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周方,何嘉芙憋着深深的怒火。这些年,她和萧文硬闯硬拼,才保住了公司里的这些业务,而周方只不过是巧辞善令,就能优哉游哉地骑到她和萧文头上。萧文是惯常的冷漠派,不知是否内心埋藏着覆盖在薄灰下的火山,反正表面上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抵触气,何嘉芙就有点忍不了。当下,想着我可算找到报复的机会了,她偷偷溜入,用大衣挡着脸,遮遮掩掩地点了周方开的旁边的房号,进去后就侧耳倾听,等着预料之中的抵抗性尖叫。
这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
四下一片静悄悄的。
只有几个敲门的牛郎,问是否需要特色服务,都让她给骂跑了。眼看着连天空都透出将亮的颜色……
何嘉芙的心情也从奇怪,担心,渐渐变成了轻蔑和鄙视。特别是当她黑着大眼圈,无奈地打算离开时,终于瞧见了精神焕发的苏耀和哈气连天的周方二人并肩从店里走出来……她只听见哗啦一声,觉得,心里有一件特别美好的东西,陡然破碎了。
她不是滋味地想:原来苏耀也是同流合污类啊……人家两个人是两厢情愿,那她还傻瓜似的杵这干什么呢?
由于这件事实在太窝囊了,嘉芙后来也没和任何人提过,更不能和萧文提,一定会被他用冰冷的眼神蔑视到南极。
过了一个月,新人都陆续来报到了。
萧文说:“嘉芙啊,我看你怪忙的,正好来了个有前途的新人,让他先跟着你吧。”
她哦哦答应着一抬头,还以为是北大来的那大学生呢,结果就看见一穿着西装的美青年,向她微微一笑。
不是旁人,正是苏耀。
对于苏耀,何嘉芙充满了混杂的愤怒和鄙视。
虽说全球的经济都飞快倒退,找个工作有人愿意用右臂交换,但也不能、不能靠出卖身体媚宠求荣啊。这还算是男人吗?一方面她也震惊周方竟然真的在公司里有这种势力。明明周方、自己,再加上萧文,都是同年进来的,就算有男女差异性别歧视以及萧文在工作上的一点突出表现让她沦为副手,但周方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周方能招学弟兼小情人进来,她就不能帮她那清秀老实的邻家小弟找个工作?这股火让何嘉芙暗怒于心,另一方面由于苏耀进来了,原本在公司实习三年的那个学生,就竟然被挤走了,而那孩子和何嘉芙交情平常还不错,满口何姐何姐地叫着。
眼前的一切,都令何嘉芙觉得世界如此不公平。
她愤怒!
想发泄!
她觉得那一晚她看到却不能说的事不能就这么被湮没陈封!
她一定要讨到黑暗的公正!
而靠谁呢?
就只能靠她自己。她如今就是那个暗黑的裁判者、黑暗的正义。
然后她就隔三差五对苏耀的工作挑三拣四找找小刺,但不幸的是,美青年对他自己比她还要更严格,每次手握这下属交来完美一如满分的报告,何嘉芙都陷入提前老化症般的忧郁狂躁。
工作上捉不到把柄……那就从生活上下手吧。
苏耀不止一次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知道你七月那会儿干了什么。
一年后就变成了:我知道你去年七月干了什么。
但何嘉芙就看着他总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风轻云淡地无耻一笑,把纸团一团,就丢进了废纸篓。上级隔三差五在大家面前耳提面命的训话,要他们珍惜岗位,重视清廉,每次苏耀都正襟危坐,没半点不安的神情。偶尔在公司里,何嘉芙有意无意地敲打他一两句,提到已被调去其他部门的周方,美青年还是笑笑地说从前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何嘉芙想,做人怎么能无耻到这地步。
当时,她正在加班,单手托腮,眉目闪烁不定。要出去办事的萧文回头问:“你整天心神不定,老盯着小苏,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相处这么久了,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最近职场******的罪名,是很严重的一个话题。你和我就算了,苏耀那么年轻,你要是被传和他在一起,听起来可不太好听。”
何嘉芙想,怎么不好听了?不就是叛逆******一类的吗?六频道没命地重播,让我们大家在电影台也被迫接受法制教育,谁能不知道呢?换句话说,我就算骚扰他又怎么了?反正我做和没做,不都被传得一样难听?
她就不信,公司里背后那点沸沸扬扬萧文能不知道。
什么何嘉芙能有今天,都是仗着萧文。什么她和萧文在大学里就是一对,更有萧文一心想娶老总的女儿,才会和何嘉芙分手,而何嘉芙为了萧文应承的高升后就把位子让给她的承诺,才会假装清白地死撑。而老总的女儿喜欢的一直都是花花公子周方,萧文勾搭失败,只好吃回头草,何嘉芙没脸没皮没自尊还喜出大望……这种版本的故事,在电梯间,茶水房,嘉芙听得多了。简直快被嘴碎的姑娘们洗脑,自己都快热泪盈眶地相信她真和萧文有过这么一段可歌可泣的人生了。
甚至连在外地的老爸老妈都不知从哪个渠道听说了,还特意打电话来骂她,说一个女孩子学人打拼再怎样也是没前途,不如早点回家,相亲结婚嫁人生子,诸如此类碎碎念,让何嘉芙不胜其烦,而再看萧文,人家怎么就不受影响,风轻云淡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斜眼看看苏耀。
后者正规规矩矩坐着,翻找膝上的材料。
何嘉芙看着看着,脑内就蹿起阴暗加班室的种种小道八卦……人之所以不能动邪念,是因为邪念一起,接着就很难压制下去,特别对手还是苏耀这种在何嘉芙看来如此不正经的一个人。
男女真是不平等。
何嘉芙想,就因为自己是女人,明明没做什么,也要被往死里编排。而苏耀是男的,明明他就做了什么,大家却谁也不会往那个方向想。一切真相,只能郁闷地消化在何嘉芙自己的心脏。
真不公平!
第二天办公室冷气坏了,萧文带大家一起去餐厅吃午餐,各人点菜。何嘉文要了份蚂蚁上树,用筷子一拨拉,一看粉丝下面都干了,正赶着办公室的黄小明巧笑倩兮,在对面问:“何姐平常也经常来这个餐厅吧。”
有人起哄:“对对,一定和男朋友来过。”
萧文假装听不懂暗指,在那吸可乐。
有关系不错的同志解围说:“何姐哪有男朋友啊?人家是单身呢。”
苏耀从对面抬起黑眼仁,专注地看了何嘉芙一眼。
何嘉芙还在小心翼翼拨粉丝,一面悠然叹气:“唉……下面都干了。”
“噗——”萧文嘴里的可乐当场就喷出来了。
等何嘉芙意识到她的话承接这对话中上下文隐藏着可怕的双关语时,一切为时已晚。大家的表情都彻底寒掉了。回公司的路上萧文的脸色从没有那样精彩。何嘉芙一心想对这个有洁癖的同事兼上司解释自己没在开有色玩笑,但对方明显根本不打算听。
“你你你是我这边的人,”关上办公室的门,萧文都结巴了,“所以我提醒你得注意点言行。虽然我们是大龄青年,但不能因为年纪大了,就什么都不顾了。做人,做女人,得注重矜持!”
就是这句话把何嘉芙彻底惹火了。
什么叫大龄青年啊?
什么叫做女人得注意矜持啊?她怎么不庄重,怎么不矜持了?真正不矜持有问题无耻的是那个总装得一表人才的苏耀啊!你这个没有眼光的冰山!
内心受伤流血的一瞬,何嘉芙才意识到,她可能真的有那么一点在意萧文,不然也不会被这言语的利刃刺伤得这么深。不行,她得迅速抚平自己的创伤。她不能忍受她因萧文这种只想他自己、还目中无人的蠢货,而受伤不已。她得做点高兴的事,除了逛街扫货这么没气质的事之外,还要更有创新性!
于是,那个当口,和心里怀揣着一座火山的何嘉芙共乘电梯的苏耀,就成了那个意料之中的牺牲品。
“你过来!”某女不动声色。
“哎?”某青年略觉吃惊。
“我叫你过来!”
何嘉芙在只有二人的电梯里以充满挑衅的口吻说着,接着,接着,接着她就干了一件平常人想不通的事——
她摸了苏耀的脸蛋。
从那个加班之夜或更早之前,就觉得苏耀长得漂亮。标准的凤眼,优雅的颈项,脖子后面还有一层小婴儿似的细小绒线。
何嘉芙想,反正我就是萧文眼中的荡妇淫娃。这男人和我同窗六年,都这么不了解我,任由满公司随便编排我的闲话。老娘不干了!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那点私心?其实萧文你根本很害怕被公司里那票元老拉去当女婿,才会不动声色地任由周方胡吹他和自己是一对的谣言。周方是怕被萧文捷足抢先,萧文却是根本不屑当元老的半子,可凭什么扯我当垫背!
以前她都忍了,现在却觉得忍得有点不值。她再也不要当萧文这个拿着好看又嫌伤面子的棋子,哪怕创造一个新的绯闻呢。往苏耀那边靠的时候,何嘉芙就是这么想。她根本不怕并且还强烈希望着有人可以看到。
不过不知道是否值得庆幸,一直等电梯到达目的楼层,中间都没有停过,而被她把脸孔握在掌中揉来掐去的美丽男子,也没有尖叫、反抗,或者任何娘娘腔的多余动作。他既不欢欣鼓舞,也无好奇鄙视。
他顶多是有点吃惊,接着,就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和往上轻飘的眼神看着嘉芙。透明电梯渐渐上升,由于是外嵌式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
苏耀的白衬衫漂浮着洗衣粉的淡淡清芬。
栗黑色的头发下黑珍珠般的瞳仁着她带点困惑。
那是第一次意义上的对视,何嘉芙的心也是从这一刻起,正式把关注度由萧文那边挪到了苏耀这儿。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目的地时,嘉芙诧异地觉得她的双手从来没这么充实地满足过。而苏耀那个从惊讶到默然的态度也纵容了嘉芙内心莫名情绪汹涌澎湃的发展。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满,对于苏耀那个什么都不说的态度。难道因为自己是他的上级吗?换句话说,任何上司对苏耀这么做,他都是这种麻木态度?苏耀果然只是一个无耻小人?还是在为了工作默默忍耐?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何嘉芙开始对苏耀这个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好奇。
开会时,故意伸脚踩在苏耀腿上,或者借着文件夹的掩饰,在人满为患的清晨电梯间,对苏耀露出一抹邪笑。即使后来她又升职了有了秘书可以帮忙沏茶也非要绕到开水房堵着苏耀来打水的点把他推到墙角。由摸脸到拉小手再到亲亲眼睫毛,那段时间一切发展都特别迅速,嘉芙没照镜子所以不知道,她连看着苏耀的眼神都冒着与众不同的绿光。
那她这是在干什么呢?要说转移绯闻,也已经没必要了。毕竟她都升职了那就意味着萧文也早就又升职了,人家都不和她一个办公室了,她还闹什么闹?
但何嘉芙有理由。她心安理得地解释为——老娘在替天行道!
像苏耀这种不知羞耻的人,怎么能不给他一点教训呢!
终于,何嘉芙沾沾自喜地觉得,她的惩办起到了效果。因为苏耀已经渐渐从无动于衷终于演变成看着她有点害怕了。证据就是她以前摸他拧他,他只是疑惑着略微躲躲,现在都害怕到脸泛潮红了,偶尔还呻吟喘气呢。
后来状况的脱轨,起源于萧文想让苏耀调到广州去。
为了交接适应,先派他过去熟悉熟悉。
那两天,何嘉芙过得特别宁静。办公室里空气质朴,再也没有让她头痛的洗衣粉味。整整一天她的手没有别处可摆,眼神没有别地可看,工作进行简直超高效率,以至于想要加班都找不到理由,秘书还提醒她没事就别浪费电……
闹心的两日过去,苏耀回来了,打报告说对外地不太适应。何嘉芙也心急如焚找到萧文,说不能放害群之马去祸害远在外地的战友。然后因为公司里突然接到一个任务忙了起来自己人手都不够使,那件调令也就自然取消了。
何嘉芙每天又过上了很习惯的生活。每天骂骂苏耀、摸摸苏耀,和他一起跑外务,对他冷言冷语冷嘲热讽。吃饭的时候,苏耀买两份外卖,何嘉芙总是特别顺手地拎起一份就吃。因为她觉得自己是苏耀的恩人,苏耀能得到这份工作,都是因为她忍耐着,为了大自然的和谐,没有去打小报告,举报他和周方的破事!
一想到这儿,她又觉得郁闷。这个在她看来,虽然没有别的优点,但一直颇为斯文守礼,对她的种种恶劣总是回以粲笑的美青年,为什么会和周方一样,有那种难以言耻的癖好呢?
一起加班时,苏耀向她请假,说家里安排相亲,让他得回去一下。
她用一种受伤的眼神骤然看他,颤抖地问:“相亲,那对方是个女人吧。”
苏耀笑了。
她又问:“你有那种功能吗?”
苏耀不笑了。
板着脸的苏耀说他只是回去随便见见然后就要拒绝的。这回轮到嘉芙放心地笑了,原来苏耀还是没有那种功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