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都市速写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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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聚与散(3)

1.客制化(customize),根据客户的需求进行特别的定制,提供个性化的服务。

来自何方,将往何处?

暑假未到,游泳池畔的风光已出现在橱窗里。两位戴着耳机、墨镜的泳装模特定定地瞧着行人来来往往,仿佛默问他们:“来自何方,将往何处?”马路上车辆的倒影映在玻璃上,让真实世界也成了橱窗装置的一部分。

当年的芝麻百货公司,就连橱窗设计也是台北时尚圈的话题。学美术、搞设计、爱拍照的人都喜欢往那儿跑,因为无论是它的商品或广告,都能让人嗅到世界潮流的风向。有一度我在附近上班,午餐几乎都是在芝麻的地下美食街解决,假日也常去它三楼的电影院。

难得的是,这家创立于1978年的百货业翘楚完全是本土自创。享有充分授权的女总经理以独到的眼光率先引进国际精品,培养美工人才,并经常率领员工前往欧美大都会观摩,有时还会将橱窗开放给美术系学生提案。台北首次举办国际艺术节时,坊间还没任何氛围,芝麻百货已将橱窗、大厅,甚至是专柜小姐、模特身上都用来宣告这项活动了。

芝麻百货的老板是位暴起暴落的建筑大亨,垮台后,百货公司易手。改名后的中兴百货风光依旧,广告案频频得奖,其中包括著名的“一年买两件好衣服是道德的”等标语,后来却因人事异动、竞争失利、受母公司财务牵连等因素歇业。2008年倒闭时,民间一片惋惜声。

“来自何方,将往何处?”如今,这张照片倒成了我个人对芝麻百货的唯一见证。

逝去的与存活的

这个街角是当时台北东区的地王,此处的商铺却因租金过高,不易存活,频频易主。由于交通便利、位置明显,年轻人总爱相约于此,走廊间经常上演打情骂俏或是痴等伴侣的戏码。

我曾是这一带的常客,因为头五个摄影展都在附近的雄狮画廊举行。那是一座高档大厦的十楼,出入其中的文人雅士、商贾贵妇甚多,流传四方的沧桑事迹也不少。

记得已逝的老友曾卖掉一栋房子,于同栋建筑的八楼创立了可能是本省最早的文创公司。1987年,曾经叱咤文坛的他,公司的开幕第一炮便轰动武林,因为他几乎将台湾文艺界的名人一网打尽,邀百人创作百种造型的立体象棋。“让中国象棋站起来”的口号打得震天响,各大媒体也极力捧场,可是生意轰轰烈烈地展开后,很快就难以为继。隔行如隔山,老友可能没料到,产品的开模、生产、销售通路都是大学问。

在我的第五个摄影主题“四季”展出不久后,雄狮画廊停止营业。1996年,属同一事业体的月刊,曾连载我三本摄影论著的《雄狮美术》也在发行二十五年之后叫停。包括台湾与大陆的文艺界,都认为这是一大憾事。

在都市拍照得特别谨慎,这对情侣没给我白眼,热恋的人除了彼此,看不见别人。两人是否修成正果,不得而知,旁边的精品店却在不久后撤离。次年,这里出现钱柜KTV。晃眼已二十多年,它不但存活了,分店还开遍台湾和大陆。

拍卖乡愁

为了城市规划,位于中华路一段正中央,全长1171公尺的“中华商场”于1992年拆除。商场原是为了安顿随国民党政府来台湾的大陆移民,于1961年建成启用。八栋三层楼的建筑各以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命名,来自天南地北的同胞各自从破碎的家园掬来了一把土,撒在新的家园。在他们的勤奋耕耘之下,这儿成了全省最大的综合商场,全盛时期有1644个租户。

这一带如今已成了林荫大道,但它曾饱含着动荡时代无数人的乡愁,也是台北市民与外地来客的共同记忆。商场里的店铺包罗万象,大的有供应中华各菜系的餐馆、小吃店,拉胡琴的茶馆、棋社,小的有真假古董、中外时装、真空管、晶体管音响、化学原料、计算机线路板、零件……货色无奇不有,应有尽有,只要是摆得下就往店里塞。认真去挖宝,几个星期也逛不完。

商场紧邻百货公司和电影院林立的西门町,每逢假日便人潮汹涌。八栋楼之间有天桥连接,每栋又有路桥让民众横越马路。记得在这一带办事,总要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在阶梯间爬个不知多少趟,由上往下看,尽是滚动的人头。

那些年头,拆迁传闻沸沸扬扬,惶惶的店家纷纷降价促销、出清存货,斗大的广告贴满了各楼层。快三十年了,他们已在台湾生根,此时大甩卖的不只是商品,也是终该放手的陈年旧事。从镜头中看去,匆匆忙忙的新生代仿佛不知乡愁为何物。

No.1

敦化南路上,民众都快将慢车道占满了,吸引他们凝神观赏的,是一场户外演出。一位年轻人见我拍照,豪气地比着No.1的手势,仿佛在说,给我机会,我就能让你刮目相看。

那群人在看什么表演,我早就忘了,可是我当时所站的位置,在几年后却能跟这位年轻人的神情画上等号,因为这里出现了诚品书店。如今来访的大陆朋友,无人不往那儿去。

说起来,诚品书店的诞生还跟我的一位老友有关。《雄狮美术》在鼎盛之际跨界创立画廊,并辟出一个小空间销售画册及文艺书籍。我的头五个摄影展都在雄狮画廊举行,摄影画册也在那儿展售。十多年间,店里的唯一职员就是打从高二起就在那儿半工半读的廖美立。干练的她时常为来看展览的收藏家采购进口艺术丛书,把那小到不能再小的书店经营得有声有色。

雄狮画廊即将歇业前,她被一位颇有想法的企业家找去筹设一间人文书店,与众不同的诚品书店就此诞生在台北的黄金商圈。诚品不只卖书,也提供愿景,小众诗刊卖不了几本,却被供在最抢眼的位置。我的《摄影家杂志》创刊酒会也是在排排书架的正中央举行的。1999年10月,“告别二十世纪”的四个主题展览在诚品台北、台南的两个文艺空间同时举行,我要将作品出售所得全数捐作“九·二一”大地震赈灾,他们不但支持,还免除了所有展出费用。

这样的诚品书店,难怪不仅成为台北的地标,也成了台湾文化形象的代表。

走样的童年

这样的景象,还好后来我再也不曾见过。他们都是学龄的孩子,不但没有好好待在课堂上,还被训练成作法的乩童,在锣鼓声的助威下,俨然以为神力附身,不怕体肤受残。稚气未脱的他们领着绕境的神舆阵头,成了台北市中心最不可能出现,却也是最荒诞的实景。

那天,我照例到雄狮画廊走动,老远就听到高亢而尖拔的唢呐声划空而过,宣示着民间庙会正在绕境游行。台北一些老小区的大小庙宇,自清末民初就存在,不但没被都市更新淘汰,反倒在经济繁荣之后香火更旺。某些仪式在乡下庙口可能司空见惯,但移到城市的大马路上,就像是无比前卫的后现代舞剧,十分骇人。

刚学会拍照时,我经常在各乡镇捕捉庙会的镜头,也的确被民间纯朴的力量感动过。然而,在目睹庆典活动逐年商业化、庸俗化后,便再也拍不下去了。倒是台湾的文艺界越来越喜欢从民间信仰取材,这其实也无可厚非,只不过,把布袋戏变得像电动游戏,把神明祭祀融合电音舞曲搞成“电音三太子”,还堂而皇之地将它们贴上“文创产业”的标签,无论如何都让人无法欣赏。

我看过许多民俗庆典最地道、最质朴、最灵动的原貌,那是人们对神祇信仰的虔诚体现,从土地、小区抽离出来之后,就完全走样了。是谁让这些孩子的童年走样的?按下快门时,无奈与不忍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