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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时情动伤千年(2)

就是那一刻的珠胎暗结,外面阳光炽烈,屋内却是万劫不复的绝望,那一刻他抛弃了心中的信念,抛弃了佛祖,眼里手中全是她,血色朱唇,玉一般芳香的身体,只有,情与欲。

眼前的画面变成艳红一片,遮住了交缠的身体只留下将人逼到死地的绝望,然后骤然又消失转成另一个画面。

中年的皇帝一脸震怒:“法空,朕一心向佛,自问对法能寺不薄,现在又是什么?佛祖有眼他怎么容许他的弟子这样侮辱朕,什么七情不动,什么方外之人,你根本就是玷污我大统的淫僧!”龙颜大怒,连四周的空气都似乎在发着抖。

法空跪着,竟是异常平静,他全不争辩,也无从争辩,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大殿里永远高高在上的佛,轻声道:“贫僧任凭皇上处置。”

君王的神情冰冷,立在佛前道:“朕不会杀你,因为当年你替太后祈福,太后才长寿至今,太后替你求的情,我杀不得你,但是”他低低的笑,眼中却有破碎的哀伤,“容妃活不了,一生一死,法空,这比死更痛苦吧?”

他眼看着法空平静的眼被他无情的撕开转为绝望,于是笑得更炽:“朕还会养大那个孩子,他会是朕的儿子,但朕要他在‘野种’的阴影下长大,这是报复,法空,夺朕最爱,这就是报复。”说着最后君王大声的笑了,笑得颠狂。

结界里的法空在那样的笑声中用力的咳嗽起来,血自口中喷出来,流了一脸,他的眼定定的看向魏十六,魏十六面白如纸,不知是伤势过重还是想到过往种种耻辱,最后嘴角扬了扬,竟淡淡的笑了,低声道:“果然是天大的报复,生不如死。”却绝不看法空,只是自顾自的淡笑,说不出的悲凉。

凤翩看着三人,有些疼痛她是不能够理解的,对于人世间的喜怒哀乐,聚散离合,她都只是个局外人,旁观者,对她来说,一百年太短暂,所以幸福和疼痛才会如此强烈,她活的太久,明白一切的一切终究会淡去,终究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没有哪种恨是永远长久的,没有哪种幸福是不会褪色的。

她抬眼又往外看。

夜黑风高,法空站在空旷的野地,施逆天之法。

墨迹未干的山水放在案桌上,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咬破了手指,在画上迅速的写下两行经文。

两行经文,不过十几字,他竟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几字写完,他伏在桌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是锁魂之法,”凤翩看着结界里的法空,“法空,人已死,何苦留着魂魄,也因此坏了自己一身修行呢?”

法空已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看着结界外的记忆中,自己用“锁魂之法”将心爱女人的魂魄锁入画中。

凤翩空出一只手来,按在他的命脉之间,稳住他虚弱的魂魄,轻声道:“有了这样的山水结界固然可以让你日日与心爱之人在结界中相会,但毕竟只是幻想,你修行如此难道看不透?”

“法空,只是照着我的遗愿,”旁边的美人道,“是我想看着稚儿长大,是我想尝一尝逃出牢笼与心爱之人隐居深山的惬意,这些,对于平常人可能再容易不过,对于我们却难于登天,何必投胎转世,下一世我还能遇到法空吗?还能让小十六再成我的儿子吗?不如借了这幻境,即使虚假,但我亲眼看着小十六长大,与我心爱之人双宿双飞。”美人说话时细长的眉轻轻的皱着,说不出的倔强。

凤翩怔了怔,美人口中所说真的只是平常百姓的平常幸福,却要压上法空几世修行,有一瞬间她似乎是理解他们的,但转眼又觉得迷惑了,她看着法空,道:“以成佛为代价,真的值得吗?”

法空却笑了,如记忆的初始他站在众僧之中讲经说法,倾城容姿,而他终于艰难的说出几个字:“谁在乎?”口气完全不屑,凡人需要几世才可修得的道行,在他口中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物。

他说完挣开凤翩搭住他命脉的手,将手伸向一旁的魏十六,笑笑的看着他道:“十六,你伸手给我。”

魏十六没有动,看了那只悬在半空的手许久,终于还是伸手过去,握住。

“今日一过,可能我们永世也做不成父子,可惜了。”法空轻轻叹息,然后收回与魏十六相握的手,魏十六眼睛定在法空的脸上,半晌才低下头去,看法空放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蓦然间,眼神便凝住了。

是一只做工拙劣的木马,马的前右脚上刻着“十六”两字,他怔了怔,盯着那两个字,记起那只木马的由来。

那是他六岁的时候,皇帝寿诞,这只木马是他刻了半个月准备送给皇帝的礼物。

“这么丑的东西也敢送给朕?”却被皇帝当着众人的面扔回了他的脚边。

所有人都在笑,他握紧了拳头一声不吭,他是众皇子中最不受宠的一个,不被重视,连宫女太监也可以将他轻视,他没有钱买贵重的礼物当贺礼,自以为带着诚心,弄得满手是伤刻出来的木马父皇会领情的。

可惜,他想的太好了。

那些人还在笑,他捡起木马绝望的奔出去,逃也似的。

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出了宫,在街上狂奔,最后,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法能寺。

所有人都说他其实是法能寺某个和尚的野种,所以他跑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避开了零星的几个守卫,自破败的墙洞里钻进了寺内。

佛殿森森,香火尽断,他小小的身子在寺内茫然四顾,然后看到一个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的僧人在一棵树下扫落叶,灰色的僧衣已经破旧不堪,本来应该光亮的头长出了黑黑的发根,他走过去,停在那和尚的扫帚边。

和尚抬起头,他终于看到那个和尚的脸,平静淡然,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而就在看到他时却露出惊讶的表情,手中的扫帚掉在了地上。

“你认识我?”看他的神情似乎认识他的,所以他问他。

和尚蹲下来,与他平视,潭水一样的眼中带着某种东西在无法抑制的流动:“认识,我们天天都看着你呢。”说着便要伸出手抚他的头。

他下意识的向后一退,一退间没有注意他说的是“我们”。

“这个给你。”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将手中的木马递给那个和尚。

和尚愣了愣,半晌才接过,手微微的颤着:“为何送我?”

“因为没人要。”跟他自己一样,说着转过身跑开了。

眼角有极亮的东西闪了闪,魏十六看着手中的木马忽然笑了,说不出的苦涩和孤寂,他抬头看法空,法空也看着他,如同那年,见到他时眼中溢满了感动与无奈。

然后,忽然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扬,狭小的结界震动了一下,猛的破开,用来保护四人的结界碎了。

山崩地裂之声汹涌而来,法空忽然放声大笑,在漫天烟尘中双手猛然拥住美人,美人也将他抱住,两人亲密的如同一体,一道天火划过,凤翩甚至来不及反应,眼看着两人被天火吞噬。

手猛的被握住,凤翩回头去看,看到魏十六垂着头,面目隐在烟尘中,看不清表情。

结界破灭时竟未伤到他们半分,山水美景在他们眼前完全崩塌,转眼一切转为虚无,两人各自沉默,凤翩看着满天烟尘,忽然道:“或许你刚才应该唤他一声父亲。”

魏十六沉默了一会儿,道:“或许吧。”低头只是看着手中的木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