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扩大会议发生那次争吵后,黄英便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抓改组派的问题。一个深冬的夜晚,只穿了薄棉衣的黄英,在龙门岩一家农户的宅院中不停地走动着。
“黄书记,特委派人来了!”秘书长向成忽然走进院里小声道。
“人在哪里?快请他进来!”黄英回道。
“快请进来!”向成向门外喊了一声,门卫随即领着两人到了院子中。
“黄书记,我是特委的盛年金。”来人自我介绍道。
“你好啊,盛年金同志,欢迎你到我们县委来指导工作!”黄英笑容满面地欢迎道。
“谈不上指导工作,我是受周书记委托,专来调查你们汇报的有关情况的。”
“好,咱们进屋谈吧!”
黄英遂领盛年金来到室内坐下。此室内是板壁木屋,里面有一床一桌和几把椅子,这是黄英的卧室兼会议室。桌子上有盏油灯,将室内照得亮堂。
两人在灯前坐下,寒暄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进入了正题。
盛年金道:“你认为贺文慈是改组派,主要依据是什么?”
“根据有很多嘛,”黄英回道:“主要的有三点,一是他同情富农谢老才,二是他自高自大,目无领导,把我们县委不放在眼里。有多次公开与我们县委领导顶撞过。三是军事上冒险,听不进县委的意见,比如前几天打苍关峪,我本来是不赞成,但他坚持要去,伏击虽然侥幸打赢了,但也暴露了我们的实力,付出了不少代价。”
盛年金又问道:“听说军队上的负责人都支持他,反对给他定型为改组派,是不是?”
“军队上的同志都是他的战友,当然会袒护他。”黄英又道:“我发现游击队中的习惯就是不好,他们喜欢拉帮结派讲义气,这是个更应该注意的倾向。尤其是这些军队上的负责人,多半是本地人,他们认为县委与特委来的地方干部是知识分子,把我们说成‘江北佬’,不服从我们县委的领导,你说这问题严不严重。”
“嗯,此事确实很严重。”盛年金点头道:“我没想到这里的问题这么复杂,回去我一定向特委好好汇报,务必要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在特委没拿出方案前,你可不要妄动。贺文慈等人现在掌握着军事大权,对他的处置要特别谨慎!”
“放心吧,我们坚决听从特委的安排。”黄英又道:“我建议特委要当机立断,在抓改组派的问题上绝不能含糊。”
“我会向特委如实反映这些问题的,你就等着消息吧!反正特委就住在这里,我们随时可以通报交流情况。”盛年金说毕,就起身告辞了。
当日午夜时分,特委书记周维民在龙门岩的另一家农户里,详细听取了盛年金同志的汇报。这周维民是四川秀山人,30多岁,出身于商人家庭,也是个读过大学的知识分子,留着一脸大胡子,绰号就叫大胡子。周维民参加革命只几年时间,工作经验尚不足,遇事肯偏听偏信,缺乏主见。当夜听罢汇报,周维民便产生了很大疑心。过一阵,两人有了以下对话。
“你认为贺文慈真的是改组派?”
“没错,据黄书记列举的那些事来看,贺文慈的问题不解决,以后怕是会反水反水:叛变之意。出大乱子的。”
“那就干脆把贺文慈给抓起来。”
“我看不行,他的那些部下恐怕不服啊!游击队那么多人,弄得不好,很难收场。”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我看只有把贺文慈的队伍调离,在调离中设法解决。”
“这倒是个好办法。”周书记立刻点头道,“我们下个命令,让贺文慈率部去长阳进行整训,途中解决掉他。”
“对,只要把他们调出桑植,问题就好办了。”盛年金同志赞同道。
两人这般一合计,周书记即召集黄英等其他特委领导,于次日作出了一份决议,宣布调贺文慈的游击队去长阳进行军队整训。
就在特委正式作出调离游击队去整训的决定时,游击队新任命的副大队长赵金辉、分队长李登顾、巫豪、何子林、童文安、周兴怀、贺教之等骨干,聚集在龙潭坪桥头一栋四合院的吊脚楼中,正等待着贺文慈回来主持开会。
“喂,镇山虎,咱们结拜的八弟兄就差老大没到了。他这会儿是不是在县委脱不了身呀?”老七童文安道。
“不会吧,他要我们在这里等侯的。”老五赵金辉道:“懒虫,你急什么,给大家说说,当初你是怎么参加游击队的?”
童文安摸摸嘴巴道:“我是因为家里穷,为图一碗饭吃才来游击队的,真的,不骗你们。”
“嘿,懒虫,看你长得鹰勾鼻,应该是拐拐心,怎么你就只知道吃。”老六巫豪调侃道。
“我才不像你,猴精的。男人活着嘛,就为两巴,——上嘴巴,下鸡巴,这有什么错吗?”懒虫回击道。
“哈哈,没错,人图碗饭吃也是最基本的要求嘛。”老二何子林接话道:“我是医生,知道一个常识,人和动物的本能其实都相差不多。所以,懒虫说的是大实话。”
“是嘛,我当年参加游击队,其实也是为了碗饭吃。”巫豪道。
“也有不为一碗饭而为争一口气的。”何子林道:“比如鄙人当年就是受不了财主的气才参加游击队的。”
“我也是一样。”“舌命王”贺教之接着道:“我也是被财主逼得无奈,一气之下一刀把他捅了,才投奔到了游击队。”
“大家这就叫逼上梁山嘛。”赵金辉道:“我们不谈这些,咱们还是讲几个笑话取乐吧!”
“好,我讲一个。”懒虫童文安道:“有三个女媳到岳夫家拜年,岳夫想考一考三个女媳的文才,就出题要他们讲四言八句,内容要包含有‘又高又大’、‘两边挂’、‘也还好’、‘有点怕’。大女媳看了看岳夫家的房子,想了想就道:我岳夫家的房子又高又大,椽角檩子两边挂,木匠上去也还好,我上去有点怕。众人都说讲得好。轮到二女媳了,他正无词可做,忽听到马厩里有马叫,就脑子开窍道:我岳父大人的马又高又大,上面有马鞍两边挂,岳父大人骑上去也还好,我骑上去有点怕。大家听了也说讲得好。轮到三女媳,急忙想不出,猛看到丈母娘的身子,灵机一动就道:我岳母娘长得又高又大,两个奶子两边挂,岳夫上去也还好,我上去有点怕。”
众人听到这里,不觉都哈哈大笑。猴子这时接着道:“我也给你们讲个四言八句的笑话。有个渡船老板,对一个文秀才、一个武秀才、一个带小孩的女子道:你们到我这儿过渡,要对四言八句,对上了不收钱,没对上就收钱。这四言八句要包含‘尖尖’、‘圆圆’、‘千千’、‘万万’‘跟前’。说罢,自己率先讲道:我的篙竿圆圆,篙头尖尖。大篙使了千千,小篙使了万万。今日一篙,插在姐的跟前。文秀才不慌不忙道:我的笔竿圆圆,笔头尖尖,大字写了千千,小字写了万万。今日一笔,写在姐的跟前。武秀才想了想道:我的箭杆圆圆,箭头尖尖,大箭射了千千,小箭射了万万。今日一箭,射在姐的跟前。女子听毕,亦作几句词道:我的奶包圆圆,奶头尖尖,大孩子喝了千千,小孩子喝了万万。所生三子,文武秀才,大的儿子没卵用,留他管渡船。”
众人听到这里,不觉又哈哈笑了。
正到此时,贺文慈赶来了。他匆匆看了大家一眼道:“你们在摆龙门阵吧?”接着又道:“现在不摆了,听我传达上级命令。今天上午县委转来特委的一份通知,命令我部调往长阳区整训,大家商议一下,看怎么行动为好。”
“我看这摆明了就是黄英耍的阴谋!”巫豪道:“我们不能去,他们想把咱们游击队调去长阳,目的就是想解决了我们。”
“对,猴子说得好,我们不能去,这次调动有问题,值得怀疑!”周兴怀又道:“前日开县委扩大会议,他们要定贺队长为改组派,是大家坚决反对才没通过。黄英当时说,情况会汇报给特委,怎么处置由特委决定。现在特委调游击队去长阳整训,明摆着是要我们一起去长阳挨整。我们如果去了,必定没什么好事啊。听说现在各苏区都在搞肃反抓改组派,我们这一去,岂不由着他们整啊!”
“可是不去,岂不是违抗特委命令?”贺文慈拿出烟袋,用一根火柴点燃烟,嘴里含上,噴了口烟,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现在大敌当前,特委竟还调我们去整训,这事儿实在不合常理。”赵金辉分析道。
“是啊,我们认为这个命令有些问题,在这节骨眼上,为啥要把游击队调走,我们走了,不嘎卵哒嘎卵哒:不妙、危险之意。,白竹坪的苏维埃机关谁来保护?”童文安道。
“懒虫的话有理,我看这确实像个阴谋,咱们不能上当啊。”李登顾分析道。
“对,我们不能服从这个命令,”巫豪接着道:“他们肯定是借整训之名,想把我们这些骨干都搞掉,贺队长还被县委领导认定是改组派,只是不少人反对才未在会上抓捕的。我看,现在特委调游击队去整训,实际上就是要解决我们大哥的。”
“不去,这种命令我们不能服从。”周兴怀又道:“与其去送死,我们还不如把他们搞掉!”
“这话可不能乱说!”贺文慈把烟袋取出又道:“我们不去,就会违抗命令,去呢,又怕是阴谋。这事到底怎么办好?”
“依我看,命令还是要执行的,特委毕竟是上级组织。”贺教之想了想说:“不过,我们此去,要多个心眼,他们要抓改组派,我们就要团结成一条绳,咱们八人可是结了兄弟的,同进同退得抵抗他们。”
“人家是上级,上级领导若靠不住,怎么抵抗?”赵金辉道:“游击队一离开桑植,在外地人生地不熟,他们要吃掉我们就太容易了。”
“不管怎么说,命令还是要执行,教之的话是对的,去还是要去,只是多留个心眼,不能走他们指定的路线去。”贺文慈最后把烟袋往地下一磕,说服大家道:“今天是三天准备期限的最后一天,明天我们必须出发,否则就是违抗命令了。大家各做准备吧,明日清早就走。”
贺文慈最终作出了服从的决定,众部属默默无言地散开了。
是夜,就在贺文慈游击大队准备出发之际,二分队队长巫豪极力鼓动周兴怀说:“此去长阳凶多吉少,我看与其让他们吃掉,不如咱们先动手把那些江北佬干掉。”
周兴怀道:“大队长不想反上司,我们怎么能干。”
“咱们悄悄去干嘛!大队长不知道也好,咱们是帮他除掉祸患,干成了他是不会责怪的。”
“这事关系重大,我们去找赵金辉再商议一下。”周兴怀道。
二人于是又将赵金辉找来。巫豪道:“我主张今晚咱们去把那帮江北佬干掉,这样可帮大队长除掉祸患,你们看怎么样?”
赵金辉道:“我看可以,只是大队长不听我们的建议。”
“咱们不必让大队长知道。”巫豪道:“我想事到如今,也只有反了,我们不动手杀他们,他们迟早会动手杀我们的。”
“好,干就干!”赵金辉一拍腿道:“今晚咱就先动手,干掉几个江北佬,这容易得很。”
几个人商量妥当,遂暗调兵力,连夜将驻龙门岩的县委机关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