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
漫长而无聊的正月终于走完。二月抬起头来,我们开始望前走,农历旧俗的焰火终于在正月里燃尽。普天之下,一个民族开始了自己的正事。二月二龙抬头,民间的习俗中这一天都要理头,剃头,企盼着一个好运头,好的开始,一年好像在这个时候,大家才重新开始,进入到正常的耕耘和劳作之中。
龙的民族,一个生机勃勃,乘势升腾而起的民族,崛起于东方,传统的精髓,让我们懂得什么叫积极向上,奋发图强,自强不息,什么叫勤劳善良,勇往直前。一个斗志昂扬的民族,必然是生机勃勃,希望灿烂的民族。二月二龙的民族抬起头来,开始了新的舞动,雄立东方的龙的民族,蓄存了多少代人的愿望,潜存了多少血泪的抵抗和争斗,才有了今天的堂堂正正,挺立胸膛的傲视东方。
二月二,一个被忽略甚至是被人遗忘的节日。一切涌动的力量,来源于大地的春潮,来源于我内心的种种向往,来源于赤热太阳的光芒返照,来源于神州大地上一切自由飞翔的声音,都在抬起头来,我们自信地走在阳光普照的路上,我们民族的未来是那样地美好。
二月二,把一种向上的精神,悄无声息地注入到我们的日常中,对于所有人,勇敢地抬起头,面对一切的幸福或灾难,特别是那些遭受重创的土地和心灵,需要在痛定之后,面对前方和未来,重新拾起一个民族一个人内心所坚持的,永不放弃的信念。二月二,中国人普普通通的日子,有精神上的要义和内涵,填充到我们的生命中。每一个普通的日子都存在于我们的身边,我们如河水一样默默流淌,有自己的航向和力量,路遇着各式各样的阳光和温暖。日子就是江山,日子就是我们生命中的一个个细小的单元。二月二就如祖先在河岸上为我们一年一度地擂动大鼓,催我们进发。
大家像鸟一样地散了
一切都渐次消失于苍茫,那些捆绑在村庄上的记忆,那些年少时常常在一起的玩伴,那些陈旧的渐渐忘记了的故事,往事沉到日子的最低层了。清明祭祖,回到村庄,家族团聚;而那些童年时的伙伴,一个个地消失于视野和村庄之中,他们哪里去了?
尽管他们的根留在村庄里,但就在若干年前大家像鸟一样地散了,各自在奔波里,在冬的寒冷里,在夏的炎热里,各自顾看着自己的一个家。尽管大家操作的方式不同,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像人一样地活下去,温饱状态下的追寻和浅薄欲望的满足。命运让一个群体扎根于此,做着各式的挣扎与努力,在浅的生活之水里达到最好的精神状态和自足,这已是一种不错的状态了,远离了饥饿和冻寒,拥一室的温暖,就已很是幸福,在田地里耕作,在城市的边缘打工,在某个零乱的车间里,在某处尘土飞扬的工地上,他们的身影,灰头土脸的形容,憔悴疲惫的状态,以及太早挤占了头顶的白发,所有的影子凝成一种形象。徘徊在城市和村庄之间,获取微不足道的收入。抚养着孩子成人,期盼着孩子能学业有成,摆脱命定的环境,像凤凰一样飞离原地,直上九天,多么朴实而又忠诚的愿望啊!
他们大多还在生我养我的那块土地上,他们的孩子也正延续这种命运,不好也不坏地存在着;在村庄里,依靠上学这条路去改变命运的成功者,极其个别,十有八九都被打回原形,留在原地;重复祖辈的命运。倘若有人考上学之后又得到了好工作好岗位,他们便成为榜样,成为教育孩子奋争向前的一个成功案例。便是孩子们心中要去实现的一个目标。走出了农家门,在城市里打拼后拥有妻室,算是乡亲们眼中的那种功成名就,而大多数留在了出生地,开枝散叶般繁衍出又一个群落来。当我们再聚首时,已是人到中年,肩扛了相同分量的责任。只不过是一部分在城市的马路上奔波,大部分却在田间辛劳。当年的记忆已不是十分清晰,儿时大家是一群无忧无虑的麻雀,东游西逛,游戏玩耍,忽而飞到村庄之外,忽而又在谁家的马棚羊槽间,忘记了的是时间的存在,只有欢乐和幸福驻留在心间。这是我们记忆深处的那一些暖,暖是心头上最敏感最深刻的东西,至今就因为心存的这点暖而追忆儿时的友谊,时而聚一聚,推杯换盏,谈论当年。
大家像鸟一样地散了,是自然规律的必然;回望村庄,日子依旧很深,像是泊在港湾里的船,随时出发去讨生活,随时归港歇息。走在阳光里,心里有一股气撑着,欢乐着辛苦着,同时也幸福着。平静里体味着日复一日的散淡和悠远。
春雨
悄然降临的这场春雨,我是无法回避的。云是从黄河的东边汇聚上来的,一转眼的功夫,窗外已是黑云压城之状,顷刻雨珠从空中速降,这个季节,刚刚播种后的大地,需要这种水意沛然的润泽。潜伏在天边的沙尘暴,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这场春雨来得正是时候,清新而洁净,我感觉自然界中的万物开始鲜亮了,甚至是清醒了。
泥土中的那股蒸腾而上的气息,弥漫开来,阳光开始照耀这片土地,一丛丛的野草挺出了绿色的芳容,此时桃花的盛开期还很遥远,我隐隐约约感到桃花背后的忧伤,像是我失散多年的小妹,飘零在某个水土陌生的他乡。受孕的土地一片平坦,足够的晴好的阳光很快就将这里改变。这场春雨让天空中的尘埃静了下来,少见的蓝天不那么高高地悬,这是心灵的一剂良药,足以治好许多年前在春天里落下的内伤。我的仰望也是从天空开始的,雨后的天空把一朵白云成全得美轮美奂,看着云漫漫地挪动,漫漫地与你对视,枝头的幼芽被洗得亮眼,生命马上就启程了,你看它们正整装待发,枝芽让干净的天空萌生出诸多的冲动,生命的飞翔其实是无处不在,田野上的新绿完全荡在春风里。湖沼之水、远方飞回的鸟、活跃在大地上的人们正把这个季节的内容实实地拥在胸怀。
我的双眼在天空中行走,这一天,这场春雨所降下来的内容和意义,我全部明了,这一天是美丽的,生活是美丽的,生命的欢悦之情弥漫在我的血管之中。我被尘沙侵扰了数年的春天,今天是得救了,我用宁静的心境去触摸这场雨后的天空和大地,这种敏感是前所未有的,这是一场春雨的恩赐,我站在生机无限的土地上,我的生命也被感染得跃跃欲试。那些司空见惯了的生活场景又一次地生动了起来,原本庸俗的平凡的事情,也都那么的清楚而鲜亮,我不再为琐碎而烦恼,不再为不如意而幽怨。一切雨把一切都洗新了,包括一颗心,一双眼睛之后的那颗心。
来自于遥远天幕下的雨,在我的天空中,短暂地停留后就走了。我站在原处,让清洁的生命伴着大地上升起的歌声一同起舞,河流奔腾远去,远山肃穆,欢快的生命就在这天地间,浩浩荡荡成蓬勃向上之势。
花开的声音
有一种季节,在春天之外就开始蓄积,这种蓄积经历漫长,或是在万年前就已经启程了。经过漫长的跋涉,今天直抵我们心中,这种暗处潜伏着的力量,总能让我们兴奋或感动,让我们的视野不再单调,让我们的行走不再孤单,我们孤寂的心灵其实被各种各样的生命所包裹着。
你听到过一种开花的声音吗?泡茶等花开,这种闲适散淡的心境你有过吗?昨夜还毫无迹象的花枝,在清晨已是群芳争艳了,只是我们错过了这细小而漫长的过程,我们的心律太快,远远地超出了花开的速度,花开是一个缓缓行走的过程,我们心急,我们无法等得那么久长,我们的心总被一些自以为是的忙事所牵引着奔跑,哪有这种心境,为一朵花守,为一朵花静静地等,我敏感地知晓一朵花的全部过程,我们目睹的只是一个片断一种情态,或一种姿势,这就足够,一朵花点亮了一双眼睛,还有心灵。花朵给予我们的绝不是其他,而是真纯,洁净和一些能让生命不再浮躁的东西。我能等着花开,断断续续地看着,它是丝毫没变,一天过后,我丝毫没有看出它已变化,但它的确彻头彻尾地变了。
一些细碎的变迁,能把人心境引领到冥冥,我常在一种冥想中思考着一些事情,这思考没有高度或无任何哲学意义,这是漫无目的或适可而止,在文字上行走了多年,有足够的能力把我这匹在草原上逡巡的思绪的野马牢牢地拴住。在河东沙漠中游荡,我看见过一种细碎,艳丽无比的粉紫色花瓣,在韧性极强的花枝上乱颤,躁动得一刻不止,像是青春期的孩子,活力四射,无法平息,我知道这是沙漠中一种气旋在作弄,这枝植株叫花棒杨柴,极其耐旱,长在沙坑坑里,蔓延成一丛一簇一片,构织着沙漠中的丁点儿绿意,沙中成长就已不易,又能逢上这样一个花开的季节,生命的无所不在与顽强,叫人惊叹。这花开的声音,会嘹亮成雄浑,让这座沙丘也因此有了生命的质地。
我的小孩在厨房里追着蟑螂踩踏,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是大人们的话语教了他的,我的小孩蹲在地上,端着水杯喂彩色绒鸡,那种天真无邪的眼神,我至今还记得,鸡仔长大后,不再好看,送出去的时候,他又是怎样的心境,顾恋的眼神,什么话也不说,他的内心里落进去的是什么内容,花开的声音就在他的内心中。他会长大,一寸寸地攀登,落在他肩上的是尘埃,也有花瓣。高中那年的春天,我们在平房里用着功,向着高考的目标,窗外是著名的平中的果园,梨花轻轻飘落进我们靠窗的书桌,女生们就把它们夹在笔记本中,像是夹着一个秘密的心事,梨花纯白,轻飘飘地逝。那时我们的目光在字里行间穿行,没有太多的隙缝容得下留得住这飘逝的花瓣,课间教室门外的果树墙是用野玫瑰植成的栅栏,围在园子四周,那野玫瑰在春天的后半部开得恣肆而张扬,热烈而夸张的色泽,芬芳而浓郁的气息,弥漫在我们青春的周围。骚动不止的青春在一种色泽的诱惑中,是一种萌动的情绪,叛逆或者是默无声息,同学少年在这无邪的彩色的风中成长着跃动着。那些野玫瑰带着刺,扎着青春的手,细小的血珠和花瓣,还有一层淡淡绒毛的嘴唇的吮吸,那样地细腻和婉约,有人摘花,又人嗅闻,有人在花前追追打打,笑得肆无忌惮,这一刻,青春的花开了,花开的声音是如此的鲜亮和美丽动听,这世界最干净的声音在我心灵的广场上响起。送人玫瑰手有余香,我们青春的悸动在这样一个缤纷的季节,我们来不及品尝,时光就已把我们追撵得落荒而逃,迅急而逝的青春,花开得那样短暂,而这花期是否遥遥,则靠心灵持之以恒地经营了。
生命同源,校园中的那簇簇野玫瑰不知活在多少人的心里梦里,即便是它化成红泥还是苍老枯亡。二十年前的那些细碎的光芒,依旧在我们的血脉中闪烁着,那些不败不灭的玫瑰,没有代表爱情,只留下的是一些朦朦胧胧或异常清晰的记忆。有一天,我们看天空中一朵似曾相识的云,莫名的伤感会涌起,这云触动我们潜得很深的情感,这情感是怎样积淀在心头却又不知名,我对万物保持一种特有的敏感,不然,我的麻木会将我的心灵荒芜起来,直至沙化。
我的小孩在电视节目中看了小昆虫对人类的贡献后,对这些小虫子开始友好了,我们成人把这样或那样的观点给他们后,他们的世界才开始改变的。蛹中包裹的一只无名的虫子顽强地打开蛹壳,幻化成一只美丽飞翔的蝴蝶时,我的小孩双眼明亮并且兴奋异常,有一天他也会飞翔,花开的声音是这样漫过他的心头,他那无尘而茫然的眼睛,会越过花期直抵心灵的缤纷。
顺风飘拂的柳枝,那些细小的芽儿,没有芬芳展露,却已把生命的绿意渲染,一天一种模样,变着法儿地让青春纷纷扬扬。花开的声音无处不在,超越我的肺腑,静静地绽放和燃烧,我在春天的堤岸上行走,满心的芬芳。
洇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人生长恨水长东”后唐主李煜伤感地吟唱,依然在很深很幽静的地方传响,我想那是一种寂寞无主的恓惶,更是人生大背景转移之后的奢想,那道伤痛一直未曾愈合过,一直痛着,一直痛了千年。那是怎样的林花和春红,那是怎样的撕心裂肝的胭脂粉泪,生死两茫茫的顾盼与守候,这种无奈的万劫不复式的恋与盼,珍贵的千年一遇的痴情,寥寥数语无限悠长。
那些久远的逝去了的韶华与歌舞、泊在历史的幽深处,李唐主的后半生与前世之间形成的鲜明对比,彻骨地令人胆寒,耽误于娱乐中的李煜不曾有的雄心,被温软的歌舞,华美的词赋,艳丽的画轴所彻底瓦解,面对强敌的逼近,不堪一击,前半部的艳丽浮华,被后半部的境际所彻底覆盖了。
我们的一生正相逢这样或那样的悲欢,我们的青春也在相逢这样或那样的伤感与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