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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征战蜀地(1)

天平山清风庙。

夜深了,道士们一个个都入睡了,向大坤在殿堂前的空地上还在来回踱步炼功。

这一晚,他的脑子里有些乱。尽管张道师一再告诫他修道炼功要去除一切杂念,努力使自己心态保持平静,但也许是心灵感应,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想到自己到天平山修道快两年了,也不知家中有些什么变化,父母的身体还好吗?几位兄弟和妹妹的情况如何?这些都使他惦记。

他正有些心不在焉时,忽听庙门前有人在敲门。

“谁呀?这么晚了还敲门?”他走过去大声问。

“是我,大乾。你是大坤吧!”

“啊,六哥,你怎么来了!”

向大坤赶紧把门打开,果见是六哥大乾。

“父亲病得很重,他想见见你,你快回家去吧!”大乾匆忙说。

“怎么回事?父亲以前身体不是挺好的吗?为何突然就病重了?”大坤有些吃惊地问道。

“你不知道。”大乾又道:“去年红巾军派使者熊飞来与父亲联系,后不慎被人秘密抓进施州官府,他受了刑,坐了一段监狱,等我们保释回来,身体就病危了。”

“我怎么不知这事?”

“爹不让我们告诉你,直到他病重了,才要你回去。”

“那告密人是谁?”

“就是金峒土司覃帮彦。是他抓捕使者熊飞,并押送他到施州向黄知州告了密。熊飞禁不住拷打,就招了供。黄知州当即派官兵到我司将父亲捕了去。后来我们用1800两银子才将父亲保释回来。”

“原来是这样!”向大坤思考一下道:“我给师父说一说,咱们马上回去!”

于是,向大坤来到内殿师父的住房,将张道师叫醒,禀明父亲病重缘故,决定马上赶回去。

张道师点头同意道:“你回去吧!为父尽孝,理应速回。”

向大坤遂与六哥一起,连夜往山下摸去。

从清风庙至靖安司仅三十余里的路,那路在白天好走,到晚上却很难快行。幸亏当夜月光很亮,路旁的岩石草木依稀能辨清。两兄弟一块摸黑走路,向大坤步子迈得极快,向大贞有些吃力地跟着,一面赞叹道:“七弟,看你在夜里走得好快,这两年在庙里一定学了不少功夫吧!”

大坤道:“功夫学了一点,这走夜路就是炼出来的。”

大乾问:“你是怎么炼的?”

大坤道:“师父让我每晚都在山林溪沟中来回走夜路,有时通宵达旦,不准休息,我炼得久了,走这夜路自然不在话下了。”

大乾道:“炼走夜路算什么功夫?”

大坤道:“这叫修炼心情,师父教我入道先炼抱一守静之功,就是最终要达到进入万念皆空,无物无我的境地。可是我福慧太浅,炼来炼去,心中挂念俗事太多,远远还未达到师父说的那种境界。”

大乾又问:“你师父的功夫到底如何?”

大坤道:“他的内功有相当高的造诣了。去年冬天下雪,山上结了冰,我亲眼见师傅身上只穿一件道袍,晚上不盖棉被,他炼坐功时,一连六七天盘坐在屋,不吃不喝。今年夏天天气奇热,有一次师父坐在太阳底下,从上午坐到太阳西沉。哪怕日光晒得地面冒烟,他盘坐在青石上一整天纹丝不动。”

“真是奇人!”大乾赞叹道:“张大师还教了你什么功夫?”

“教了我一剑功!”

“什么一剑功?”

“就是用剑时快如闪电,只一招就能置敌于死命的功夫!”

“好哇,你学了这功夫太有用了!以后为父亲报仇你可显身手了!”

“我师父说了,修道之人不能妄开杀戒!要多行善事才能炼成正果。”

“这个自然。”

两兄弟这般说着,不知不觉于天亮前回到了靖安家中。

这时,在昏暗的桐油灯下,只见全家人正围在麻布纹帐床边正不知所措。向大坤走上前伏下身去,轻轻握住父亲的手叫道:“爹,我回来了。”

向肇荣慢慢睁开眼,口中翕动着吃力地说:“坤儿,爹……爹不行了,我……我有话要告诉你,你要记住。”

向大坤道:“爹,你慢慢讲,我听着。”

向肇荣停了停又道:“你师父前年给你看相,说你有当王爷之相,你还记得吗?你可要有志气啊!咱们向氏一家的振兴就看你的了!你听爹一言,该出道时就出道,如此才能成就大事。当初你师父说过,进出道门自由,你若还俗,他不会拦你的。”

向大坤随即点头道:“爹请放心,孩儿记住你的话了!”

“还有,”向肇荣又颤声对向大坤道:“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你将来大有出息,但寿数有限,只能活到四十八,除非入道求仙家,这话我一直没对你说,现在告诉你,你要心中有数,我让你入道求仙,也就是要你多当心一点,以后把自己的路走好。”

向大坤听了此话,方才明白父亲送自己入道求仙的一番苦心。不过,对于算命先生之言,他是不太相信的。他安慰父亲道:“我今后的路自会走好,爹尽管放心。”

向肇荣最后又对众儿子和几位妻妾道:“如今天下正大乱,元朝廷气数快尽。我死后,宣抚司使职位按规矩由长子大雅承袭,要保住我土司血脉代代想传!”

众儿子一齐回道:“爹爹你放心!”

向肇荣交代完毕,终于头一歪瞑目而逝了。几位夫人和子女们,这时都忍不住嚎啕而哭。

长子向大雅此时强忍住泪水,迅速将父亲床上的麻布纹帐下掉。据说人死在病床上,掉气时首先要下掉帐子,因帐子的“网丝”与‘枉死’谐音,撤掉帐子,即可免死者的魂魄陷入枉死城。接着,向大雅又抱了一捆纸钱,在门外的瓦缸中烧了,此谓烧落气钱纸,可使亡魂入阴司后手头有钱,少受折腾。钱纸烧完后,几位夫人一起动手,立刻为死者脱了衣裤,穿上早已备好的寿衣寿裤寿袜寿鞋,然后将尸体移至堂屋边上的簟席上,上盖一床黑色被单,又用稻草几根,将死者脚上的鞋子捆住,再给死者手中一根桃树枝握着,脸上蒙上一面手帕。这些事办毕,向大雅与向大坤商议,决定派人去请清风庙张道士等来为亡灵开路做道场。

到中午时分,张静儒便带四位道士应邀而至。张道师先为死者作了一块灵牌,上书“靖安宣抚司使向肇荣,殁于×年×月×日×时。”然后摆于亡人脚头香案上。接着又用白布写约三尺长引路幡一道,上端用竹竿系住,再扎纸轿一幅,道士们举着引路幡,舞着唱着,又抬着纸轿做大开路,一朝“请榻开方”,二朝“降圣启师”,三朝“发牒通关”,四朝“祭轿享祀”。道士们忙了一天一夜,开路之后,方将死者入棺。入棺时又有许多讲究。先要在棺底均匀撒一屋筛过的火坑灰,用茶杯在灰上印圆圈,数量与死者的年龄相同,上铺纸钱,再铺被单,然后将死者抬入,尸体周围空处要用死者生前的衣物塞满,以免遗体挪动。亡者上盖红底黑面的寿被,面上盖一白布。棺材置放于中堂,头部朝神龛,脚部朝门外。脚头棺前,摆小桌一张作香案,上供灵牌和炙肉、轮蛋、果品,置香炉一个,桌下铺毡子,供凭吊者装香叩拜,棺盖则半掩半开,供凭吊者向遗容告别,亡人的脚头始终点一盏脚灯,此谓长明灯,是专为亡魂照路所用。开路后,死者尸体入棺停放于灵堂。此时便开始做道场。因为死者是土司主,这道场做的是“应七”,需做四十九天时间。这时所有家中亲人均披麻带孝,日夜在棺材前守灵。期间的各种繁缛仪式更多,比如发讣告、发丧帖、发丧服、悼唁送挽联、送祭幛、请鼓乐,唱丧歌、行家奠礼等等,所有这些活动中由道士做的主道场最为人瞩目。做道场又叫做好事,做法是在灵堂内设坛,并用黄纸朱砂,工整地写出表文,这些表文分别写给道家三清,四帝,四府,八大元帅以及灵宝大法师、普贤真人、广法天尊、文殊菩萨等十二弟子,十殿阎王等等。分别求其开恩,求其赦罪,给予超度。又将表文所涉及的三清、四帝、四府、八师、十二弟子、十殿阎王的图像给予装裱挂出。道士们则戴着黑色的方斗帽,穿着广口袖的八卦袍,每日三朝,围着亡人牌位,在鼓和锣钹的配合下,或双手抢笏而唱,或收敛声调,俯首低吟。道士们的唱词多为四、六骈文,抑扬顿挫有致。如张道师领头唱了这样两首叹亡词。

叹亡词之一

富贵劝君莫强求,几人跨鹤上扬州?

与其十事九如梦,莫若三平两满休。

能自得时还自乐,到无心处便无忧。

于今看破红尘世,笑倚栏杆暗点头。

人间富贵花间露,纸上功名水上浮。

盖间茅屋牵萝蔓,开个柴门对水流。

黄金不是千年业,林泉乐道任遨游。

石崇未享千年富,韩信空有十面谋。

花满三春莺带恨,菊开九月雁生愁。

山林幽静多情乐,何必荣封万户侯。

是是非非何日了,烦烦恼恼几时休。

得失荣枯理本天,机谋用尽枉徒然。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螂捕蝉。

无药可延卿相寿,有钱难买子孙贤。

粗茶淡饭随时过,一日清闲一日仙。

鸡笼有食汤镬进,野鹤无粮天地宽。

人心曲曲弯弯水,世事重重叠叠山。

古古今今多改变,贫贫富富有循环。

将将就就随时过,苦苦甜甜命一般。

荣辱纷纷满眼前,不如安分且随缘。

身贫少虑为清福,家富多烦长孽冤。

红尘世事待如何,水泡电光转眼过。

为利江湖徒往返,贪名官场枉奔波。

金堆万两空思虑,位至高官尽折磨。

算起千般都是梦,无常索命躲不脱。

叹亡词之二

人生在世,犹如夜梦浮花。

寿享遐龄,恰似朝露暮霞。

释迦佛,丈六金身,尚且入于涅槃;

李老君,怀胎八十,竟然归入冥籍。

叹八百之彭祖,嗟四八之颜回,

虽老少不同,而生死平等。

灵丹妙药,难医大限之人;

扁鹊卢医,且做无常之客。

秦始皇赶山填海,命竟丧于沙丘;

楚项羽万马千年,命尽自刎乌江。

韩信十大功劳,竟焉死于未央。

孟尝君三千宾客,尔后个个身亡。

孔夫子七十二贤,终归人人俱丧。

周秦楚汉,楼阁空销于荒郊;

晋宋齐梁,棺椁尚埋于大野。

三皇五帝,不死何归?

嗟叹古人,于今何在?这两首叹亡词感叹人生虽有些悲观消极,但内容却蕴含深刻哲理,众人听了,无不都觉深受启迪。

七七四十九天道场做完后,亡人终被热热闹闹送上紫金山安葬了。

丧事完毕,张静儒与几位道士准备回清风庙去。临行前,向大坤送行道:“师父,这次你主持做道场,花费了你不少精力,我们全家深表谢意!”

张静儒道:“为你爹做道场,我义不容辞,你不必客气。我想问,你做完丧事后打算怎么办?”

向大坤道:“我爹临终前嘱我还俗,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张道师:“你要还俗,我也不劝你。你将来的前程大着,但你要记着:得道多助,积德为上。明白吗?”

“师父的金玉良言我不会忘记。”向大坤点头道。

张静儒随即告辞去了。

向大坤从这日起,于是又还俗了。

道士们走后的第二天,靖安宣抚司内又举行了向大雅承袭宣抚司使的仪式。由经历田毅武主持,靖安所有舍把、旗长以上的土官都参加了。

向大雅在就职仪式上对众土官宣布道:“金峒土司一贯与我靖安土司作对,其安抚使覃邦彦到官府告密,诬陷我父,使我父被无辜抓捕入狱,屡遭毒刑,伤痕累累,虽经保释回家,却不幸染病早逝,此等伤天害理之冤仇,你们说该不该报?”

“该报,该报!”众土官齐声吼着。

向大雅又道:“为报父仇,我决定派兵攻打金峒,务必将覃邦彦擒拿或斩首,你们谁愿领兵担此大任?”

“我愿!”向大亨第一个站身应道:“我保证在十日之内攻破金峒,把覃邦彦擒获斩首!”

向大雅点头道:“好,还是三弟有气魄,领兵重任交给你我很放心。”

向大坤这时要求道:“大哥,让我同三哥一起去吧,我早想为报父仇出力!”

向大雅道:“你问大亨吧,只要他同意就行!”

向大亨正需得力助手一起出征,他见大坤主动请求参战,自然欣喜不已,便立刻表态道:“成!七弟这几年入道深造,武功必有长进吧!这回征战,是你立功的好机会。”

几弟兄如此商议妥当,随即又由大亨另点了几位亲将,带兵千余人,然后择吉日出发。

过了两日,一切准备就绪,向大亨便传令集合人马,接着率兵直向金峒安抚司杀去。

金峒安抚司坐落在云头山半山腰,距靖安不过五六十里之地。向大亨统兵到来时,宣抚司使覃邦彦还毫无知觉。当靖安土兵于傍晚兵临寨外关卡时,守卡的士兵才匆匆向覃邦彦报告道:“爵爷,不好了,靖安兵马杀过来了!”

覃邦彦听罢一惊,他慌忙问:“他们有多少人?”

“很多哩,山脚下那条路全是靖安兵,我一眼没望到边。”

“嘿,他们是攻寨来了,传我之令,给我死死守住!”

覃邦彦下令毕,即带人亲到卡口督战。

这时,向大亨分兵数路,将云头山脚团团围住,接着组织一支人马,向正面卡口冲去。到卡口之下时,覃邦彦令士兵掀动擂石滚木,冲在前边的靖安士兵死伤了十余人,其余的退回了山脚。

“破此寨不宜强攻,可趁夜间派一支人从侧面偷摸上山,明日天亮再从上往下袭击,此卡口必定可破。”向大坤建议道。

“此计甚妙!”向大亨点头同意。当夜幕降临之后,由向大坤带队,率二三十名精干士兵从侧翼一条小路直摸上了云头山顶。

第二天凌晨,向大坤率部由山顶往下一阵猛冲,守在半山卡口上的寨兵,很快便溃退回了大寨中去。卡口一破,向大亨随即率大兵从山脚冲往山腰,将金峒寨顺势包围了起来。

退到寨内的覃邦彦,这时已六神无主。他爬上寨中一栋高楼上,对寨外大声喊道:“靖安士兵们,谁是你们的统兵首领?请他站出来,我覃邦彦有话和他说。”

向大亨在寨外随即应道:“覃贼首,我是统兵首领向大亨,你有何话,快说吧!”

覃邦彦道:“靖安土司与我金峒向来相安无事,这次为何要攻我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