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满天星辰里,最懂我的那颗星。
不出一个周,我的对手就从北京回到了长沙,衣衫熨帖地翩然而至,接受了我的宴请。
席间,点餐的时候,我不停地盯着餐单默默祈祷,请点便宜点儿的吧,不要喝酒,不要喝酒。但明面上,我却笑得阳光灿烂,说,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吧。别客气,我请客。
江寒噙笑,眼底下是桃花欲染让人狼血沸腾之色,他点头,说,随便点一点儿就好,我不是很饿。
于是,这个不是很饿的人果然简单地点了餐,虽然小贵,但咬牙也付得起;可是末了,他不简单地要了一瓶葡萄酒。
他问侍者, Latour有吗?
侍者说,店里只有两瓶,被客人定了。我们还珍藏了一瓶罗曼尼-康帝,一瓶Cabernet Sauvignon,客人可以考虑一下,都是上佳,口感都很醇正。
江寒不动声色地瞟了我一眼,看着酒单默念了一下,似乎是在给我报价似的沉吟着,五万八,六万八,那就先开一瓶Cabernet Sauvignon吧。
当时我就血直冲大脑、直想纵身扑过去求他喝我的血算了。
江寒点完餐,很随意地用餐巾擦了擦手,他看了我一眼,说,咦,你今天气色不错嘛,小脸蛋红扑扑的。
我内心依旧纠结着那瓶听不懂名字的葡萄酒,欲哭无泪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血,酒不醉人人自醉,哎。
侍者将酒拿上来给江寒看,江寒说,替我们打开,醒好。
我立刻又冲动了,依旧想扑过去满地打滚地求他喝我的血算了。
但是我还是忍住了,只是激动着、却又眼巴巴地看着那侍者彬彬有礼地走开。
江寒看了看我,小眉毛挑得那叫一个勾人心神,说,你今天好像很激动?不至于这么想我吧,见到我就激动成这样子。
我心想,你妹啊,刷光了你卡里的钱你也激动好吧;哎,我妹的,请他吃什么大餐啊,早知道去钱粮湖吃土鸭也能说话啊。
席间,江寒接过几个电话,似乎都与工作有关,很忙碌的样子,每次都欠身对我说抱歉。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一本正经地工作时,哪怕Say Sorry的模样,居然也能出奇的迷人。
最后,他干脆把手机关机了。
我低头。
他抿了一口红酒,灯光下,唇齿间留了一抹红,跟只美艳的吸血鬼似的,他看了看四周,冲我笑笑,说,你请我到这里吃饭,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我仰头,将红酒狠狠吞下——一来,是为自己壮胆;二来,我想多喝一些,因为我买单啊,得喝够本儿啊!
最终,我在江寒的目视下,一杯接一杯豪饮,我看着空了的酒瓶和滗酒器,终于觉得喝够了本儿。
江寒看着我,一脸狐疑。正在我暗喜自己无比英明的时候,谁知江寒喊来了侍者,说了一句,将那瓶罗曼尼也拿来吧,给我们醒好。
我差点儿就嚎叫着扑到侍者身上去,求他把我醒好给江寒端上来喝算了。
江寒冲我笑笑,一副体贴的模样,说,难得,你也爱葡萄酒。
我心里狂奔着千万头草泥马在咆哮啊,我都不知道江寒是不是在故意整我,你说我千辛万苦地码字容易吗我?!没灵感憋不出情节的时候跟偷了编辑十万块钱似的躲着,跟只抑郁的蜗牛似的,手机关机、qq不在线,内疚到内伤吧还得跑上去看看编辑的签名改没改成“艾天涯你去死吧”。那时候多想自己是只牛啊,吃了草随便挤挤都是奶;然后眼睁睁看着别的作者一天三万字,自己却每天揉不出一千字,真想自戕了算完;好不容易文思尿崩了,男主角却在八万字后才出场,跟个酱油男似的,编辑跟大灰狼似的抱着你,你以为你在写红楼梦啊;终于摧残了编辑也摧残了自己完成了故事,还防不住被不良出版商盗版;更难得的是有读者买了盗版书之后,对着你骂,你写的是Shi。
“我多想捧着玻璃心求他们买本正版为我的收入贡献3块钱后,再指着我的鼻子开骂也好”——这话是苏轻繁的名言,我盗用的。此名言,还有后半句——“你就是施舍乞丐几块钱也不会追着骂吧,更可恨的是乞丐收了三块钱也不必苦巴巴的交税啊!当写手真是苦毛线的差事啊。”
后来,苏轻繁果然就从良了,封笔了,嫁给了马小卓,整个变成了骑在我们头上的小资本家,从此终结了苦毛线的生活。
而我依然跟团儿苦毛线似的码着字,现在更是倒霉了,历经上述万难,赚了稿费吧,还得请江寒这么一浑蛋来帮忙糟蹋。
那天,我跟痛饮自己的血似的喝完了所有的酒,整个人就醉透了,醉得都忘记了自己是谁,更忘记自己请江寒吃饭的目的是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说服他离婚的了。
我忘记了是怎么买单出门的,也忘记是怎么走出酒店的。
我就记得那天夜里,江寒的眼睛好亮,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小的时候,住平房。每到夏日,都会到平房的屋顶上,铺上小凉席纳凉。对着漫天繁星,年轻的父亲总会给我讲很多很多故事和美丽的神话;我也有着自己很多很多小心愿,我都会默默地说给最亮的那颗星星听,我不知道那颗星星的名字,我却固执地认为,它是满天星辰里,最懂我的那颗星。
因为这么多年,它听了太多我都不肯与他人分享的心里话,童年的梦呓,少女的心事。
现在,这颗星星居然、居然可以离我那么近,可,怎么长在人的脸上呢?
长沙夜,小熏风。
人在风中立,人在星下醉。
我醉醺醺地伸手,想要去触碰它——谁的脸这么讨厌!皮肤居然可以这么好,好像很滑,很嫩呢,怪不得星星都会长到他脸上去。
江寒说,你摸够了没有!
我涎笑,仗着酒劲儿胡作非为,说,没有!
江寒声音清冷,说,告诉你多少次了,女孩子喝酒会出事!就是不听,以后要跟别的男人出门敢喝酒的话,我非捏死你!
我一边很爽地摸着,一边觉得这个人的嘴巴真碍事,怎么老跟吃东西似的吧唧吧唧地说个不停呢?比我妈还烦。于是,我就捏住他的嘴巴,然后嘿嘿地傻笑,我说,小星星,你真像只鸭子呀。钱粮湖土鸭!哈哈哈哈哈。
江寒都快疯了。
然后,我就捏着自己的嘴巴,冲他喷着酒气,笑,说,喏,小亲亲……啊不,小星星,你看,我像不像只鸭子啊?嘻嘻。
他的眼睛好亮啊,真亮啊,是天上的那颗星星下凡了吗?变成了我的真命天子,终于我不必在这世界苦苦寻找他,等待他;不必让我经受别的男人那些无谓的感情伤害,只是为了所谓的长大和成熟。
我冲他迷蒙蒙地笑,执手相看,不觉厌,我说,真好,你来了。
真好,你来了。
然后我就拉住他的手,将他拉近,跟一个神交了十几年的知己一般,轻轻地冲他吐着酒气,可是,我的唇齿却只能够到他的颈项间,于是,我就在他的颈项处带着温热的气息轻轻说,香不香啊?说是有玫瑰的香气呢。五万八,六万八,这是我这辈子喝得最贵的酒。江……江寒是个浑蛋!你都不知道,我当时……当时差点求他喝我的血……小星星……我很没出息吧,在他面前我就是一乡下土鸡蛋啊……他跟刘芸芸才配,他们是一类人,她就是陪他喝十万、几十万的酒也不会跟我这么不开面的心痛啊……一群败类啊……欺负我啊……江寒是浑蛋,我却嫁给了他……
我低下眉心,心事重重。
酒晕胜新妆,迷眸最浓情。
小星星就这么站在夜风之中,长身玉立地看着我酒后失态的模样,唇染上朱砂都不及的红,头发微微的缭乱迷住了他的眼眸,我靠在他的颈项间,似乎都能看到他的喉结微微地抖动,如同一个水渴了的旅人。
熏风长夜之下,我仿佛嗅到了他颈项间有种孩子般的清甜香气。
好香啊。
他真像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啊。
我忍不住分神,想要靠得更加紧,企图嗅到更多的奶香;他就努力地向后,试图躲开那撩人的温热鼻息。
我愈任性,他愈坚持。
我像一个吃不到糖果的孩子,最终悻悻,放开了他。我又继续沉浸回刚才的世界里,喃喃着刚才没有说完的话,我说,江寒……是浑蛋,我却嫁给了他……嘻嘻……小星星,偷偷跟你说啊,别人我都不告诉的,我,我心里还藏着一个人,可……他,他却要结婚了……我祝福了他……我在人前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不去想他,不去见他……可小星星,我心里疼啊……比喝这两瓶酒还疼啊!他们俩都是浑蛋!浑蛋……唔……嗯……
突然,我的嘴巴被人堵住了,冰凉微甜的舌尖,温热浓重的气息。
是吻吗?
我努力睁大眼睛,却又瞬间沦陷。
在这星光不再的夜晚,长街之上,熏风之中,有一个眼眸如星的男人吻了我,不是那种清浅的吻,只沾上唇角;而是那种唇齿之间沾染情欲的旖旎,让人心跳仿佛停止,让人仿佛失去呼吸,整个人都在眩晕,仿佛只能依靠在他的胸前,只能紧密地贴住他的唇齿,这世界才有空气。
他有力的臂膀拥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滚热的皮肤似乎要烧掉两人间那层薄薄的衣衫,心跳在他的胸腔之间鲜活,仿佛随时会跃出。
这个吻,如同一种占有,宣示着一种决心。
仿佛是一个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宣示着,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男人是你的浑蛋!那就是我!只能是我!
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了,梦里,拼出了童年里的小星星,他像真命天子一样出现,将我这团儿苦毛线从情天恨海中分离开,从此,没有顾朗的十年难终的苦恋,没有江寒的游戏般的婚姻。
只有他,只有这个从小就听过我无数心意的最亮的星辰。
我像是一个沉迷在神话故事里等爱的小孩,不愿再回到无神论的清醒世界饱饮冷暖难知的爱恨。
……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脑袋跟被野牛群踩过一样疼,再贵的酒也上头啊。
胡冬朵站在我床前,端着一杯水,一脸鄙夷地看着我。
我警惕地看着她,迅速地想要回忆起昨天夜晚发生过什么呢发生了什么呢。我看着胡冬朵,说,我是怎么回来的?
胡冬朵直摇头,表情依旧复杂,说,江寒送你回来的。
我一听“江寒”这个名字,就想起了“五万八”和“六万八”俩兄弟来,于是,冷哼了一声,说,禽兽!
胡冬朵就嗤了一声,说,天涯,我还真就看不懂了,昨天,江寒送你回来,你可更像禽兽,一直拉着人家的小手儿,不肯放人家走哈。
我愣了一下,说,怎……么可能?
胡冬朵就怪笑,说,那是谁在门口不停地去亲那个男人啊?小星星?啊呸!还小亲亲呢!姐还在门口啊!给你开门啊!你就左一口,冬朵,快看小星星;然后右一口狼奔过去,跟饥渴了几百年似的亲江寒的脸。
我抓住被子,不住地抖,我想,不会吧?我怎么会……
胡冬朵说,算了,我跟你说啊,昨晚李弯弯还在啊,你的读者啊,你就在你读者面前上演活春宫,那小热情劲儿,就差把江寒扛进房里扔上床了。
我一听,都想晕过去。
我吞了一口唾沫,说,她……她怎么会来?
胡冬朵耸耸肩,说,被李梦露家暴了呗。然后,她很随意地补了一句,哦,是顾朗送她过来的。
她的话一落,我就差点从床上跌下去,一口鲜血彻底涌上喉头,哆嗦着问,顾朗!当时也在?!
胡冬朵你大爷啊,你能不能先捡重点说啊,最重点的人物居然这么漫不经心地告诉我,你让我连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胡冬朵就笑得很喜庆,说,当然在啦!可别说姐儿不仗义,没提醒你检点啊。我当时可是拼了老命去拦你亲江寒啊,跟你说,亲人,矜持点儿,你家奸夫顾朗在呢!可你知道你怎么回答?你说,你不要顾朗,让他见鬼去吧!你只要你的小星星,然后“吧唧”一口又亲上了。我当时可拦都拦不住啊,太狂野了。
我直接萎在了床上,悔不当初那么土鳖地非要喝掉“五万八”和“六万八”,丢人丢大发了。
唉,我叹了口气,笑笑,说,也挺好。
是啊,也挺好。
我和顾朗,本来,在那段不是爱情的爱情里,他已恩赐了我毒酒一杯,我只是当着他的面饮下而已。
而已。
我问胡冬朵,说,弯弯呢?
胡冬朵说,就你那淫乱的模样,顾朗也不敢把弯弯留下啊,我让他给夏桐带过去了。回家是不可能,那李梦露是女金刚吗?良心被辛一百给吃了?下手真狠啊,弯弯那小胳膊给打得……哎,不说了。
我心微微一疼,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脸色煞白,问,顾朗他没对江寒……怎么着吧?
胡冬朵说,没!他身后一直跟着俩小喽啰呢,估计是顾之栋怕他按捺不住对江家生事派来监视他的。他看江寒的模样可不够友好。
想到顾朗煎熬在这仇恨之中,我的心就微微地黯然;在胡巴那里碰见李梦露的时候,她也无意间透露过,她说,不知道为啥,顾老爷子这段日子跟把顾朗囚禁了似的,出入都是他委派的人。
胡冬朵说,你最好跟江寒透个信儿吧,毕竟顾朗和江家是有血仇在身的,不管是顾朗还是顾之栋下手都是迟早的。算是离婚前,你送江寒的礼物吧。唉。
说到这里,胡冬朵又嘟哝,天涯,我都觉得好为难。告诉江寒吧,你这是防了顾家报血仇,顾朗会恨死你;不告诉江寒,你等于参与了谋杀,亲眼送亲夫一条死路……唉,反正,你注定里外都不是人……好了,不说这些头疼的了。怎样,昨天?他同意跟你离婚了吗?
胡冬朵这么一转话题,我才从心肠纠结中惊起,猛然想起,我昨天晚上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