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四门岩车溪湖上游约十余里处的四十八大岔,是桑植与鹤峰交界之地。其山内因有四十八道大岔路和四十八道小岔路而得名。四十八大小岔内犹似一座座迷宫,踏入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如果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领,就很难找到出口。贺文慈率游击队和孤幼院藏身其内,与敌人不断做着周旋。连续两天,两个保安团的敌军在里面转悠,没能找到游击队的影子。第三日下午,游击队来到一座岩山前,朱疤子的保安团忽然从远处的溪沟开了过来,贺文慈忙令游击队悄然翻过山岭,转而向又一个岔口开去。
李登顾带着两个尖兵,怀里揣着手枪,走在游击队的最前面。过一会,三人与队伍拉开了一段距离,不觉间到了第三十六岔口的一座山边。在爬上这座山的半山腰间时,三人忽然与一位戴着青色头巾的汉子不期而遇了。
“咦,你是什么人?怎么到了这里?”李登顾盯着那人问。
“我……我是这里的老百姓。”那人神色有些慌张。
“不对吧,我好像到哪儿见过你。”
“不,你可能认错人了。”
“错不了!”李登顾圆瞪着眼道:“你叫许黄生,是鹤峰洞长湾人,对不对?”
“不是,不是!我是这山里的百姓,我叫刘子文。”
“你想哄我?”李登顾用手枪对着他道:“你别动,等我们大队长来了,看他认不认得你。”
过一会,贺文慈带着队伍跟上来了。李登顾道:“大队长,你看这家伙是谁?”
贺文慈一看,立刻惊异道:“许黄生,原来是你!你这个叛徒,竟躲到到了这里。”
“我不是许黄生,你们认错人了。”
“你化成灰我都认得。”贺文慈愤怒道:“我到你们寨里住过,你当农会主席,我们打过交道,你快老实交待,前年你是怎么出卖贺英当叛徒的,为何又到了这里?”
“我……我说……”许黄生大汗淋漓,于是不得不作了坦白交待。
原来,许黄生为了几个赏钱出卖了贺香姑。领了赏钱后,他把家人安置到了亲戚家住,自己再不敢回去,就只身在外东躲西藏,怕游击队报复。不料,今日还是落到了贺文慈游击队的手里。贺文慈听他交待完毕,即命部下将他拖到密林深处,几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与敌人周旋十余日后,游击队所带粮食已全吃光。一日下午,贺文慈率部来到鸟窝岭上,因没有饭吃,大家都饿得走不动路了。主管后勤的童文安道:“大队长,咱走了一天,一点东西也没吃,可怎么办啊?”
贺文慈皱着眉头想了想道:“人是铁,饭是钢,没有饭吃当然不行。这样吧,今日就在这岭上休息,你带几个人到四周找一找,看能不能找点野果充饥。”
于是,队伍停止前进,在原地休息了。童文安带着几个人四处寻找。一位游击队员在山坡一侧喊道:“喂,这儿有野桃。”
童文安跑过去一看,只见那一面坡上有十多颗树结有野桃果子。
“这果子有点涩口。”那游击队员摘了一个青桃试了一口道。
“我试试。”童文安选摘了一个红桃,吃一口道:“这果子可以吃了。”随即叫大家都来采摘,游击队员们闻讯,都跑了过来,不一会,众人摘了几箩筐猕猴桃,权当晚餐。这些野桃虽然有些酸涩,但对饿急了的游击队员们来说,仍好比碰见一顿大餐,一个个都吃得津津有味。
野桃吃过,解决了暂时饥饿,但断粮问题仍严重困扰着游击队的行动。
第二天下午,贺文慈率部来到了鸟窝岭附近的白云庵里,想筹集一点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白云庵只有几个尼姑,主事的住持姓万,法号云空。贺文慈多年前就与她曾经相识。此时,只见她端坐在一尊观音菩萨前,手中拿着一卷经书,正在全神贯注地念着经文。
“万师傅,打搅你,我是贺善臣,你还记得我吧?”
“啊,善臣,是你,今日何缘到此?”
“我是专来向你求借一点粮食的,我的队伍断了粮,朱疤子和向胖子在围追我们,情况很严重,我们有两天没吃饭了。能不能帮我想点办法?”
“啊,既是这样,我可以供你们吃一顿饭,你们要借粮我没有,不过,距这里十里远的野鸡山有个镇山虎有粮食,你们何不去借点?”
“你是说找赵金辉?”
“对呀,他手下有几十号人,听说粮食储备得多,只看你们有本事借得到不。”
贺文慈想了想道:“找赵金辉去借粮,这倒是个办法。”
“他要是不肯借,我们怎么办?”李登顾问。
“不肯借,我们出钱买。”
“咱们的钱也不多啊,能买多少?”李登顾又道。
“没有钱,我会有办法换到粮的。”贺文慈看着警卫员牵的大白马道。
于是,游击队在白云庵住了一晚,云空拿出庵中不多的存粮,给游击队供了一顿晚餐。第二天一早,贺文慈带着游击队来到野鸡山脚下,让队伍就地等候,自己只带了几个警卫,骑着大白马继续向山上走去。刚走不远,迎面忽有几个持枪的汉子从树林中闪出,为首的头儿大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啊,兄弟,别误会,你们是野鸡山的人吧?我是四门岩的贺文慈,来找你们的镇山虎赵金辉,我和他是老相识。”贺文慈在马背上回道。
“唔,你是贺文慈?就是湘鄂边游击队的大队长?”
“对,我就是。”
“你的队伍呢?”
“队伍在山下等候,我只带这几人会你们的寨主。请你们带我上山去,行吗?”
“行,跟我们走吧!”
几位守卡的汉子随即带路,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山顶一开阔处。只见这里修有几栋石墙房子,其中一栋较大的房内,住着镇山虎赵金辉。此时,赵金辉已40余岁,他的身材还是那么高大健壮,只是面色黝黑了许多。自从三年前赵金辉被其部下王鹏救走后,贺文慈就再没与他相见过。
此次见到贺文慈到来,赵金辉有些惊讶又客气地起身相迎道:“老大,咱好久没相见,今日怎到此来了?”
“专来看看你呀。”贺文慈道:“咱们几个结拜弟兄,就你没归队了。”
“我是不想回来了。”赵金辉直率道:“我回游击队,只怕特委又饶不过我。”
“现在特委没有了。”贺文慈道:“不过,目前游击队处境艰难,敌人正在追剿我们。你不归队的话,占住一个山头也行,只是别帮敌人啊。”
“你放心,我的枪口决不会对游击队。”
“好,那咱永远还是兄弟。”
“进屋坐吧!”
贺文慈一行遂进屋坐下,并习惯性地拿出烟袋来撮一口烟在烟嘴上,然后点上火,含在嘴里抽了几口。
赵金辉又道:“你这次到我这小山头来,必有重要事吧?”
“是的,无事不登三宝殿嘛。我这次来,是有事要求求你。”贺文慈吐出一口烟雾道。
“说吧,有什么事?”
“我想找你借点粮食。我们游击队断了粮,朱疤子和向胖子在围剿我们,我正在和他们兜圈子哩。”
“原来是这样。不过,借粮可以,但你拿什么还我?”
“我手头没有钱,这样吧,我把一匹大白马给你,与你换点粮食吧。我这匹大白马可是有名的,它是向子云的坐骑,是我当年参加赤溪河大战缴获的。”
赵金辉起身到门外,看了看那皮大白马,点头道:“这马是不错。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想请你给我的弟兄们露两手功夫。你武功好,枪法也很好,让我的弟兄们也见识见识。”
“只要你答应借粮,这条件好办。”
“我说话一定算数。”
“好,那我就献丑了。请你们找一皮蓼竹叶和一根筷子来。”
“找蓼竹叶干啥?”
“我要用蓼竹叶砍断筷子。这是我的一个雕虫绝活。”
“竹叶也能断筷?这倒没见过。”赵金辉吩咐一侍卫道:“去,把那两样东西找来。”
这侍卫很快把几皮鲜蓼竹叶和几根筷子找了来。贺文慈把烟袋往地下磕了磕,熄了火。即随便挑了一皮蓼竹叶拿在手中,尔后请那侍卫用两手把一根筷子的两头握紧掌住。接着,贺文慈运气发功,手拿蓼竹叶猛的朝那木筷一劈,木筷随即断成了两截。
“好,真的好功夫!”众人纷纷喝彩。
“再把你枪法露一手。”赵金辉道。
“我们到外面去打一野物怎样?”
“好,去打野鸡吧,我这山上野鸡最多。”
几个人随即来到屋外,只见远处一树林边果然有野鸡不时飞来飞去。贺文慈拔出手枪,对准一只正飞的野鸡扣动了扳机,只听啪的一声枪响,那野鸡顿时掉落在了地上。
“好,枪法真不错!”众人又赞叹道。
赵金辉亦露出笑容道:“行啊,你的功夫大家都见识了。这粮食你要多少?”
“千把斤怎样?还加几袋大米,几块腊肉。”
“没问题。就给你一千斤包谷。你怎么挑啊?”
“你派人送下山,山下有我的人相接。”
“好,就这样办。”
赵金辉立刻指派十余人专程把粮食挑着,送贺文慈一起下山。临别,贺文慈对赵金辉道:“多谢兄弟帮忙,你也要注意防范朱疤子围剿啊。”
“没问题,我这野鸡山防守严密,谅他攻不下来。他敢剿我,我没他的好果子吃。”
“好吧,咱后会有期。”
两人说罢,贺文慈就与他作了告辞,并在赵金辉的一行人护送下,把粮食顺利运下山送到了游击队中。
次日傍晚,当游击队去野鸡山借粮食时,孤幼院已转移来到了豹子山一山民屋中。夜半时分,山林里一片苍茫寂静。孤儿院里嬉闹了一天的孩子们,这时早已进入了梦乡。屋内火坑里堆放的柴禾不时发出嗞嗞的响声,幼儿老师李金莲翻烤着给孩子们洗涤的衣服,院长妈妈贺芝姑正在捎制一杆木枪。因为白天一顽皮孩子叫贺兴仁向她“告状”,说幺叔学让把他的枪搞坏了,要赔,这孩子是烈士贺桂儒唯一一根独苗苗(贺桂儒是在庄耳坪战斗中为掩护贺龙而壮烈牺牲的),她答应重新为他做一杆新的,这不刚好做起,正准备检查孩子们睡觉的情况,看有没有打开被子的,这时,周兴怀叨着烟袋敲门:“芝姑,你们两个还在守夜呀?”
“哦,是兴怀,你还没睡,快进来烤火,我们正在烘烤衣服呢。”贺芝姑回道。
周兴怀进屋坐下后,装上一锅满满的旱烟丝,并将烟杆的烟头伸向火煻中点上火,叭哒,叭哒的吐着烟雾,沉思着,也不做声。金莲望着周兴怀说:周哥,您给我们翻个古吧(讲故事),看周哥还是不做声,又问,周哥您猜红军这时到哪个地方,何时才能回来呢?周哥还是不答声,金莲央求着道,您说嘛,说嘛。贺芝姑瞅着周兴怀说,你有什么心思吧,怎不开口了?周兴怀长长的叹一口气说:“孩子们快要断饮了,洋芋也快吃完了,怎么办呢?不知大队长几时才送粮来。”
“周哥,不用急,有游击队筹粮,哪会饿着。再坚持一两天吧?实在不行,我们就挖蕨去。”李金莲道。
“也只有这样。”周兴怀答道,慢慢站起身,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可苦了这些娃娃。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临出门时又道:“你俩也早点休息吧,莫把身体搞垮哒”。
第二天,太阳晒到屁股了,孩子们起来洗脸吃饭了。一个叫谷伏敏的女孩子,端着一碗洋芋,走到院长妈妈跟前,给她喂一个洋芋,然后说:“贺妈妈,我昨晚上做梦,梦里吃到了白米饭,香喷喷的,真香呀”,说罢,眼睛笑眯眯的看着院长妈妈。
“哦,是吗?妈过几天一定做真的给你吃。”贺芝姑甜甜地回道。
过一会,有几只喜鹊叫唤。“树上喜鹊叫,即刻贵人到”,说来也巧,金莲从溪沟里给孩子洗完衣服,急匆匆地跑回来告诉院长贺大姐,看,对门垭上走过来五六人,前面一个骑着马,后面跟着的一些人有背着的,有挑着的向我们这边过来了,莫不是贺大队长他们给我们送吃的来了。贺芝姑听着,急忙走出来,用手照着眼边,高兴的说,认出来了,是他们来了,快喊周哥去。一会儿,周哥兴冲冲的走过来:“唉呀,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贺文慈等一行人这时已来到屋前,将几袋大米、腊肉卸了下来。其他游击队员也跟着到了豹子山上。
“你们借到粮了?”贺芝姑问。
“借到了。这是专给你们孤幼院借的几袋大米,游击队都借的包谷粮。”贺文慈道。
“好哇,这些小孩好久没吃白米饭了,刚才有个小孩还说做梦都想吃白米饭哩。”贺芝姑说罢,即吩咐伙夫赶快去做饭。一会儿,饭做熟了,大家一起饱吃了一顿。饭毕,贺文慈要李金莲将孩子们的花名册拿来,叫孩子们例队。平时,孩子们的训练就是下操,例队,“打仗,捉汉奸”之类的游戏。当一听到大队长要他们例队下操,高兴坏了,急忙跑到院子中央例好队,在金莲的指挥下,喊起了“一二一”,连续转了五个圈,然后一字排开,立正、稍息,只见大队长拿着花名册叫到:
“贺学让!”
“到!”
“贺学仁!”
“到!”
接下去,一个个叫到的名字是:贺学惠、贺文献、贺文功、贺学仕、贺兴仁、贺兴汉、贺学安、贺和尚、杨复生、李德轩、李竹轩、郁国章、郁国左、谷伏敏、邵八妹、谷志义、贺松柏、向轩、贺学校、贺学立、贺学望、贺学用、贺学超、刘学丰、刘学宽、周礼久。总计有28人。看到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也有四、五岁了,是该到上学的时候了。贺文慈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