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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玉芬的思(一)

海南,祖国的第二大岛。天之涯、海之角——风景优美,人杰地灵。

难得的出差机会!已是来海南的第二天了,忙完工作,打电话向儿子报个平安、问句好;傍晚,突然很想到海边走走,因为我想到了一处地方。

每走一步,高跟鞋鞋跟都深深陷进沙里,使得我提不动脚,我索性将鞋袜脱了,光着脚漫步。我在寻找那处地方,那处我每每想起总能让我感觉心酸、懊悔,却又感觉温馨而迷恋的地方。

沿着海边,也不知走了多久。觉得有些累了,停下来,凝视着茫茫海域,迎合着夕阳射来的光。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大海婉转的沉吟;温柔的海风轻轻吻着我的侧脸——我的心头突起一股莫名的伤感。

我微微抬头,观察着西天的光景——游云在天边舒展成千万姿态;太阳以天空为画纸,以自己的光芒为画笔,把云朵彩绘成斑斓的印象画——那是谁也读不明白、看不懂的画作,包括太阳自己。我不由得想起一句诗——

太阳在云彩里

宛似一人血殷的伤痕

宛似我自身的伤痕

知道的没有一个人

因为我不曾袒露隐秘

谁知这伤痕透过我的心

不记得这首诗是何人所作,总之,这首诗此时已渗入我内心深处。

望着天边游荡的浮云,我不由得想问问它,远在他乡的他是否安好。风带去了浮云却带不走我的思念。观察黑暗将光明围堵在了角落之后天边那些仍在挣扎的云霓,它们都舍不得脱下自己金灿灿的衣衫,或许每个人都觉得那衣衫很美,包括云朵自己,可黑暗却不那么认为,它要吞噬掉它,它讨厌瞬间的美。

直到太阳落在了岛的后面,没见了踪影,只留下金黄色的光芒照得海水五彩斑斓,我才默默地静下心来,想起我此行的目的。

还记得那个小岛,周边都是乱礁,大船吃水太深去不了,只有小渔船方可过去。

那个岛上有我很深刻的记忆,二十年了,那记忆如今成了我心头抹灭不祛的烙印;也正因如此,我才很想上到岛上去。

天色已晚,渔船都返港了,都不愿意再出海,我磨破嘴皮才求得一只渔船愿意送我过去。

渔夫要求要五十块钱,我答应了。我说:“先给二十五,送我过去,返航再给另外一半。”

渔夫笑着说:“还怕我把你扔在那里不成?”

我用开玩笑的口吻和他说:“我怕我待得时间久了,你等得不耐烦,最后真就把我扔在那里了。”

他也笑着和我说:“那好,你莫真的赖着不走就是。”

说笑着,我们驾着船朝小岛进发。

心情有些沉闷,也不知是何缘故,一上到岛上就是这种感觉。脑子总也不受控制地去拾起那些已存了二十年的记忆。

“人生孰不在岛。”、“渔火之灯独明方寸之室。”这是二十年前那个晚上,我们在这岛上露宿,就在这个小岛上,他说过的一些话。

我们躺在各自的帐篷里,头朝一个方向。起初我们四目相对,察觉心中羞涩,然后我尴尬着将目光投去天空,看着满天星斗。

没过多久,突然听到他叹息着说:“渔火之灯独明方寸之室。”

我以为他在和我玩对对联,我马上以满天星斗为引,想到一句,便随口说出:“星月聚辉则成皓空万里。”我对出了下联,虽不是很工整,但心头还是在等着他的赞赏,却不料许久没听见他说话。我侧过头,看着他,他正望着远处海岸边的一盏渔灯发呆。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的心头突然充斥了许多孤独,好似无辜被冷落了。我想要打破这本不该有沉寂,于是叫着他的名字。

他回过神,看着我。我对他微笑着说:“真想一辈子就待在这小岛上,静静地欣赏星空、大海。”

还本以为他会附和我,说一些我想听的甜言蜜语,不想,他只是叹息着淡淡然说了句:“人生孰不在岛!”

当时的我们正值青春年少,是朝气蓬勃的、是无限勇敢的,我们各自都怀揣理想。

那时年轻懵懂的我迷上了他内心的深邃,是无知的、是无悔的、是义无反顾的。谁知他内心的深邃日后竟成了摧毁我幸福家庭的可怕魔爪。

他走了,留给我千般思念,万般牵挂;他的脚步我挽留不了、追逐不到!

“人生孰不在岛。”这句话是苏东坡当年被贬至海南时由心而发的一句叹嘘之语——因怀才不遇而愤世嫉俗。

苏东坡何许人也?北宋著名文学家——诗人、词人、书画家、散文家、豪放派诗人代表;我今天很想再给他冠一个头衔——著名的理想主义者。我为何会这么说,我想,看过他文作的人都能明白。这类人往往把世界想得太美好,然后怀揣理想,躲避现实,麻木追寻;而他们的理想能给他们什么、会给他们什么?或许他自己都不能预测。

“渔火之灯独明方寸之室。”——这句话虽不是什么壮志豪言,却也能从侧面看出一个人的理想抱负之远大。二十年前,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以为我找到了我这一生的依靠,不想,我找到的却是一生的牵挂与思念。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不能完全文字描述出来。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者,还不能说是一个画家;后来他怀抱理想,抛开一切,成了画家。可是,那真的是他想要的吗?我想,其实不然,他失去的远远超过了他得到的;他的内心世界终将随着他的画作一起变得空虚而无主。

尘世的浮华比大海还要广、还要深,有人总认为泛舟于上是勇士的行为。

“梦虽千转终为空。”这句话我送给天下间所有可悲的理想主义者们!

不记得在岛上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黑下去的。渔夫在船舱里掌起了灯,叫唤我:“大妹子,我还等着挣您那二十五块钱呐,放心吧,我还可以多等您两分钟。”

两分钟?呵呵!他说话到是挺圆滑的,我也没说要回去,他却说还可以多等两分钟,明明自己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又不想少挣了我的钱,也不催促我,只是说叫我放心,自己还可以多等两分钟。也罢,该回去了!这个岛也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上了船,往回划。之前没留意,原来这渔夫竟是独臂,年纪老迈,看上去少说也有七十,不过划起船来驾轻就熟,完全看不出他身体有缺陷。来之前一心想着那岛,也没留心仔细看过这船舱——船舱里布置得很整洁,其中最为醒目的是一件老款军装很整洁地挂在舱棚上——像是电影里四五十年代解放军的那种;军装上别着一枚勋章——擦的闪闪发亮。

我好奇地问:“您当过兵?”

“对呀!都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民。”

“是解放军吗?”我像是一个小女孩在好奇地问着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是的。”他自豪地和我说。

我想他的胳膊定是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失去的。“你是国家功臣,民族英雄,而且受了伤,我想国家多少都会予以照顾,您如何会在这里做一名渔夫呢?”

“我有能力养活自己,又何必让国家来养呢!”

“您没有子女吗?”我继续问。

“有一儿一女。”他说。

“那您的子女们也太不孝顺了!他们怎么忍心让老父亲一把年纪了还出来劳累?”我为老人抱不平。

“不不不!孩子们都很孝顺,我自己还能动,我只是在做自己想的事情,平日里打渔为生,旅游旺季就作渡船,渡游客们到附近的小岛上游玩。不求人,心就无愧,日子过得踏实自在!孩子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孩子要养活,我能养活自己,又何必去让他们来养呢?要知道,我只是残疾,可不是残废。等哪天我不能动了,再去劳烦他们吧!”说完,他冲我笑了笑,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灿烂、最朴实的笑容。

“不求人,心就无愧。”我想,这大概就是老人心中的理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