯一的区别是是顶头的铁丝上晾着几条女人的小可爱。
龚平苦笑了一下:“我稀里糊涂地在和一个女人同居吗?”
自从从警校 毕业参加工作以来,开始的时候颇有几个热心人张罗着给他介绍女朋友,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这只看上去不错的股票逐渐转变成了不良资产,那些热心人也就渐渐的不知所踪了,因此直到龚平被雷劈的那一天,他依然是个顽石王老五(钻石自然是靠不上谱的)
“和我在一起的女人是怎么回事呢?”龚平自言自语着,依然没有找到卫生间,只好先憋着了。不过他却发现了另一样不错的东西——在门口的衣帽钩上,挂着他的警服。
警服看来经常 被人精心的护理,整洁且笔挺。龚平取下警服穿上,整理了一下警容,借用了无名女邻居的镜子看了一下自己,感觉很满意。
房间里没有钟表,龚平也不知道时间,但是他觉得屋里闷气,于是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原来他住的房间只是一栋大楼的一间地下室。根据龚平昏睡前的记忆,只有初来这座城市打工的打工仔们才会寻得这样的住处,看来自己在被雷劈之后,委实的落魄。
站在一个陌生的小区里,龚平竭力地辨别着方向,好在这时正是白天,向辨别方向倒也不难。
信步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龚平感觉到自己这一觉一定睡的不短,因为这座城市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龚平决定先去警察局看看再说,试试看自己还能不能保住在档案室的位子。
人一旦有了目标,心情就就会放松,可人一旦放松,身体里的某些部位又开始作怪了,龚平看见了一间付费公厕,正待要进去,手习惯性地在上衣口袋里一摸——其实摸也没用,他身上所有的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龚平抬眼看见了远处一个红十字标志,忙加紧脚步赶将过去,在医院找到了免费厕所,一时间如黄河瀑布一般的倾泻了一回,再走出来时,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轻了几两。(当天晚报上首版一条新闻:为配合城市建设,市区内所有的收费厕所都改成由政府补贴的免费厕所)
回到医院大厅,龚平这才想起该去看一看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了,正好医院大厅时钟日历都有,可他一看却震动非小,原来他整整睡了十年。他顿时觉得头有点晕,腿也有点软,赶忙找了一条长椅坐下休息了一阵,才感觉了好些。
“我睡了十年?”隔了好久,龚平依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期间又仔仔细细地把医院的挂钟日历看了好几回,顺眼又看见医院收费处的电脑与他以往用的也大不相同,显示器都换成了薄薄的液晶显示器,这在以前绝对是奢侈之极,在回想其一路上的新奇见闻,以及这座城市的变化,他逐步相信了自己睡了十年这个事实。 毕竟龚平虽然以前老实近乎窝囊,但是他毕竟是一个聪明,并且理智的人,不过有一点他还没搞明白,那就是长期卧床的人就算护理得当不长褥疮,但是由于长期的不活动,肌肉都会不可避免的萎缩,可自己似乎没有这种现象,正相反,甚至感到自己更加强壮了。
在医院休息了好一阵子,龚平觉得肚子饿了,他咽了一口口水——医院虽然提供免费厕所,却不提供免费午餐,所以并非是久留之地。他决定还是先回警察局去看看情况,原本打算先回住处去的,可是一来没有钥匙,而来就算等回了自己素未谋面的同居女人,他也不知道两人的具体关系,见面未免尴尬。他只是希望经过了十年,警察局还在原来的地方,或许还能找到几个熟人借上几块钱应急。在他昏睡前,这座城市正在进行土地大开发,所以一个警察局搬搬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龚平身上没有钱,所以不能坐车,只得“甩火腿”走着去。这一下问题又出来了,他虽然辨别得清楚方向,但是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于这座城市的什么位置,于是他找了一个公共汽车站,因为大城市的汽车站的站牌上都有标志的很细致的城市地图。
正在龚平埋头研究地图的时候,一辆闪烁着红灯的警用摩托车一个急刹车停到了他的身后。
“警官,请出示你的证件。”骑在摩托车上的女警察下了车,带着白手套对着龚平敬了一个礼,但是她喊出的警官两个字却明显带有讽刺意味。
龚平习惯性地在上衣口袋里一摸,才发现自己犯了相同的两次错误,刚才上厕所前就摸了一次了,那口袋里连一分钱都没有,更不要说是证件了。而且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对面警察身上穿的制服和自己的不太一样。
“是新警服吗?”龚平心里说,记得自己被雷劈之前就听说了几次要换装,但是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全都没兑现,没想到一觉醒来居然换成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个女警,发现不但警服换了,警衔也和以前的花式有所不同,和普通警察不同的是,这个女警右臂上的臂章上印着督察两个字。
这个女警察看上去很瘦小,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领口下漂亮的锁骨,相应的腰肢也很细,总体来说身材不错,脸长的也蛮漂亮的。
那个女督察见龚平半天都拿不出证件来,反而痴呆呆地看着自己,火气往上涌,拿出手铐咔嚓一下就把龚平铐在汽车站的金属栏杆上了,动作还挺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