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问是否会有所突破,对这个问题,克格勃和苏联外交部意见不同。在仔细研究了阿登纳个人经历的基础上,克格勃变得乐观起来。“作为政治家,阿登纳有许多优秀品质,”克格勃在给克里姆林宫和其他苏联谈判人员的报告中写道,“为人谨慎、机智,有妥协意愿,这已被证实过。他还有适度的耐心来领导最艰难的谈判,狡猾、不择手段,缺乏实现目标的固执。”还有一些情报人员告诉克格勃,如果他还会继续受人欢迎的话,西德政治局势的变化将需要这位聪明人,他和东德打交道更为宽容。从影响较大的《法兰克福汇报》总编辑那里,苏联情报人员得知,阿登纳的成功也让他自己深受其害。德国经济遭受二战毁灭性的打击,阿登纳领导了振兴德国经济的重任,而且还使联邦德国加入北约,现在,他面临着如何有意识地引导欧洲这个新国家的难题,或许这要求他做一个政治家。苏联外交部已经花了许多时间来琢磨阿登纳8月讲话的用意。他们推断,这是阿登纳制造的一个步骤,他要把德国分裂和国际紧张局势归咎于莫斯科。
克里姆林宫高层中,只有布尔加宁以前见过阿登纳。1920年代,布尔加宁以莫斯科市最高负责人的身份访问过科隆。其时,阿登纳任科隆市长。布尔加宁记得,阿登纳非常礼貌。总之,他对这个人印象不错。
艾森豪威尔政府对阿登纳出访莫斯科感到不悦。毫无疑问,阿登纳是反共人士。尽管如此,这位西德领导人还是倾向于夸大苏联的实力,美国担心因此而会使阿登纳和莫斯科达成系列对其不利的协定,以阻止一场战争。阿登纳出访前夕,杜勒斯给他写信,要他消除这些恐惧:“我们首先要记住,苏联的现行政策不是来自于其实力,而是其缺点;不是来自于成功,而是失败。”杜勒斯国务卿还指出,莫斯科意识到,它不能既提供武器,又供应黄油,但它的公民们想要更多的黄油。他还告诉阿登纳,现在还不是缓和对苏压力的时候。“他们讲究撤退的策略,其目的就是要赢得喘息的机会。如果他们现在想得到喘息的机会,似乎现在就是这样,我想我们就有可能把德国的统一当做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们是否会付出代价,是否会很快付出代价,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是,我想,只要我们强大,就有机会在几年内实现你所要求的统一。”
然而,事实证明,正如赫鲁晓夫的顾问们建议的那样,阿登纳既阴险又狡猾。在莫斯科,他抛弃了美国国务院一直期待采用的方法。和布尔加宁、赫鲁晓夫、米高扬进行了几天坦率的讨论后,西德就撤回了要莫斯科答应推动德国统一的要求。布尔加宁提出遣返9000左右仍被关押在苏联的德国战俘。对阿登纳来说,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这就足够了。到1955年底,苏联和西德已经互派了大使。
莫斯科一直关注着其东德伙伴的反应。东德还是不被承认,阿登纳也拒绝去促成这件事。波恩经常和莫斯科会谈,不去东德。阿登纳访问莫斯科之后,布尔加宁和赫鲁晓夫都分别到柏林,向东德和世界保证,莫斯科有决心保证东德共产主义的稳固。“假如任何人……想让我们忘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的学说,他就是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赫鲁晓夫告诉东德,“除非虾学会吹口哨,否则这些人是等不来这个结果的。”
1955年10月,当西方大国在日内瓦外长会议上围攻莫洛托夫时,赫鲁晓夫得以在斯大林的德国政策这口棺材上敲下最后一颗钉子。会议召开前数周,西方大国提出了一个修改过的艾登计划。如果德国被许诺实现统一,在大选后加入北约,苏联将会得到一个沿以前东、西德国分界线分布的非军事区,还要订立一个集体安全条约,“条约保证德国的统一”。依靠这个条约,如果任何一个成员入侵苏联,北约将会保卫莫斯科。计划要取悦于德国民众,同时也检验着苏联曾对德国统一和德国自决作出的口头许诺。
和日内瓦高峰会议一样,尽管外长们还是相聚在同一个地方——国家宫,但心情却没有多少差别。气氛很紧张,以至于只要记者的相机盒子意外掉在地上,每个部长似乎都要跳起来。尽管气氛如此紧张,但莫洛托夫还是上了西方谈判者的钩。他指出,他喜欢在中欧建立非军事区的主意,在那里,军队人数会将会受到限制和核查,法国、英国、美国和苏联的驻军人数都有上限。然而,当苏联外交部长被问及,莫斯科是否接受这个条约时,即保证非军事区安全、保证德国统一并加入北约后不构成对苏联的威胁,莫洛托夫明白,他已经掉入了陷阱,开始重复长期以来苏联对德国再次军事化问题的陈词滥调。
11月6日,莫洛托夫向领导集体提交了一个新的报告。虽然起草者把它视为一份新建议,但读起来仍像是斯大林时期的对德旧政策。建议说明,苏联对德政策的目标是在全德国大选的基础上实现德国的统一。为实现这一目标,苏联建议,三个月内从德国撤走所有外国驻军,同时也要求废除巴黎条约,即西德退出北约,以便使统一后的德国保持中立,摆脱军事集团的控制。莫洛托夫认为,这个建议纯粹是为赢得宣传大战的优势而提出的。他不会期待西方会接受这个建议。
赫鲁晓夫反对莫洛托夫的整个策略,很快就驳回这个建议。“我们不会这么做,”他说道,“其中隐藏着许多风险。”赫鲁晓夫不能肯定,西方会反对这个建议。“杜勒斯会耍些花招。”出于对对手的尊重,赫鲁晓夫说。他认为,这给了美国人一个机会,他们正好用来考验苏联是否有撤军的诚意,而苏联还没有作好撤军准备。赫鲁晓夫认为任何由苏联提出的撤军建议都会让德国人“迷失方向”,也会威胁东德的稳定。
莫洛托夫反驳了赫鲁晓夫的观点。他说,在这件事上,苏联不得不重新回到正确的方向。反对德国人民自行决定其命运,对莫斯科并不利。“西方支持大选,”莫洛托夫抱怨道,“而我们反对。”莫洛托夫说,这个建议确实没有什么风险,因为无论如何西方都不会通过这个建议。说到这里,赫鲁晓夫马上打断了他,外交部长的讽刺激怒了他。莫洛托夫在德国问题上的策略是拿东德的未来冒险,以此来捍卫斯大林时期苏联对待大选的立场。“为了一个完整的德国,”赫鲁晓夫质问莫洛托夫,“北约致力于德国的统一,而统一后的德国将会加强北约的力量,还会反对和平政策和苏联,为什么要加强北约的力量?”莫洛托夫发现,这场辩论中他没有支持者。“我怀疑提出的这份建议是否正确。”米高扬说道。“我同意赫鲁晓夫和米高扬同志的意见。”克利缅特·伏罗希洛夫说道。卡冈诺维奇的话是对莫洛托夫的一次沉重打击,他和莫洛托夫的许多观点都相同,但出于保卫这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需要,和赫鲁晓夫靠得更近。“我不能让他们把德意志民主主义共和国啄食成碎块,我们已经告诉过他们,”卡冈诺维奇说道,“而他们却一直在谈选举。”
赫鲁晓夫的领导集体在思考新的策略。西方突然设置了一个陷阱,它把裁军成功的讨论转移到了是否要有一个统一德国的协定上。如果莫斯科找不到一条突破现行谈判策略的出路,西方就会得出结论,可以忽略莫斯科,直到他们被迫接受北约在德国统一和欧洲安全问题上的立场。“他们将会引发一种呼声,”赫鲁晓夫说道,“实力来决定立场……这是错误的。”现在是时候了,让德国人自己解决他们的分歧,莫斯科要阻止在四国的基础上达成对德问题的解决办法。“每一个有判断力的政治家都清楚,”赫鲁晓夫得出了结论,“在西德加入北约的条件下,这个问题会更复杂,它不是一个简单的、可以解决的问题。”
第二天,会议继续进行,赫鲁晓夫发表讲话,他勾画了新的政策思路。“现在他们希望从实力的对比出发来谈选举,我们应该提出我们的理由来反对它。”他重复了自己的观点,即现在是改变大国外交焦点问题的时候。现在的焦点应该放在裁军和两大军事集团接触上,把德国事务留给波恩和东柏林。对莫斯科来说,阿登纳的成功访问降低了大国对德问题谈判的直接作用。而且,随着两国外交关系的建立,苏联又有了对西德施加影响的新机会。阿登纳不能长生不死,有理由相信,其继任者或许对发展和东德的关系怀有更大的兴趣。
这次讨论中,赫鲁晓夫强调了在对德问题上他所认可的莫斯科的新底线:“我们希望保留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政权。”他也很高兴让莫斯科的代表们把这个底线向世界说清楚。当赫鲁晓夫宣布废除对德旧政策时,他在主席团的支持者米高扬赞扬新政策:“我们的立场是建设性的。”
在结束莫洛托夫在对德政策问题上的束缚时,赫鲁晓夫不仅仅改变了莫斯科在对德统一问题上语言的细微差别。在这个问题上,克里姆林宫接受了赫鲁晓夫的领导地位,他们支持这条底线,即不管从欧洲实现缓和中获得多大利益,克里姆林宫都不会以牺牲东德为代价。如果需要这么做,莫斯科将不得不保持耐心,要让西德和西方其他地方的力量来推动艾森豪威尔、艾登和法国更倾向于这个观点,即实现缓和、裁军的最佳路线在于承认两个德国。赫鲁晓夫说:“在两个德国并存的条件下也能解决欧洲安全问题。”
次日晚上,克里姆林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记者招待会。莫洛托夫提醒记者们,他将带着新的建议去日内瓦。“我带着好建议来这里的,”莫洛托夫说道,“今晚我还带着更好的建议离开,因为我在这里听到了许多好消息。”他一回到日内瓦,其他三国的代表就得知,莫斯科已经放弃了四国谈判德国问题的模式。
在长达一个小时的发言中,莫洛托夫概括了赫鲁晓夫的新政策,用克里姆林宫的语言解释了这一政策。他批评西方试图从“用实力说话”的立场出发来和苏联打交道。短时期内,西德加入北约是德国统一的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莫洛托夫还补充道,选举会在德国“引起一场混乱”。他也强调,苏联决心要保护东德,因为东德正走在人类都在走的一条发展之路上;因为它有“强大、忠实的朋友”,所以它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杜勒斯对莫洛托夫的发言反应强烈,要求会议暂停。和艾森豪威尔总统电话商议后,第二天,杜勒斯国务卿说,这个建议“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摧毁了峰会上确立的信心”。对莫洛托夫的建议,法国和英国的反应也很消极。尽管竭力表现出惊讶的神情,但早在夏季时,杜勒斯就曾预言,克里姆林宫永远不会让东德消失。在美国著名专栏作家沃尔特·李普曼所称的日内瓦游戏中,其他三个西方大国都在试图迫使苏联接受这样的看法——苏联的卫星国没有前途。显然,莫洛托夫的上司们不打算就此屈服。一个星期的会议毫无结果,还有一番相互攻击。“小日内瓦会议”终于破裂了,它没有就何时再次开会达成任何一致。
这既是对赫鲁晓夫的苏联政策,也是对冷战下定义的时候。莫洛托夫再未回复到以前的地位,不久其外交部长的职务就被人替换了。“小日内瓦会议”后几天,莫斯科宣布,它已签订一项协议,正式结束苏联对德国的占领,名义上把保卫东部地区边界的任务移交给东德。11月22日,西德注意到,东德部队已经接替了守卫边界的苏军。在1945年波茨坦公告中,莫斯科有责任监督东德地区和东柏林的军事行动。尽管赫鲁晓夫迫切想把这个责任移交给东德,但目前莫斯科还仍然保留着这一职责。随着莫洛托夫外交权威的丧失,保卫东德成为苏联外交政策的主要内容。事实上,直到1990年,苏联都不再考虑那些可能会削弱东德盟友的安全措施,或者冒险去促成在北约框架下实现德国的统一。
对华盛顿和莫斯科来说,德国问题现在成了这两个国家是否可以维持中欧现状的问题。杜勒斯强迫莫斯科接受加入一个统一的、加入北约的德国的策略失败。对国际局势的缓和作出多大程度的让步,赫鲁晓夫是有限度的。
对德国形势,赫鲁晓夫和艾森豪威尔有着根本不同的判断。艾森豪威尔抛弃了这样的理念,即东德的人民心甘情愿地接受共产主义国家的统治,而无意抛弃它们。赫鲁晓夫对德意志民主共和国这一称号颇为自豪,而艾森豪威尔则把它称为苏联地区。欧洲未来的和平和稳定将取决于这两种概念间紧张关系的缓和。赫鲁晓夫精力旺盛,雄心勃勃。因此,在艾森豪威尔和赫鲁晓夫剩余的执政时间里,德国问题一直是莫斯科和华盛顿关注的核心问题,但很快,新的核心问题,即对超出美苏传统竞争范围的地区关注,使得德国问题出现了激烈的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