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湘西系列作品集第4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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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魔窟”里的呻吟

“唉哟!唉哟……”

一声声痛苦的叫唤时断时续,时弱时强,之间偶尔夹杂一两声“啊”的惨叫,令人听去毛骨悚然。

在这万赖俱寂的深夜,瞿家湾人们的心都揪紧了,因为保卫局夜夜审讯犯人,那阴森恐怖的气氛直令人提心吊胆。

“202号,出来!”

在保卫局临时辟为监牢的一户农家院子里,监审科科长徐良远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保卫人员在院子里低声吆喝着。

从黑暗潮湿的一间小土墙房里,走出一个穿中山学生服,头发有些蓬乱的“囚犯”。他就是刚刚被抓进牢房的潘栩。按照“天地玄黄……”编号,他被列为“地”字牢房的第二号犯人,和十二个人一起关押着。

“快走,徐科长再次喝叫着,在两位保卫人员的枪口押解下,潘栩被带到了保卫局旁边的一间秘密审讯室。室内,穿着一件衬衫的麻武卷着袖子坐在审判桌后,审讯室的一侧放着烙铁,一盆柴炭烧得通红。另一侧竖着几根竹条和扁担。还有四根绳结成的吊索。后边有一瓶烧酒,一壶辣椒水。另有四个彪形大汉分别站定两旁,在随时听侯吩咐。

“潘栩,今天要审讯你!”麻武突然拉下脸大声叫道:“你要老实交待三个问题,第一,你是什么时候加入改组派的?第二,你们改组派有个省委,负责人是谁?第三,你知道还有那些人加入了改组派?你把这几个问题给我老实交待,交待得好就放你,交待得不好,你就尝尝这些东西的滋味。”麻武说罢,两只眼睛向那些刑具扫了一下。

潘栩听罢麻武的逼问,昂首挺胸没有理睬。

“说呀,你讲不讲。”麻武色厉内茬地叫着。

“有什么好讲的?”潘栩冷冷地回答道:“你讲的那几条我一点也不明白,我没有加入过改组派,我能说什么!”

“你不要嘴硬,我们早已掌握了你的证据。不怕你不承认。”

“有证据,你就拿出来吧。”

“好,你怕我们找不出来吗?”麻武就叫:“带证人。”

立刻,从门外又被押进一个衣衫破烂的红军“改组派”来,此入名叫韦新,是省苏机关后勤部的一个新兵。

“潘部长,你承认吧,我……我把你供了。”韦新结结巴巴地说。

“你供什么?你知道什么?”潘栩怒目相问。

“那……那次,你动员我加入改……改组派,还要我发言反中央分局……”

“放屁。”潘栩怒不可遏地斥责道:“你这小人怎能当面栽脏。”

“我……我也是没法……”

“你给我滚……”

“嘿嘿,怎么样?”麻武一挥手。让人把韦新押出去,然后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们的潘部长,你这回还有什么话说?”

“他全是胡说。”

“我可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有人供出你,你就脱不了皮,你到武汉贩运军火,和敌人肯定有过勾结,你还反对中央分局,这是人人都知道了的,你和万涛一起,搞小宗派活动,实际上就是改组派的活动,你还想抵赖吗?现在,你只有老老实实地交待,才能饶你。”

“我没有什么好交待的,我贩运军火是给游击队,这有什么罪,你们别血口喷人,说我反中央分局,我提过夏曦的意见,那也不是反革命罪,你们为什么乱栽罪名。”潘栩断然回答道。

“好哇,软的不吃,你要吃硬的吗?”麻武脸色一变,立刻挥手道:“来人,给我打!”话音未落,潘栩的腰背上已挨了两扁担。他头一歪,全身顿时瘫倒在地。

“你讲不讲!你是不是改组派?”

潘栩慢慢从地上支撑起身子,又昂头答道:“老子是共产党,你才是改组派!”

“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给我上杠!”麻武将桌子一拍,一只茶杯滚到地上,摔得粉碎。四个彪形大汉立刻按住潘栩,用杠子将他绑在背上,两人踩在上。另外两个把手脚用绳子绑实,面对面地象拔河一样用力一拉,骨头都发出了吱吱响声。“啊!”潘栩惨叫着倒在地上。“你讲不讲,”麻武又逼问。过一会,潘栩醒了,他大声骂着。麻武又一挥手,剥掉了他的上衣,一个大汉手拿火红的烙铁,只听一阵嘶嘶的响,潘栩的背上顿时冒起一阵青烟,屋内充满了一股烧烤皮肉的焦味,潘栩“唉哟”惨叫着。不一会儿昏倒在地。

“让他喝饮料!”麻武又一挥手,一个汉子把潘栩的嘴用铁片撬开,将一瓶辣椒水向他嘴里灌去,潘栩顿时又巨烈咳嗽起来。

“你讲不讲,麻武又拿起桌上的一份名册放到他面前说:“这些人是不是改组派?”

潘栩半睁着眼,上唇咬着下唇出了血,他已被折磨得昏死过去,再无力回话了。

“抬走!”麻武又一断喝。

两个彪形大汉把潘栩从地上抬起来。用力拖回了牢房。

过了不知多久,潘栩在狱里慢慢醒来了。

“潘同志,你很痛吧,瞧他们打得好狠。”有人轻轻扶着他。

潘栩在昏暗中看着几位同事,他吃力地翻身坐起问:“你们是谁?”

“我是刘革非,他是九师政治部主任戴君实。”

“你们什么时候抓来的?”

“来了多日呢。我们三军中抓来的人多着呢,凡是反中央分局的人都被抓了起来。”

“夏曦是个刽子手,他是专门排斥异已,才这样肃反的。”

“你们招供了吗?”

“他们打得没法,许多人就胡乱编造,所以人越抓越多,听说抓了几千人。”

“我想三军的几个师长会给中央报告的!”刘革非说:“夏曦这样肃反,打击了多少无辜的革命者啊,这样颠倒是非,比国民党围剿还要损失大。”

“我们要想办法出去,不然会被他们整死。”

“有什么办法呢?出去是不可能的,到处都有人把守着,你就是走出牢房,也跑不出瞿家湾呀?”

“那么,我们只有等死了。”

“我们要据理力争,要澄清我们的问题。”

几个人这般议论着,谁也想不出好的办法。

睡在一张稻草铺的木板床上,两眼怔怔地望着屋顶,董晓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单和绝望。

自从保卫局的人员将她单独隔离看守之后,她的行动自此受到了限制。挺着大肚子,她感到非常吃力,孩子将要临盆了,而她身边却没一人来伺侯,她的精神变得阴郁起来,成天一言不发,躺在床上的时候,一个个梦幻在脑子里直打转。

莫斯科伏尔加公园,成双成对恋人在花草丛中嘻戏追逐,她挽着潘栩的手背,来到公园内的湖畔。两人一起跨上船去,潘栩划着浆,小船晃悠悠地向湖中心划去,湖面波光粼粼.水平如镜,俩人正玩得兴致浓时,突然,湖中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俩人赶紧向岸边划去,一道闪电掠过,轰隆一声炸雷,俩人坐的小船被炸翻,滚滚波涛顿时漏进船来,汹涌的湖水淹没了二人,董晓急得大叫一声:“潘栩,快抵住……”惊叫中睁开眼来,才知是一场恶梦。

董晓醒后定了定神,爬起来喝了杯水。此时,窗外忽有一人倚立直看着室内,那人蓬头污面,脸上有血印,身上衣服又破又乱。突然,那人两手攀住窗口叫着:“董晓,我是戴君实,你认得我吗?”

“啊,原来是九师政治部主任戴君实,。你怎么成这样子了?”董晓问。

“我,我被他们抓起来了,他们严刑拷打,我实在受不了,就胡乱供了。董晓同志,你恐怕不要紧的,希望你能按照列宁的学说坚持把革命进行到底。”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你要老老实实地讲,不能隐瞒欺骗组织。”

“我也是没办法啊,他们打得我太狠,我和潘栩关在一起,他也被用刑打得厉害。现在左手被打断动不得了。”

“啊,潘栩还住在你们那里吗?”

“是呀,他正住在那边屋里。”戴君实手向前面一栋房子指了指道:“我是乘吃饭放风散步走过来的。”

董晓觉得惊奇,也许是站岗的人疏忽。竟没有人发觉他。

“你走吧,待会让人瞧见会整你的。”

“我无所谓了,现在横竖都是一死的,你……你就多保重吧。”戴君实说完,就匆匆地又回那边牢房去了。

董晓看着戴君实远去的背影,不禁更加气愤了。夏曦肃反,为何连这些人都抓起来了?这都是些多好的同志,革命,难道是这样冤枉好人的么?不行,这样的情况不能再延续下去了。潘栩现在连手都被打断了,这是多么残暴的行为,对自己的同志这般下毒手,应该尽快向中央报告这里的一切,请中央来挽救,不然同志们的命都保不住了。

董晓想了想,应该写封信给中央,把自己的处境也反映一下。但是信写好了,又怎样送去呢?她感到没一点办法。

腹中的胎儿又在蠕动了,她摸着肚子,时时感到小生命在动。在这种地方,又怎么能生产呢?对了,应该要求去住院,不让住院就绝食。

一连几日,董晓不吃也不喝,她要求进医院分娩,保卫局的看守人员在请示之后,终于同意把她送到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需坐船去。恰巧老交通员瞿宏志也在船上。董晓在船上匆匆写了封信,然后交给了瞿宏志带走。

在医院里,董晓连住了一个星期,却没生出孩子来。结果,在保卫人员的催促下,她又被押回了原住的那小屋,等待着生孩子。就在这时,母亲来看望她了。当老人见到女儿挺着肚子,面容憔悴,被关在又霉又暗的小屋里不得自由的处境,不禁一阵心酸。她忍住眼泪问女儿道:“董晓,我的好女儿,你怎么会被自己人关起来呢?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呀?”

“娘,你放心,我只是暂时受点委屈,他们说我和潘栩是改组派,这是无中生有,是冤枉。我已向中央写信去控告了。我相信中央会阻止他们这种作法的。”

董晓这般安慰着母亲,母亲却似懂非懂。她只觉得女儿太可怜了,为了革命竟含怨受屈被关押了起来,眼看女儿就要生孩子了,在这牢房里什么都没有,女儿的命也真是太惨了,想到这里,老人禁不住又流起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