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不厌其烦为他讲解军棋的下法。某一天,那个空壳子似的只有外表华丽的姜饼人忽然间下了一步棋。
不再是乔朗他一个人自说自话。
那种终于得到回应的感觉和欣喜,乔朗这辈子也没办法忘记。
他捡回的有着俊丽容貌的男子,不再是眼神空洞的洋娃娃。清早起床,会看到他已经熬好了粥,调转回眸,笑容微浅。
于是带着这个人,这个被自己捡到的人,打入自己的朋友群。凡是属于我的,也毫不吝惜,都可以给你!
像治疗了自闭症患者一样,没有念过很多书,不懂得什么看护常识的乔朗,仅只凭着一颗热切敞开的心,一点点唤回了魂游天外早就想要离开世界的那个青年。
青年很怪,他懂得辨识酒的年份,却不会抽烟。他好似有洁癖,却也不是完全拒绝送上门来的男女关系。然而他一点点地在变,让乔朗觉得,这个青年时时刻刻总是盯着自己。像在新世界出生了的稚儿,把他当作用来模仿的对象,复制着生存下去。
一直到现在,那怪异的感受并没有完全消失。
“也许会让娜娜觉得烦,但是我没办法不管苏耀。我一点点看着他会吃饭,会说话,愿意对我笑,甚至我觉得我是唯一最能靠近他心门的人。”乔朗苦笑,“就当成是我厚脸皮吧。反正那种感觉,你们不会懂。苏耀他已经成了我的弟弟,我的家人,我根本不能再把他推开。苏耀的事,就是我的事。”深密的眉毛下,湛透的眼睛意志坚硬,“苏耀的人生,也是我要背负的人生!”
林以绮忽然有点被乔朗笨拙的说法感动到了,像是明白了娜娜为什么会被他吸引。这种可以把对方的不幸一起背负的胸怀,确实值得向往。
可以绮觉得……毕竟没有人能背得起另一人的人生。
偷偷跟在以绮身后的娜娜早就眼泪涟涟,冲出来和乔朗拥抱的样子太过戏剧化而被护士一顿狠骂。但只要能和好就好了啊,别说偷听了那一席话的娜娜,开始长嫂如母,摆正心态,以看子侄般的眼神对苏耀执行爱屋及乌的政策计划。
“一个人背不动,两个人就可以了呀。”把五指和乔朗的五指重叠,娜娜笑着保证,今后苏耀的事,她也会当成无法选择的弟弟来看待的。
真的会那么顺利吗?好像一直也在冷眼旁观的以绮心下忐忑。
因为就算娜娜转换了态度,不冷不热的苏耀也还是会极力避开对他们的打扰。
以绮并不置疑乔朗给苏耀下的一切评价,只是在以绮看来,苏耀是自尊心极强的生物,就像高傲的黑猫,不是可以喂熟的动物。
也许在某些特定因素下,他接纳了乔朗作为家人的姿态,但其他人想要插入其中,或把他拉扯出来,感受到的一定是那飘忽微笑下的闭门羹罢了。
以绮无法提醒娜娜,不要用那种怜爱着谁的眼光去看苏耀,毕竟她和乔朗才复合没有多久,以绮不想另生事端。何况,没有朋友真的可以一生一世在一起。就算那么说,最终要共度漫漫长生的,终究是与各自的恋人。
苏耀他,有了自己的恋人之后,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吧。
以绮这么想着,眉尖却皱了起来。
乔朗出院的时候,在娜娜家举办了小小的庆祝会。当然只有她们三个,外加苏耀,算是补过乔朗的生日,以火锅代替蛋糕。
娜娜把买来的冰棒融化在啤酒里,乔朗觉得有趣说****喝,但却不知道这样会变好喝。以绮有无无意地看苏耀,后者只是笑。
总觉得,苏耀和以绮最初的印象很不一样。也许是变熟了吧,也许是因为有能令他安心的大个子在,他退去了演技的面孔果然是惯于沉默的。
甚至可以这么说吗?以绮觉得他夹香烟的样子,非常优雅。注意到被以绮凝视,青年以密长的眼睫眨动代替问询。以绮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抽烟。
“对啊。”乔朗想到什么似的说,“你以前不是也不抽吗?什么时候就开始抽上了。”
苏耀笑笑,“抽着玩的。”简单的几个字,把烟按灭。他连这样的动作都是优雅好看的。
以绮觉得,能想通苏耀比较喜欢乔朗的原因。因为乔朗不善于也不会追问,不管多简洁,有答案,乔朗就会安心。但林以绮不是,从小她就是魔方高手,她喜欢挑战一切看似错综复杂的谜题。苏耀那总是几个字、几个字、明显不是发自由心的回答,根本不能说服以绮。
但——
探询下去,自己究竟是打算怎样呢?
林以绮有生以来初次懵懵懂懂放弃了理智选择依从本能来执行。像数学家醉心于方程式那样,苏耀就是她想要了解、想要证明、想要解开的一切一切。
他那总是飘忽的眼神以及和乔朗不同,不时无意中显出的对很多事都很精通的样子。他那分明高贵却总是力图贫民化的举动,以绮越是想要追寻,就觉得苏耀他越是飘忽变得难以看清。
从乔朗,从酒保,从服务生那里,以绮打听了很多苏耀的事。越是听,就越是对苏耀无法置之不理,因为不同的人,看到的,是像万花筒那般不一样的苏耀。
他是乔朗眼中无所不能的朋友,脑筋很好却让人放不下心的弟弟;是酒保眼中成熟可靠不爱言谈的男子;是酒吧妹妹们心中美丽爱笑略带轻佻的青年。
最后那一点,以绮根本无法想象。
对了。
初见面的时候,那时以绮也觉得他很轻佻。
现在却明白,他是他面对外人时拿来掩护自己的面具。
但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以绮无意师从福尔摩斯,但是没办法硬让自己对已经钻入大脑的事实视而不见。
以前她就看出来,苏耀的牙齿作过矫正。这只是一个算不上什么的信息,但以绮知道一个混街面的普通小混混,不会费心费力地去做牙齿矫正这种麻烦事。戴着牙套生活一年的苦事,以绮自己经历过,所以觉得那也要靠一种毅力才撑得住呢。
乔朗对此一无所知。他说从他见到苏耀的第一天起,苏耀就是这个样子。那么以前,以前的苏耀,会在意自己的牙齿够不够整齐,很有生活情调,那个闪现在迷雾背后的苏耀,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林以绮你走火入魔了。”娜娜照旧批判得毫不客气。
“我才不管大个子以前是怎样的人,现在和我在一起就好啊。虽然我不看好苏耀,但如果你那么在乎他,就去追追看嘛,何必想东想西呢?”
道理是对的,可世上的人并非都是丁娜娜和乔朗啊。以绮凭着本能察觉,苏耀的种种种种,都隐藏于一个巨大的结,解不开这个结,自己就始终徘徊在外。正因为是真的在意苏耀,所以才想要知道,想要救赎,想要拼凑起一个完整的苏耀。
因为没有人能单纯地斩断过去而活。我们之所以能够站立行走,也得益于有生以来每一日每一日的不停累积。那些无数消失在过往中的泡沫,构成了今天的我和你。无论横向纵向,人类是无法单纯凭着某一点,就执着迷糊地生存下去。
而那却偏偏是以绮眼中苏耀的状态。
他就像单薄的纸人,只靠他人视线的描摹,点滴勾勒,因此迷人,因此虚幻。
明白了那一天乔朗在医院力图表达却因词汇不多而难以形容的语义——若没有人注视着苏耀,他就像不存在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