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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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东方人不耐烦地伸伸懒腰,走到查理跟前说:“你过来。”

“耐心点。”查理笑着转回阿拉伯人那里,后者正用手指蘸了唾沫数他的钞票。查理又笑了,那张贪得无厌的脸上露出了贪得无厌的笑容。他脸上有麻点,两颊深陷,伊拉克式的鹰钩鼻,睫毛像一条黑色的线。头顶秃了,鬓角很尖,两边的头发长及领口。紫绿和绿色相间。涡旋纹花呢衬衣,灯笼袖,紧身的黑裤子,尖头漆皮鞋。一个已经成长起来的流氓。这家伙的父亲曾是巴格拉的一位教长,挣的是正经工资,竟会有这样一个流氓儿子。

“耐心点,没事。”东方人说着,把手重重地放在查理瘦骨磷峋的肩膀上。只要用劲一捏,这家伙就废了。

他稍稍用了一点力,查理就忙和阿拉伯人道别了。

他们两人走回帐篷里,经过小青年们的桌子时,他们都和查理打招呼,好像他是个流行歌垦似的。他俩走到帐篷的后部,羊肉做的劣质汉堡包正在炭火的烧架上“嗞嗞”作响。查理从冰桶里抓起一罐可口可乐递给东方人,东方人接过它,又把它重丢回桶里。查理耸耸肩,东方人示意他到西瓜堆旁边的一个黑暗角落里去,躲开其他人的视线。

“看看这个,”他说,把照片抽出来,“认识她吗?”

查理接过照片,皱起眉头。

“挺漂亮。她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卖过她吗?”

“我?”查理做出感情受伤害的样子,“我是个酒吧老板,不是拉皮条的。”

坐在桌旁的人群发出一阵赞许的吼声。布鲁斯·李刚刚战胜了一小伙坏蛋。

“东方的神话,”查理看着电影说,“就在你家的胡同里。”

“少说废话。我累了。”

侦探声音中的某种东西抹去了查理脸上的笑容。他把照片递回去,说:“我不认识她。”

“见她在这附近出现过吗?”

“没有。”尽管他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可还是被东方人捕捉到东方人凑到查理跟前,近到他们可以互相闻到对方的气息。

“要是你想和我耍花样,我会发现的。我会回来把那些西瓜摔在你屁股上的。”

酒吧招待拾起眼睛,不易察觉地笑着,很愉快地看着老板挨骂。

查理把手放在屁股上。他拍高声调好让招待听清:“从这儿滚出去,李。我忙着呢。”

东方人从西瓜堆上抄起一只瓜,敲敲它,仿佛在看它熟了没有,然后让它滚过自己的手掌,掉在地上。西瓜落地时发出一声闷响,裂得乱七八糟,粉色的瓜瓤和汁水溅得一地都是。酒吧招待看了看,呆在原地没动。其他人都没注意这儿发生的事,全被布鲁斯吸引住了。

“哈。”东方人笑了。

查理想要抗议,可还没等他说出话来,东方人已经把右脚靴子的后跟放在了酒吧老板的脚背上,略微用了点力。查理疼得睁大了眼睛。

“你到底——”他说,然后逼着自己露出笑容。这个流氓头强忍着疼痛,不想在他的崇拜者们面前看上去像个孬种,尽管他们现在除了布鲁斯以外谁都不看。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东方人回报给他一个微笑。

“把你的脚拿开,你这个狒狒!”

东方人仍旧笑着,脚下暗暗加劲,嘴上还若无其事地说着话,好像他们是哥们,随便聊点体育或其他什么话题。

“听着,阿冬·卡扎克,”他说,“我没兴趣了解你到底能有多么调皮。今天夜里,”

他又使了些劲,“告诉我这个女孩的事。”

查理大张着嘴喘粗气,酒吧招待走近些,一只手里拿着金星啤酒。“查理——”

“滚出去,蠢货!干你自己的活儿!”

酒吧招待小声咒骂着,回去洗玻璃杯了。

“就像我告诉过你的一样。”查理咬牙切齿地说。汗顺着他的鼻子倘下来,在他的鹰钩鼻尖上形成一个汗珠,滚落到地上。

“我不认识她。现在把你该死的脚拿开,要不你会踩断我的脚的。”

“你曾在附近见过她。”

“那又怎么样?她只有个漂亮脸蛋,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在哪、什么时间看见她的。”东方人说。

“把脚拿开,我就告诉你。”

东方人好脾气地耸耸肩,把脚放了下来。查理朝地上唾了一口,掏出一包万宝路和一盒火柴来掩饰疼痛的感觉。他把烟塞进唇间,在拇指甲上划着了火柴。

他吸进一口烟,从鼻孔里喷出来,然后又依样重做了一遍这套动作,装得像个不好惹的家伙似的。

“给你很深的印象吧,”东方人说,“这个女孩。”

“她来过这儿一两次,行了吗?没别的了。”

“是星期五吗?”

“我们只有星期五才在这儿,李。”他踢了一块瓜瓤一脚。

“她是一个人还是和什么人在一起?”

“我看见她跟着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一个阿拉伯人。”

“名字。”

“我怎么会知道?他们没进来过。我只不过见他们闲逛罢了。那是很久以前了。”

“多久了?”

“一个月,或者两个月。”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阿拉伯人?”

“他看上去像。他说阿拉伯语。”他仿佛在解释给一个痴呆儿听。

“这个阿拉伯人长得什么样?”

“很瘦,头发很多,有小胡子。穿着便宜衣服。”

“有多高?”

“中等高度。”

“再具体点。”

“不高不低。大约有一米八。”

“多大岁数了?”

“十八或者十九。”

“你还记得他的什么特点吗?”

“不记得了,他长得跟成千上万的人没什么不一样。”

“你说‘很多头发’是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意思?”

“查理……”东方人意味深长地说。

“头发很厚,很浓密,行了吧?”

“直发还是卷发?”

“直发,我想。像你的头发。”他笑了一下。“没准他是你侄子,李。”

“什么发型?”

“谁能记得住?”

“她也是阿拉伯人吗?”

“还会有谁和一个阿拉伯人闲逛呢,李?”

“没准你的一个侄子会这么干。”

查理又唾了一日,吸了口烟,然后让酒吧招待把狼藉的地面收拾干净。

“是妓女吗?”东方人问。

“我怎么会知道?”

东方人把一只手上的关节捏得“嘎嘎”响。

“你过去就是个皮条客,所以你才会知道,查理。”

“我再不干那个了,李。我卖西瓜,就这样了。也许这家伙是在给她拉皮条,但我只看见他们到处闲逛,一两次。”

“见过她和其他人在一起吗?”

“没有。只见到他们两个闲逛——一个多月以前。”

“可你记住她了。”

查理例嘴一笑,拍拍胸脯。

“我是个鉴赏美人的行家,你不知道吗?她长得挺好看,屁股又大又圆,年纪不大,胸可不小。虽然穿着那些蠢衣服,她看上去还凑和。”

“她也穿着廉价衣服?”

“他们俩都是。他是个小人物,也许是个农民。她要是化点妆就是个美人了。”

“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东方人强压着煽这个小流氓一耳光的冲动说。

“没有了。”

“你敢肯定?”

查理耸耸肩,深吸了一口烟。

“又睬着我的脚了,李。要是你再这样,我告诉你的话就都是胡编的了。”

“见过这个阿拉伯人不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吗?”

“我从来不盯着男人看。你呢?”

东方人扬起手来,查理畏缩地向后退却绊了一下,东方人在他摔倒之前揪住了他。他拽着查理的后脖子,像抓一个破洋娃娃似的。

“嘁,嘁,”他轻轻拍着酒吧老板的脸,“只是怜爱地拍拍。”

“下地狱吧,李。”

“安息日好。”

回到他的韦斯帕车里,他回味着他刚听到的情况。查理的辨认把女孩从照片变成了一个真人。可是当你仔细一想,又会觉得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她很放荡,跟着个阿拉伯人四处闲逛,这意味着她很可能是个阿拉伯人。也许是个基督教徒——他们中有些人还是比较摩登的。一个穆斯林父亲绝不会允许他女儿夜间出门,没有人陪同,至少在斯雷夫市场上没人陪同。

除非她是个孤儿,或是个妓女。

孤儿院里的人也都不认识她。

那么就可能是个妓女,或是被家人卖掉的女儿——这是违法的,但一些比较穷困的家庭至今还在卖儿卖女。女孩子往往是家里不想要的,她们会被卖到安曼或其他产油国去,换回钱来。这才是真正的奴隶市场。查理说过她的衣服是便宜货…… 他踢了一下小摩托的发动机,掉转车头,向南驶到老城去。他驶过边境巡逻队的吉普车,就是刚才在雅法城门跟前停了一根烟功夫的那辆,离开城墙,上了凯伦·黑耶索德路,穿过里哈维亚区,朝着他那位于城区西部的赫泽路上的公寓驶去。

有了点头绪,但让人心里难受。好看的阿拉伯穷女孩,和一个阿拉伯穷男朋友。挺了不起的呀。

这么晚了,已经不适宜再去敲别人的门了——并不是这个方法不值得一用。他这一整天敲门探访的成果只有受访者茫然的眼神和摇头。他们有些人假装觉得他的阿拉伯语太差劲,不明白他的意思——纯属胡说,他已经说得相当流利了。其他人则只是耸耸肩,一问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