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莲花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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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莲花娘子(马跃)

1

行蕴近来一直不得好眠,翻来覆去地老是做梦。清晨醒来却什么也记不起,浑浑顿顿空白一片。记事以来,每每七月就会这样,二十多年了。若赶上盂兰盆节到寺庙进香,还会自梦中惊醒,周身利齿撕扯般剧痛。所以,行蕴对寺庙特别忌讳,当避则避。

只是,有些事情是避不开的。

撑伞独立,背后背的包袱已经半湿了。他径自站在雨中对着眼前的废旧庙宇,愁容满面。

眼看黄昏将至,再过几个时辰就进城了,偏偏赶上下雨。明日就是盂兰盆节,果真冤家路窄,一路行来,荒郊僻野,只有这寺庙。

“只是座废弃的庙,应该没事吧?!”

行蕴双手合十拜了拜,揽衣上前。佛前一对彩塑夜叉,与人等身,横眉竖目分裂左右,锯齿直发,面目狰狞。行蕴瞪着夜叉的血盆大口,不觉抚住胸,呼吸也急促起来。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两个人的脚步,纷乱匆忙。

原来是避雨的路人。一个年轻公子,年纪与自己相仿,约莫弱冠,一身月白织锦暗纹的长衫,身后跟个背包袱的白衣男孩,头脚俱湿,一身狼狈。

“小飞,生火烤衣服。”

叫小飞的男孩子随口应着,捡拾殿上四散的蓬草断木。年轻公子一抬脸,冲行蕴微笑施礼。行蕴呆立着,心神竟恍惚起来。

“兄台。”

“……”

“兄台?!”

“啊?!”他猛然收敛心神。

火已经生好了,噼啪爆响。那主仆俩都光着膀子坐在火边烤衣服。年轻公子道:“过来烤衣服吧。”

行蕴挠挠头,红着脸道了谢,在年轻公子身边坐下,侧身除下包袱。余光瞟向公子的侧脸,面膛又是一阵燥热。

“先生又不是女人,你脸红什么?”小飞瞪着行蕴,嫌恶地撇嘴,“死性不改!活该。”

“死性……不改?这从何说起?”

“童言无忌,兄台不要介意。”公子笑着赔礼,“不过,看您的面色,近来应是夜梦繁多,难以入眠吧。”

“……”

公子见他满面惊疑,笑了笑,又道:“今日鬼节,即是佛家盂兰盆节。避雨避到这儿,也算冤家路窄。”

雨势渐紧,空中乌云翻滚,天色越发暗下来。篝火正炽,闪烁跳动着,拉扯出三条暧昧朦胧的影子。凉风扫过,火苗儿噼噼啪啪的,腾挪跳动。

行蕴打了个寒战,瞪着年轻公子,往火边凑了凑,“你、你是什么人?大夫?还是……”

“我是什么人?”公子偏头思索了片刻,哑然失笑,“我是什么人呢?这里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先生,你也叫我先生吧。这毛病是胎里带来的?”

“嗯。一入七月,连夜噩梦。醒后却只记得一片血红。而且,盂兰盆节不能入寺庙,也不能近佛像,否则半夜定会疼醒。您又如何得知……”

“医术命理多少懂些,也不过胡乱猜测。不过这也不是无药可治。”

行蕴急忙满面欣喜地作揖。

公子微微叹了口气,叫小飞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小匣子。雕花金漆,古朴精致。抽开上盖,香气扑鼻。

原来是个香盒子,里面卧了黑漆漆一叠盘香。

拎出一片,用火点了,斜靠在墙边。燃点的香头忽明忽灭,烟迹袅袅升起,缥缈妖娆。行蕴抽动鼻翼使劲地嗅,不似寻常檀香,倒有花草的清新。

深深呼吸几回,心神渐渐安定,全身轻飘飘的,几乎飞身成仙,连意识也飞起来,昏昏欲睡。

朦胧中,那公子冲他微笑,明眸皓齿,胜似天人,“好好睡一觉吧!”

多久没睡过一宿好觉了?似乎……已经很久了。

梦中有人摇晃着他的肩膀喊:“醒醒。”

“醒醒?”谁这么讨厌?好久没这样熟睡了。

“醒醒!怎么在这睡着了?”

怎么没完了?!行蕴皱着眉头,愤愤地睁开悻忪睡眼。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尚,黝黑细瘦,一肩还扛了把一人高的大扫帚,愣头愣脑的。

“师兄,怎么在这儿睡觉?病好了吗?今日是盂兰盆节啊。若病好了,赶紧帮忙扫洒清理,一会儿要开寺门迎香客做佛事,迟了又要挨骂。”

“不醒事的小鬼,谁是你师兄?!”行蕴不耐烦地揉着后脑勺,光溜溜地被木窗棂磕得还挺疼。

等等——光溜溜?!

他急忙在头上前后左右地摸了一遍,寸草不生!

“我的、我的我的……头发呢?”

“师兄你睡傻啦?和尚哪里有头发?”

“不对不对!”行蕴慌乱否认,低头一瞧,不知何时换了青灰色僧袍。一时气结,不觉泪下,“怎么会?我父虽早亡,但家中慈母严兄俱在,还有一弟,年方十六。前月出城访友,昨日归程为大雨阻挡至此。一同避雨的还有个白衣公子,猜出我有噩梦头痛的毛病,还为我燃香治病助眠。一夜间,怎会变了和尚?!那公子呢?!”

“师兄又做梦了。”小和尚笑着拍他肩,“我三年前入寺师兄就已经在这了,怎会有错?前日师兄重病,师傅还请玉烟先生来瞧呢。梦里的白衣公子就是先生吧。美人似的,还带了个凶巴巴的徒弟。先生说你吃的药容易发梦,过些时候自然好了。”

沉思许久,行蕴的头脑空白一片。过往的记忆,似梦非梦盘旋眼前,云雾缭绕。殿堂的朱漆门窗大敞,院中朝阳灿烂,花木繁盛。微风吹入,抚过脸颊,清新留香。殿上齐整洁净,佛像礼器肃然陈列。

转身跪拜,自然得好像从出生就一直这样做。佛像也是如此亲切,再摸摸头皮,果然清洁光滑,似乎已经很久未留发,并无半点新剃度的清茬,只在头顶有几个凹凸不平的戒疤。

是了。他自幼被师傅法度捡回,生长于这经行寺,清灯古佛,日夜苦修近二十年了。原来那滚滚红尘,温柔缱绻只是南柯一梦?!

长叹一声,返身拿起小师弟留下的软布,在佛祖和夜叉的监视下小心擦拭礼器。镏金的、铜制的,统统映照出一张年轻的脸孔,苍白清秀,若有所思。一路揩抹,不经意间抬头,佛前竟多出个半尺高的铜铸护法化身。手执莲花,赤胸露体,盘膝单足而立。姿态妖娆,面容秀丽,俨然一个娇艳美人。

生平所见女子,竟无一可及。

若是此等佳人……

“若世间果真有此佳人……有此佳人为妇……宁愿蓄发还俗,粉身碎骨也无憾了!”行蕴喃喃叨念,将她握于手中,细细抚触,不觉痴了。那化身双目含情,眉梢带笑地瞅着他,挂满珠环翠玉的丰盈手臂轻轻揽上他汗涔涔的僵直颈子,送上一双烈火红唇……

“行蕴?”

“……”

“行蕴?!”

行蕴猛然回神,面前多了个清瘦老僧。

原来是师傅。

“一早就来忙?病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做了好些梦,很累人。”行蕴挽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耳根微热,“这护法化身原来不曾见过啊!”

“香客还愿献出的。那****病重昏睡,所以不知。”法度将他上下打量一遍道,“今日法事接待有其他人,回去休息吧。”行蕴应着,施礼下堂。未走几步,身后又有人在叫:“行蕴!”

“啊?!”他慌忙回头,“师傅……还有事?”

法度盯着行蕴的眼睛,目光如炬,“那化身留下。”

化身?连忙翻看,手中居然扔紧攥着那化身。行蕴干咳着,用袖子掩上半张羞红的脸,将她放回原处。

“回去歇着吧。今日晚课也不必来,自己在房中莫忘诵经。”

行蕴急急施礼,退出佛堂。

人出来了,心却仍在佛前,徘徊不去。

色空色空,究竟是色是空?师傅已入化境,万法皆空;刚刚梦里温柔缱绻,娇妻美眷。

孰色?!孰空?!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已深陷泥沼,满脑子都是色空两字,纷乱纠缠滚作一团,越挣扎,陷得越深。

手中木鱼越敲越急。冷汗自额头缓缓滚下,流过紧皱的眉间,落在干涩苍白的唇上,渐渐隐没。木鱼上也落了几点,晶莹剔透,浮在斑驳朱漆上,行蕴狠狠敲下,立时四散迸裂。

行蕴微微喘息,挽袖擦着满脸汗渍,踱步窗前。凉爽潮湿的空气卷了青草泥土味儿,沁人心脾。深深地呼吸几口,滋润了心肺,再狠狠吐出,刚才的邪魔歪念也尽数带走。

窗边的桌上摆了只白瓷海碗。

晚饭还是午饭?

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一时竟忘了晨昏。细细回想一下——啊,原来已近傍晚,钟声早已敲过多时了。

雨越发下得紧了,雨点溅了满桌。掩了窗,正想坐下吃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夹杂在雨声里,缥缈似幻。

“谁?!”

没人应声,门叩得更响了。

他只得开门。

一阵疾风夹着雨丝刮来,行蕴使劲睁了睁眼。

雨中竟站了一个窈窕少女。雪肤云鬓,清丽妖娆。半湿的裙衫贴在身上,胸口一朵红莲若隐若现。

一阵风雨袭来,少女衣衫尽湿,湿嗒嗒立于阶前,宛若雨中睡莲。

色不迷人,人自迷。

行蕴抹了抹脸,暗自深深吐纳,深施一礼道:“寺门已闭,女施主何故滞留?”

少女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一身狼狈,“迷路了,又遇上这该死的暴雨。想跟师傅借宿一晚。”

行蕴微微一愣,急忙摆手,“不可、不可。还是待晚课后随我上大雄宝殿找方丈安排空置禅房。”

“我一身狼狈,怎么随你去?!啊、啊……啊嚏……”少女吸了吸鼻子,双臂环肩睐他一眼,“师傅让我就站在这风雨里等吗?”

“这……”

“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少女往前几步,目光清明似电。

行蕴赧然,慌忙后退了几步,心跳如雷。

“如此……就……进来暂避吧。”

禅房不大,陈设简约,但整洁严谨,秩序井然。

行蕴自枕边取来一套僧袍递给少女,转身走到窗前,低首默然而立。

暴雨如瀑,冲刷着屋檐窗棂,哗然作响。间或有衣物摩擦落地的声音,黑暗里,行蕴白皙的面颊竟有红云隐约浮动。

“女施主……”

“好了好了。”

行蕴掏出火折子,点燃蜡烛。

少女从角落的黑影里走到桌前,一身青灰僧袍,长发披散。

烛灯下还是那个白瓷海碗,面已经温凉。行蕴将它推到少女面前,起身坐到床边。

“师傅,这是你的晚饭吧?”

“是。女施主慢用。”

“你不饿吗?”

“不饿。女施主……”

“叫姑娘不行吗?!我没那么老,也不是施主。”少女回首,烛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道柔美的轮廓,微微泛着金光,仿若天女入世,恍惚间,佛光普照。

“叫小莲也行啊!别人唤我莲花娘子,我不喜欢,多老气。还是小莲好。而且,现在师傅可是我的施主啊。”小莲清脆地笑着,朝他施了一礼,“施主可愿与我共食?”

行蕴干咳几下,忙着搓手搓脸。余光里,一朵巧笑,嫣然绽放。

他慌忙低头,红潮染上耳根。醉酒了?连舌头都醉了,麻扎扎地发直。

“还是……唤姑娘好了。小僧不饿,姑……娘慢用,要……凉了。”言罢,行蕴忙低头诵经。烛光远远罩过去,暧昧朦胧中,几点灰白的戒疤,隐约可辨。

小莲嘿嘿一笑,转身吃面。

经书诵了不下三十遍,口都干了。

……照见五蕴戒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再往后,絮絮叨叨,全是一些无色无相无眼耳口鼻舌无色声香味触法,无这个无那个。小莲边听边吃吃地笑。

笑什么?!行蕴盯着她耸动的肩头,莫名恼怒。声音越发快了,念珠拨得咔咔作响。

经文再难入心。

傍身护体的佛法戒律,金刚不坏的罗汉之身,全不敌红颜丽影,巧笑嫣然。不过一个回眸,兵败如山崩云散,灰飞烟灭,一溃千里。

这世间最破释万象的,最厉害的武器,难道不是佛法?

“当然!最厉害的,是人心。”

行蕴瞧着眼前的少女,暗暗吃惊,“小僧愚钝……这……”

“佛法无边,却也是由心生。五蕴戒空,无非视而不见,约束人心波澜不兴。人心若非无边,何来无边佛法?”小莲随手捡起那只半折的木鱼槌,拎着一端甩来甩去把玩,“珍馐满桌却不屑一顾的人,多半肠满肚饱,食尽天下美食;美色当前,真正能坐怀不乱的,想必也是阅尽人间春色;满口佛法,低首闭目,其实心眼大开,跳动如雷。哼,空即是色,空即是色,果然。”“哎呀!”她突然掩嘴,木鱼槌横陈素手中,只得半截。

“全断啦?”小莲挠挠头,俯身捡起另一半,两截木尸,木杈参差仿若腰斩,“别怪我啊!”

“怎会。”行蕴赶忙解释,“原本就是断的。”

“真的别怪我啊。早早投胎去吧。下世投个水胎,能圆能扁,百折不摧。”小莲捧着木鱼槌的尸身,轻声细语。

原来,竟是对着那木鱼槌自说自话。简直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

行蕴微微勾起了嘴角,胸肺间一派柔软,莫名的气息自心中弥散开来,缠绵环绕,久久难平。

当空一声闷雷兜头劈下,雨势渐缓。雨声里夹杂了脚步声,渐渐迫近,间或有小孩子嬉笑,清脆悦耳。

小莲顺手推开窗子,雨丝扑面,尚未及细看,窗子“砰”的一声就合上了。

“外面……”小莲抠着窗缝,正待询问,另一只手已经捂住她的嘴。唇齿鼻息间,充斥着清韵悠然的檀香味儿。逆流而上,迎上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微微染了红云,眉目间是大病初愈的倦怠。

脚步声渐渐远了,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关门声。

“失礼了。”行蕴叹口气,收回双手。

刚刚被捂住的部分顿时凉意四浸,小莲急忙将那逃兵紧紧按住,体温交融,肌肤相亲。

少女的肌肤紧紧贴着手心,一时心神恍惚,他竟忘了抽出手,只觉丝锦素绸,软玉温香,顺着手臂,一路纠缠,直钻心底。那软绵绵的肌肤,简直贴在了心上,惹得它慌乱跳动,呼吸也急促起来,狂乱不已。

两双眼睛静静对视,遗忘了世界。

几乎以为,佛前的护法化身投胎入世了。

几乎……

“师傅的手真暖。”小莲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师傅的心……可也如此温暖?”

行蕴只觉喉口一热,一颗心突突狂跳,几欲破腔而出。全身血液奔流而上,直冲头顶,脸面火烧般难受。

慌乱中,他发力抽出右手。掌心擦过如丝的肌肤,又是一阵心襟动荡。

狼狈万分地别开头,深深吐纳几回,行蕴清了清嗓子道:“下晚课了。姑娘随我去找住持,或许有空置禅房。”

“既已打算带我见住持,为何又怕人看?”

“这……让师兄弟们瞧见……毕竟不好……”

“五蕴戒空,流言又怎会入耳入心?”

是的,一入空门,五欲皆无,又怎能为流言所累?只是啊……俗世间的爱怨痴缠又是怎样一番光景?这一生,陪伴左右的,就只有青灯古佛了?

如果……能有一个女子……一个如此的女子……

怔忡间他抬头,对上一双仿若洞悉一切的调皮的眸子,烛影里,映了两簇火苗,娇俏动人。

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人生历练——夜雨空阶,斗室烛光,与一个这样的女子相对而坐——这一生,只怕只有今晚了吧。

他长叹一声,轻轻闭上眼。

这经文更不济事了。一桌之隔,少女的温暖体香却涓涓如流,黑暗中一遍遍地勾绘出婀娜倩影。渐渐忘却了时间。

再睁眼,已不知过了多久。

小莲趴在桌上,头侧埋在手臂间,露出大半张脸。

“姑娘?”行蕴唤了几声,见她未醒,只好伸手摇她。

“姑娘?”

她睡得很深,摇了好半天也未醒。

站在她面前,瞪着那张天真无邪的睡脸,行蕴暗暗叹气,伸手将她抱起来。女子的身体,原来竟如此柔软。从方桌到床边,不过八九步路,走得却异常艰难,女子柔软芬芳的躯体轻轻贴在胸口,只希望,就如此一直走下去,没有终点。

雨后总是晴天。蒸干水分的空气,干净清爽。

行蕴坐在后院的大松树下对着一个木盆发呆。里面躺了件僧袍,青灰色的棉布,贴近少女凝肌含香的肌肤,窃得一分天香国色。

足够了。

昨夜坐在桌前,远远地看着她的睡脸,不过几步之遥,却像隔了千山万水。一早醒来,满室清冷,芳踪难觅。几乎以为又是春梦一场,多亏得这叠放床头的僧袍——余香缥缈。

原来……竟不是梦。

阳光下,一个小胖和尚自前院的月亮门一路跑来。

“师兄,行蕴师兄。”

行蕴伸手往胖胖的小脸上抹了一把,沾了满手的汗。

“咳?!”小和尚使劲嗅,“什么味儿?好香!”

行蕴忙收回手,轻轻搓了搓道:“有什么事?”

“师傅找你。”

“哦!”行蕴顿了顿,又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知道,只说要你去西配殿。”小和尚摇着头,一眼瞟见木盆里的僧袍,“师兄你洗衣服呀?我帮你。”

说着就要伸手,却被行蕴拦下了,“不洗了。”

“啊?!”

“这衣服不洗了。”

“哦。”小和尚挠挠头,咧嘴一笑,“那我玩去啦。”

“去吧。”

小和尚一溜烟地跑远了。行蕴抬起头,只觉心神不宁。愣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

穿过月亮门,迎面一道回廊,七拐八拐,直达西配殿后门。远远地,就听见交谈声。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那是师傅。

“那孩子太痴了,自幼就长在这寺里,不知红尘俗事。”

“哦!”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温柔优雅,好听得很。

“很让人担心呢!前日香客送来一个铜铸的护法化身,供养于佛前。昨日一早,他大病初愈便跑到佛前,瞪着那化身,恍恍惚惚,失魂落魄。”

“哈?!”年轻男子突然笑了,即使看不见他的笑脸,也觉得定是脱俗倾城的容貌,“没想到这暮夏初秋时节也开桃花呢!”

“桃花?”

“桃花开了。不过,是桃花债……还是……桃花劫呢?”

桃花劫啊……

从门里循声望去,师傅对面的软榻上坐了一名年轻的公子,一身月白织锦长衫,如墨长发用缎带随便一系,披散身后。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不正是梦里赠药的公子?!

公子一眼瞧见他,笑着唤他进去。

法度上前引见,“玉烟,他就是行蕴了。行蕴,这是前日医你病的玉烟先生。”

互相见礼寒暄后,叫玉烟的公子拉过行蕴手腕,一面号脉,一面瞧着行蕴的脸,抛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身体好些了?”

“嗯。”

“如此,”玉烟转向法度道,“借用他一会儿喽。”

法度点点头,闭目打座。

施了礼,行蕴引玉烟来到大雄宝殿。清晨,香客还很少,清洗一新的佛殿,黄绦垂映,空旷森然。玉烟也不跪拜,径直来到佛前,一众铜金护法,熠熠生辉。其中一尊莲花护法化身尤其美艳夺目。

行蕴递上一股香,玉烟并不接,指着那化身问:“就是她?”

“啊?”

“新供奉的护法化身?”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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