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华美深邃的拔步床
拔步床是各种雕花大床中形体最大的床。“床者,广木也。”拔步床是一种带廊的床,在所有的床式中,拔步床用木料最多。拔步床由床面、踏廊、床身、床帐、床门、承尘、床顶等部分组成,是一个完备独立的床上起居睡卧包括洗漱的空间。
拔步床的独特之处是在架子床外增加了一间“小木屋”。它由两部分组成,一是类似于架子床的部分,二是床前的踏廊,踏廊与架子床相连为一整体。床前有廊,廊两侧可以放置桌凳、便桶、灯盏等小型家具。步入踏廊犹如进入室内,拔步床不设榻登,遍设地板,床置于地板之上,故又有“踏板床”之称。这种床形体很大,床前有相对独立的活动空间,虽在室内使用,却宛如一间独立的房子。拔步床功能齐全,洗漱、净后、衣橱、食盒、茶几、灯柜诸物均在床内。
3.4.1踏步床
拔步床,据《通俗常言疏证》引《荆钗记》曰:“可将冬暖夏凉描金漆拔步大凉床搬到十二间透明楼上,”并谓:“今乡村人尚云拔步床,城市人及云踏步床,非也。”拔步床即床体外设置踏步,并且踏步上设架如屋,有飘簷、拔步及花板。在床架外再设床口架子、槅扇,形同房屋的大床。
拔步床内有槅扇,隔出的空间可以放置箱柜,一般的格局是左侧放灯柜,洗脸盆架,右侧放净桶柜,柜内放马桶又称子孙桶。廊下为踏板,拔步床是南方雕花大床的极品,既是一户人家的脸面,又是家室殷实的财富象征。《金瓶梅》写孟玉楼时说:
手里有一份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
这样的身家是很殷实富有了。拔步床全用木料做成,床面部分用料考究,雕工精细,床体部分可用柏木,榉木,杉木等木料做成。床里用隔扇帷屏,床围雕花或彩绘,床门上有图案或匾额,从床门至床沿须经过踏步、床门、床廊、锦帐重帷,深奥华美,现实了拔步床的华贵和幽深。
拔步床有槅扇,槅扇有束腰、裙板,门头有檐口,两侧有雀替木雕,四周有围栏,床顶有花板,真是前进后进犹如房屋,俨然是一座木雕的宫殿。《红楼梦》四十四回描写探春卧室陈设说:
探春喜阔朗,这三间房子并不曾隔断,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案,……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旧纱帐……。
拔除床犹如屋中之屋,有门有窗,有帷有帘,卧室三间不须隔断,自然显得宽阔而有隐密,这自然是拔步床的用处。
3.4.2飘簷拔步
明代有飘簷、拔步、彩绘油漆万字回纹等式大床,但由于造型繁复,为文人雅士所不取,以为是俗品。文震亨《长物志·六》床条目对各式床作了一番品评,其文曰:
以宋元断纹小漆床为第一。次则内府所制独眠床。又次则小木出高手匠作者亦自可用。永嘉粤东有摺叠者。舟中携置亦便。若竹床及飘簷、拔步、彩漆、万字回纹等式俱俗。近有以柏木硺细如竹者。甚精。宜闺阁及小斋中。柏木床做成细竹形状,显得清雅精致,很符合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情趣,是很合文人口味的造型。在文震亨的笔下,床以独眠床和小漆床为佳具有清斋独处的高士风韵。拔步床犹如是一间雕花木屋,房屋内有一间又一间的“套房”。四周有围栏,把床严密地围合起来,传统建筑讲究明堂暗房,而拔步床正是暗房,一层又一层的垂花滴水门头,一道又一道的髹饰工艺,极尽了繁琐华丽,描金、雕刻、嵌螺钿,还选用朱砂、黄金、青金石、水银、黛绿、琉璃、贝壳大漆等名贵的天然材料,以精湛的工艺,把拔步床打造的如同宫殿一般。人生三件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这洞房花烛夜的婚床,就是天上的月宫嫦娥的住所,时人生家具的极品装置。
3.4.3花梨拔步床
拔步床由于床体宏大,用料很多,所以民间拔步床往往是用杉木、柏木做成,杉木虽不是名贵木材,但具有不蛀虫,不变形的优点,柏木细腻无纹,也适合雕刻。以明末清初“状元巡逰”千工拔步床为例,此床整体雄浑古朴又不失灵秀,床身虽为柏木,但床栏万字花饰是明代风格,床面精雕细刻,有人物、山水、花木图案,场面繁华细致,踏步上方为高浮雕描金状元巡逰图,骑马状元神采飞扬,踌躇满志,表现了封建科举制度下,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传统意识,是典型的清代样式。
传世的明式拔步床数量相对要少,其中德国学者艾克在《中国花梨家具图考》中所著录的一件黄花梨木拔步床很有代表性。该床是本世纪初流散到国外的明式家具珍品之一。从其造型、结构特点来看,制作年代不晚于清初。该床下有台座,上有顶盖。在平台四角立柱,其间嵌装木制围栏。床及廊庑以小木条攒接成万字形围栏。,地板攒边,台座有束腰,台下以12个内翻的矮式马蹄足承托。造型显得简洁大方。从这一件拔步床的整体制作工艺来看,其用材颇为奢侈,主要框架均使用厚重的方材,边沿起线挂檐,造型简洁明快,在明式家具中极富特色。拔步床的传世实物较少,形体上大多高大、宽敞,颇有大木作的梁架结构形式。由这类床可窥见中国古代建筑技术对于家具制作的影响。
3.4.4拔步似房
拔步床的四面,有三面围合,将床内外空间完全隔开,有的隔绝后又设边门,沟通两个空间,这种以隔扇隔断空间的方法,也是中国古典室内装修的常用手法,称为“隔断”。隔断有照壁、屏风的形式,据宋人《营造法式》,有“照壁屏风骨”,在房屋开间上有“截间屏风”和“四扇屏风”之分。古代屏风上糊纸,纸上装裱书画。而床上隔断的屏风隔扇,既通风透光,又围以帐幔。有的拔步床则完全以板壁木骨架与外界隔断,做成花窗形式。这种花窗可以做成椭圆形镜子式,与北京帽儿胡同37号婉容故居四合院正房西次间装修方式相似。
床上条案、格架、橱柜是与古典建筑室内装修的又一相似之处。床上搁几案,设抽斗,可以放置用具,方便桌上起居生活,这是架子床最常见的式样。有的床上有摆柜、吊柜,以放置衣物用具,柜上有雕花门、抽屉,俨然是室内橱柜的样子。岭南广东、广西的雕花架子床上也有格架装饰,有伊斯兰教清真寺火角纹罩的式样,应该是回民的用具,甚至还吸收了罗马柱的样式,格架表面有玻璃,格架内可以存放照片,却也别具风情,表现了各民族文化的特色与交融。
床门又有卷棚滴水,垂花柱门,门第的样式用于床第之间。床门柱上有狮子、花板,如石鼓与狮子设在门口,床门上有卷棚天花,这是南方建筑特有的类型。显得床门气宇轩昂,门第深深,很有大家风范。从床门至踏廊又有一层床门至床沿,有层层叠叠的进深。所以说,雕花床的结构与古典建筑内装修的形式是基本一致的,甚至可以理解为古典建筑与古典家具在形式语言上的高度统一。
五、蟾宫佳致合欢床
3.5.1蟾宫佳致
在中国文化精神里,有深厚的大团圆意识,无论是在戏剧或文学作品中,大团圆的结局是最为完美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中华民族以大团圆的民族精神,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保持着和谐、完美的民族文化。
《西厢记》刻本中有“蟾宫佳致”一节,蟾宫即月宫,蟾蜍为月精。《淮南子·精神训》:“日中有踆鸟,而月中有蟾蜍。”《淮南子·览冥训》“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高诱注:“姮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也。”姮娥即嫦娥,奔月之后,变为蟾蜍,为西王母捣药。于是嫦娥奔月的故事在民间千年传颂,人们将婚床视为嫦娥的月宫。在中国文化里,月亮属阴,太阳属阳,后羿射九日,当然是阳性的象征。后羿如能在月宫与嫦娥相会,夫妻团圆,那是最美满的日子,也是天上人间一相逢。于是婚床就被寓意成了月宫。在一张清代木版年画中的雕花大床,床楣正中间有一扇形,中书“月宫”二字,床门为凤凰牡丹,床柱为二龙戏珠,床联书“此夜齐闻香馥郁,今宵共庆月团圆”,床身雕刻有鲤鱼跃龙门,左右两边为玉兔,俨然是一座人们理想中的月宫胜境。七夕牛郎和织女鹊桥相会与嫦娥奔月的故事,都可以在雕花大床上找到踪迹。
在中国汉代画像石中,有始祖神伏羲女娲的图像,伏羲女娲人面而蛇身,伏羲手执矩,也就是丁字尺,取其方形,为男性,身后为日,日中有三脚鸟,为阳鸟,女娲手执规,也就是圆规,取其圆形,为女性,身后为月,月中有蟾蜍,蟾蜍是月亮的神物,蟾蜍有很强的繁衍能力,象征着女性,蟾宫也就是月宫。1998年9月15日,在拍卖市场上出现过一张清代象牙黄杨木混镶床,床高212.2cm,长221.1cm,宽122.5cm,估价15万美元至20万美元之间,此床奇特的整个床架做成了圆形,这种奇特的造型必然费工费料,增加了制作的难度,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将方床制成圆架呢?这里面的解释可能只有一个,就是月宫佳致,中国人民族情节中的花好月圆和大团园的民族情怀,都在这张圆形床上表现出来。园融的精神和大团圆的结局,构成了中华民族向往完美的审美情操,它能消融文化的冲突,将花好月圆的完美祈盼,带到日常生活中去。
月洞式门围的上方悬挂圆形的玻璃镜子,称之为轩辕镜,作为辟邪之用,镜上刻铭文曰:
皇帝治镜于西方,青龙白虎辟不详,朱鸟玄武调阴阳,子孙备具居中央,为保长生富贵昌。
黄帝轩辕氏传有《黄帝内经》,是调和阴阳的医书,乾坤安宁,阴阳调和,四方祥和,照耀辟邪,是床门安装乾坤镜保佑床主人夫妇平安的具有镇物含意的用品。
3.5.2花好月圆
雕花床的纹饰表现了文明的温文与礼教的秩序,千百年来受到封建礼教思想的影响。
《本经》载:“木巧之饰,盘纤刻俨;赢镂雕琢,诡文回波;”木雕艺术也巧饰在雕花床上。古代有天方地圆的传说,方形的天象征着乾,圆形的地象征着坤,床为凤巢又似圆月,无论是园林中的月亮门还是雕花床上的月宫佳致都与天上的一轮明月相辉映。以花好月圆寓意夫妻合和,生活幸福美满。在雕花床上,以牡丹富贵,凤凰牡丹,将整个雕床以梅兰竹菊,花鸟图案装饰得如花似锦。而床门床上的锦窗又做成月门月椭圆镜形状,以表达圆满与花好月圆的意境。花前月下夫妻和美,月下老人牵线搭桥,花香月色成为千古才子佳人的绝妙象征。何可人《唐祝文周全传》第三十回“煮鹤焚琴大煞风景,吟诗作对小试才能”,有唐寅七律四首咏花月:
有花无月恨茫茫,有月无花恨转长。
花艳似人临月镜,月明于水照花香。扶节月下分花入,携酒花前带月赏。如此好花如此月,莫将花月作寻常。
花月本为一体,花月绝非寻常之物,春花秋月,引发了多少诗人的咏叹,“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花艳似人,明月如镜,这正是人生的大好时光。诗人又咏道:
花香月色两相宜,惜月怜花卧转迟。
月落漫凭花送酒,花残还有月催诗。隔花窥月无多影,带月看花别样姿。多少花前月下容,年年如月醉花枝。
3.5.3床形似月
在雕花床上,以花香月色最为相宜,月是光阴,花如美人,带着月色赏花看美人,引发了多少诗情,干脆将花月雕刻在床上,免得“惜月怜花卧转迟”,干脆醉卧在花容月貌的雕花床上。所以雕花床门作月洞门,甚至整个床形作月亮形。床形似月,那么佳人如花,这是中国古代文人特有的伤春、怀春、赏月、感悟流年似水的情怀。诗人又咏颂道:
花发千枝月一轮,天将花月付吟身,权为月主兼花主,暂作花宾又月宾。
月下花曾留我酌,花前月不厌人贫,好花好月知多少,弄月吟花有几人。
人可以做花与月色的主人,又可以成为花与月的客人,花好月圆不在于人的贫富,而在于人的心情。吟花弄月需要的是欣赏的审美的品味。人生对于春花秋月的品题,可以题记在雕花床上。诗最后唱道:
高台明月花满枝,对月看花有所思,今年月圆花好处,去年花病月昏时。
三杯酬月洗花酒,几首评节品月诗。沉醉欲眠花月下,只愁花月哭人痴。
于是人们将床打造成了月亮,在床上雕满了花朵,“沉醉欲眠花月下”,成了沉醉欲眠雕花床,床门似月,床上雕花,诗境成了实境,诗意的雕花床满足了古人文人吟花弄月的愿望。
雕花大床之上的雕花,其寓意与题材中,有相当的一部分出自于《诗经》。雕花大床中的情爱密码与诗经作品的咏唱相印证。《诗经》三百篇中,婚姻,情爱等主题的男女两性之诗约137首,其中不少所咏唱与比兴的鸟兽草木之名,都在雕花大床上得到了形象的艺术表现。这些动植物在诗中起到比喻与寄兴的作用。在雕花工匠的手中则具体地雕刻成为具体生动的形象。托物言志,以草木鸟兽为意象的思维方式,深深地印在雕花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