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悲越天山——东干人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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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游伊塞克湖(3)

望着这样硕大肥沃的草原,我竟然产生一个想法,并给随行的东干朋友讲了:若把中国人口稠密地区的一些人迁移到这里,勤劳的中国人一定会把这里发展成又一个美丽的草原城镇。

在中国历史上,这一带已属于古代西域的范围。唐朝的边塞诗很多,其中以岑参写得最多,描绘得也最逼真。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黪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我在一路悦然欣赏塞外风光中,到达了江布尔市,而东干人聚居的江尔帕克—别提,则位于江布尔州东南6公里的市郊地区。俄罗斯人、哈萨克人称这里为“东干洛夫卡”,意为东干人住的地方。

我们走访了江尔帕克—提别镇。这里聚居的东干人,看到我们这些从营盘、新渠来的同胞,都很热情,几家人都争抢着要宴请客人。中午,我和东干朋友参观了在江尔帕克—提别镇上由东干人修建的清真寺,并在那里礼了拜。主持寺务的阿訇用东干话(我听到有浓厚的青海口音)介绍了我们。我们又参观了一间很大的东干学校,学校也为我们准备了隆重的欢迎会,学生们跳了东干舞,唱了些东干曲子。我一再体会到,凡是在那些第一批打仗流亡的东干人的农庄,对客人的热情很高,而那些后来以商人为主自由迁移过来的东干人的农庄,则对人一般,如在骚葫芦、阿拉木图就是这种情况。

我也拜访了在这里出生的东干人、著名青年画家穆罕默德·奥玛尔先生。在他家的阁楼里摆放着他的艺术画作,都是油画。他的画技很高,曾获得哈萨克斯坦优秀画家称号。他的有些画作艺术价值高,内容反映了东干人的生活写实。

在江尔帕克—提别的考察中,获益最大的,是我了解到这里的东干人和马大人的关系,以及江布尔市在中国古代的记载。

马大人在前文已提到过。1877年12月,白彦虎率领陕西队伍在喀什翻越天山时,马大人带领的新疆吐鲁番回民、甘肃和青海籍回民队伍,作为被分开的第三把子人马,一直从喀什向南撤退,抵达新疆南部靠近克什米尔附近的喀什噶尔市,月底,他们从那里翻过天山的达艾尔善什塔姆山口,目的地是费尔干纳盆地的奥什市。

费尔干纳盆地一带在古代就和中国的关系很密切。汉代把这里叫做“大宛”,据说这里盛产好马,大宛马被汉朝称为“汗血马”。汉武帝时,大宛送贡物时,什么都可以,就是不送他们的国宝“汗血马”,而汉武帝想要的就是这“汗血马”。为了此事,汉武帝特派著名汉将李广利为贰师将军,于公元前109年西征大宛。最后,大宛国王被手下人逼死,大宛被迫献出宝马。汉武帝很高兴,便把“汗血马”称做“天马”,而把伊塞克湖畔的乌孙马改叫“西极马”。正如岑参的诗中所说:

汉将承恩西破戎,

捷书先奏未央宫。

天子预开麟阁待,

只今谁数贰师功。

公元前95年,汉将军李陵征伐北部匈奴时,全军覆没,李陵投降匈奴,而司马迁替之说情时,被汉武帝怪罪而受了宫刑,乃以“哀莫大于心死,耻莫大于宫刑”的心情发愤著书,写出了千年巨著《史记》。这当然是后话了。

据说,马大人的这批队伍在翻山时,他安排了一些人马保护家眷出发,自己则亲自率军断后。他们在喀什噶尔市郊的山坳处,击溃了疲惫的追兵,马大人的人也死了不少。当清军后援部队赶来时,马大人也翻了山。根据后来马大人的儿子巴哈努金的记录,队伍在行进当中,也受到乌兹别克几股土匪的骚扰,抢走了一些年轻女子。后来,俄军歼灭了一些土匪。由于当地政府和民众都知道马大人带领的这批人的消息,当地政府派出609匹马去驮助这批东干人。从乌法—库尔勒—奥什的路途上,沿途都有当地人接待。这批人一直走了两个多月,到1878年2月,才到达费尔干纳盆地的暖地城市奥什,人数是1779人。到奥什后,这批人马起初被安置在清真寺里居住,后来,这批人就分散开了,有些人选择住在城市,找些零工,做工匠;有些人选择住在离奥什25公里远的科拉松县。这批人已在费尔干纳盆地发展成为中亚东干人的另一大中心,但住的偏僻了。吉尔吉斯斯坦奥什市的大多数居民是乌兹别克族,这样,在奥什的东干人基本上就被同化了。除了日常用品和食物如“筷子”“包子”“面片”“萝卜”“扁食”之外,其余的已和“缠头”一样了。不过,他们的身份证上还注明“东干族”。

后来,就这里东干人的同化问题,我曾经向住在比什凯克的尤素波夫(东干《回族》杂志主编)询问,为什么其他地方的东干人没有被同化,而奥什的东干人却被同化了?对东干人历史颇有研究,并在吉尔吉斯斯坦教书的尤素波夫分析说:“据我估计,马大人带的人住在奥什后,一直等待沙皇政府分地的批文。可能是中途耽误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结果,这批人没有得到像白彦虎住在新渠、大师傅的人马住在二道沟的地方,人都分散开了。这样一来,就被同化了。”

我还了解到,1990年11月成立全苏东干人协会时,来自奥什的东干人代表看到其他东干人都会讲东干话时,他们竟在会场上伤心不已,号啕大哭,场面十分感人,令人不胜唏嘘。

住在江尔帕克—提别的东干人,就是当时马大人带领的一些海州(青海)回民,有25户。他们离开奥什迁移到江布尔州,被分派居住在现址。他们的后代,换言之,是马大人带来的东干人中唯一没有被同化的一帮人,住在江尔帕克—提别,后来发展很快,又吸引了一些外地东干人来。这样,目前江尔帕克—提别已发展成人数达5500多人的五大东干人聚居区之一。

江尔帕克—提别的东干人家庭平均有7个孩子。20世纪60年代,曾出过100多个英雄母亲(即生育10个以上孩子的母亲)。生育率高是东干人人数迅速增长的原因。我曾经算了一下,一个家庭有10个孩子,这10个孩子下来,若每个又生10个,这个家庭便又有了100个孩子,这种简单算法给东干人讲了,他们也称是。这样,也造成东干人的亲属关系多。我认识的哈萨克东干人协会主席侯塞因·安,他住在新渠村,一出门,村里几乎一半的人都和他有亲戚关系,真是“老回回的根,越扯越深”。

住在江尔帕克—提别的东干人所处的江布尔,中国史书上称为“怛逻斯”,现改名为塔拉斯,是古代回纥人的故都之一,也是在丝绸古道发生过历史大事件的地方。唐朝天宝九年(750年),唐将高仙芝率兵进攻石国(今塔什干),一路烧杀抢掠,惹起中亚各国部落的不满。第二年(751年),高仙芝又率兵从碎叶城出发,进攻碎叶城西北部怛逻斯,在怛逻斯与大食兵和中亚各国部落联兵相遇,其间,高仙芝的葛逻禄部又临阵叛变。经过五天战斗,唐兵一败涂地。被俘虏的唐兵将中国的造纸术传入中亚的撒马尔汗。此后,又传入到阿拉伯。最后,中国的造纸术又从阿拉伯传入到欧洲。

唐朝和中亚的关系一直很密切,并没有受一时战事的影响。公元755年,中国唐朝发生“安史之乱”,唐玄宗仓皇逃到四川,京城长安陷落。唐肃宗在灵武(今宁夏灵武市)即位。公元757年,回纥葛勒可汗派儿子叶护、将军帝德率精兵5万、战马万匹助唐,回纥的弓箭与众不同,弓短而有劲,箭小巧而锐利,帮助唐军平定了“安史之乱”,唐肃宗因此将小女儿宁国公主嫁给葛勒可汗。在唐朝历史上,前后有5位公主嫁给了回纥可汗。公元809年,回纥毗伽可汗向唐宪宗请求改族名为“回鹘”,即回纥人都像鹘鹰一样轻捷勇猛。

公元830年,塔拉斯成为回鹘国都会,外国史学家称之为“喀喇汗朝”,而回鹘国的许多可汗,又同时有“桃花可汗”的称号,因为西方把中国和汉族叫“桃花石”,而回鹘国甚至把宋朝皇帝称为“阿舅大亲家”,可见他们是回鹘可汗的后代。连从前的亲家关系都记得清楚。

历史有时就是这样有趣,来自“阿舅大亲家”的东干人又住在这里,重温了历史融合的一幕。

碎叶城—托克马克

碎叶城怀古

李白原生碎叶城,

小辈重游多古情。

碎叶城垣不复在,

哪里寻得大诗人。

今年又到碎叶城,

雪花飘飘万种情。

原是李白出生地,

风雪难忘故里人。

笔者上中学时,曾看到语文课本中介绍李白出生在西域碎叶城,而李白祖籍又属甘肃陇西(今天水市陇西县)。我老家在天水市张家川,也算李白的故里人吧。当我来到东干人所住的托克马克市时,知道那原来是古代的碎叶城,心里很受触动,于是写了此诗。

托克马克现在是吉尔吉斯斯坦的第二大城市,位于天山和阿拉套山间宽阔的秋河平原中间,距离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60公里,应该说是两城依稀相望。

1877年12月25日,白彦虎带领的陕西队伍来到了托克马克市。他们在搬离北边9公里的营盘前,在这里住了3个月。

我第四次去吉尔吉斯斯坦时,一位白彦虎的后代名叫努曼·白彦虎,他是开出租车的,专程带我去了托克马克市中心一间政府办公楼前,那里地势比较高,种了不少花圃和松树。努曼·白彦虎说,这里就是白彦虎率领的第一批人进住托克马克后,最早埋葬东干人的坟地。

碎叶城是丝绸古道上的一个重镇,在中国史书上出现很多。据《唐书》记载,在唐调露元年,安西都护王方翼在碎叶城修筑了城墙,又称旁边的秋河为碎叶水,或素叶水。在唐朝,碎叶、龟兹、于阗和疏勒被称为“安西四镇”。公元702年,唐朝在安西四镇驻有3万兵力,并设有都护府。蒙池都护府管辖碎叶城以西,昆陵都护府管辖碎叶城以东。

公元630年,玄奘曾来到这里。在他的游记中曾描述说,他碰见了二三百汉人在这里做生意。他们讲汉语,但穿的是当地土著服装。在碎叶城南边的天山峡谷中,有一座有名的温泉,在盛夏暑热季节,我曾看到一座大圆石上刻有佛像和一些模糊的汉字,应该属那时的文物,因为自那以后,这里的土著皈依了伊斯兰教。史书上又记载,在玄奘访问碎叶城的100年以后,唐朝的军队又捣毁了这里。而中国的古书也有记载说,有位叫杜环的汉人,在怛逻斯之战中被俘,在碎叶城地区住了十几年,后几经辗转,经海路从广州回到中国后曾写了本《经行记》,里面描写了不少中亚穆斯林的习俗,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系统描写穆斯林习俗的专著。

我站在托克马克高处的土丘上向南望去,在巍峨的天山脚下,是一个茂密树木笼绕的吉尔吉斯人村庄,风景极其优美。我又再次尽情地欣赏日落时天山雪山令人神醉、眼花缭乱的美景。太阳已经隐没在群山之中,而她那红色绮丽的余晖,还在那一座高耸的山岭上和白皑皑的斜坡上闪耀着。

我曾经数次寻找碎叶城的故迹。后来,东干朋友给我指出,那位于托克马克市郊的田地上凸起的大土墩,曾是碎叶城的故址,据说在那里曾经挖掘出不少陶瓷品和银制的文物。奇怪的是,在托克马克北面的新渠村头,也有类似的土墩。东干人说,那里也是碎叶城的故址,而托克马克也是属于碎叶城的一部分。后来,每次乘车从托克马克到比什凯克的大道上,我总是留恋地望望那些在田野里孤独矗立、任凭风吹雨打的碎叶城故迹。后来,也下了个结论,原来古碎叶城,即今托克马克及其周围住满了东干人,即使以前的碎叶城旧址,也都在东干人种植粮食或蔬菜的地里。

和我一起游览过碎叶城的马来西亚华人朋友李金友,也曾写过一首诗:

日过碎叶城,偶见马牛羊。

欣遇瑞雪飘,悦在李白乡。

早在明朝,明成祖派遣郑和七下西洋时,从1404年起派陈诚三次出使西域,慰问和招抚撒马尔罕国,陈诚在碎叶城三次居留过。明朝诗人周孟简曾写过一首长诗《送陈员外使西域诗》:

金台八月惊寒早,

一夜清霜零白草。

故人别我出都门,

西风暮里交河道。

撒马尔罕国位于碎叶城更西的地方,现在属于乌兹别克斯坦。陈诚在碎叶城休息过一段时间,然后才启程。他出访撒马尔罕很成功,后又回到碎叶城,并写过一首有名的诗《至撒马尔罕国主兀鲁百里园》:

巍巍金壁瓮高台,窗户玲珑八面开。

阵阵皇风吹萧幕,飘飘爽气自天来。

加跌坐地受朝参,贵贱相逢道撒蓝。

不解低头施揖让,谁知屈膝拜三三。

饭炊云子邑相兼,不用匙翻手自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