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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之后,我变得想见又怕见骆展阳。
过年后,紧接而来的,是初三。我初三,自然意味着骆展阳和陆元高三了。我活在自己的单恋里,近一年没有骆展阳的消息,到临近春节时,又听到了母亲说,因为大伯的母亲病重,他已经和大伯母赶回重庆老家去了。
陆元被寄住在骆展阳家。这么多年第一次,年三十的那天陆元在我家待着,而且一直住到初五才回去。
陆元的成绩好是毋庸置疑的。母亲每逢吃饭,总忘不了要当着陆元在我耳边念叨“你要多向哥哥学习”之类的话。
我却只会给得意洋洋的陆元一个鬼脸。母亲也真是,她自己的女儿也不见得会差到哪里去啊!
可是陆元却绝口不提骆展阳。我自然不好意思主动问起。
后来才明白,就算我主动问起,陆元也不会产生过多联想,毕竟我们也勉强算从小一起长大,而且骆展阳口口声声叫我“妹妹”叫得比陆元还亲热;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吧,明明关心的,却不敢问起关于他的事,就算是故作不经意地问出一句话,都会担心别人会看出什么端倪。
那么别扭的一种心情啊!
我最终还是没在陆元口中得到任何关于骆展阳的消息。
就这么挨到了初三毕业。会考过后,班里几个玩得很好的同学提议去市区逛街,然后去滑冰,能来个通宵狂欢最好。
我自信我考重点高中没有问题,和母亲这样说了以后,母亲也没反对;我也就快快乐乐地和同学一起出去了。
除开上次和陆元骆展阳一起去市区,这是我第二次脱离父母的管制。我拉着程越,从广场到商业街,上上下下逛个遍。从下午一直逛到吃过晚饭,华灯初上时,一个同学提议说广场有音乐喷泉可以看,我们一行人就又杀回广场。
大概音乐喷泉才修好不久,一周又只开放一晚,那一晚广场便人山人海,看新鲜热闹的人多得不得了。开始大家还站在一起,后来喷泉一喷放出来,水花四溅,我们都又高兴又狼狈地尖叫着躲开,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我和程越原本手挽着手在一起,结果人太多也被分开了。开始我并没太担心,音乐喷泉的美丽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而且我也坚信他们不会弃我而去,广场就这么大,怎么也不会说找不到人。
我安心地欣赏着音乐喷泉,直到曲终人散。
广场上的人群散去,只剩两两相望的情侣来来往往。偌大的广场显得空旷静寂。我看了看表,那时已经接近十点。
“程越!”我试着叫了一声,在空旷的广场上激不起一丝回音。我来回在广场上走了三四圈,都没有找到我的同学。
我又朝邻近的街道走去,边走边找。
从那天起,我才彻底明白,认路这件事看来虽简单,但仍旧需要天分。而我的天分,只能用四个字总结:天生路痴。
我迷路了,就在市区。仿佛遭遇鬼打墙一般,我就是找不到回去的路,连自以为是顺着原路返回,走很久也没走回广场。
脚酸腿软的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像游魂一样闲荡。最差劲的是,我居然连坐几路车回去都不知道——不过就算我知道,那个时候公车也收工了。而我口袋里的钱,不够打车回去。
我晃晃悠悠,最后走到了电影院。我呆站在海报前,海报上的字我一个也没看进去,思想也在停滞状态,什么都没想。直到听到一句久违的称呼:“妹妹。”
所谓的“无巧不成书”,在我和骆展阳的故事中,除了那一次,再也没出现过。我总觉得我们像两条在固定的时候相交的线,平常总是平行着,看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缺少相遇的机会。到了应该相遇的时刻,是躲也不躲不开的缘分。
命运一词,是怎样奇妙的字眼。
我又惊又喜地回头,根本没想到去年里发生的糗事。而那一腔的热情在一秒后彻底熄灭。
他的身边,还有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
陈雯晓。
他们并没牵手,但并肩而立,看样子也是刚从电影院出来。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我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初三了,班里也有同学似模像样地谈起恋爱,连初三的孩子都这样了,高三毕业的骆展阳会有女朋友也不是奇怪的事吧?
但对象竟然是陈雯晓。那陆元怎么办?
我脑子立刻又乱糟糟了。想到春节那时陆元对骆展阳绝口不提的情形,该不会那时已经有问题了?
“妹妹,你怎么在这里?”骆展阳并没发现我的异样,也没发现我发现他的异样,只走过来,还是那种温和的语调,温和地问。
我勉强笑了笑,“我……和同学出来玩。”
他四下望望,“走散了?”
我只得点头。他笑起来,“那怎么不回家?这么晚还在这里?”
“迷路了。”我声音很低,不甘不愿地说着。
他笑出了声,换来我一记怒瞪,那道目光里,我颇有些公报私仇的意味,似乎借此也顺便表达了一下他此刻和陈雯晓站在一起的不满。
“等等我!”他朝我笑了笑,走过去陈雯晓身边,“陈雯晓,我妹迷路了,我必须送她回家。”
听他这样直呼其名,我变态地高兴了一下。而听到他说要送我回家,我又喜忧参半。
“那我怎么办?”陈雯晓偏头越过他,看了我一眼——不怎么友善。
“这样吧,我们合坐一个车,先送你回去。”他提议。
“好吧。”陈雯晓答得不怎么情愿。
“那走吧!”骆展阳又走到我身边,“妹妹,走吧。”
我们一起走到路边,我看陈雯晓似乎竭力想和他站得更近,他倒一点也不解风情地和我站得更近些。
车来了,他拉开了前面副驾的车门,“你坐这里吧!”这话,是对着陈雯晓说的。
陈雯晓瞪着他。
“你先下车,你就坐这里吧!”骆展阳还是那样温和的模样,像是一点没察觉陈雯晓的不高兴。
她满脸怨气地上车,“咣”的一声关上车门,连司机都吓了一跳。
我尴尬地站着。
“上车啊!”骆展阳拉开车门,推我进去,跟着自己也坐了进来,朝司机报了地址。
一时气氛有些沉闷,只有司机开着的广播里流转着主持人的磁性声音。
陈雯晓很快到家,连再见也没说,大力关了车门就走了。
“她……生气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看我一眼,“不理她。”
不理就不理吧,但却掩不住我心里不断冒出的好奇和苦涩。我转头一直看着车外,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
骆展阳拍拍我的膝盖,“小丫头想什么呢?有心事了?”
“没有啊。”我笑笑,所谓心事,早在豆蔻之初已经满怀。如今,不过再添一桩难解而已。
“考得如何?”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让状态看来更加放松。
“没有超常也没失常。”我答。至少,考上他和陆元就读的那所重点高中是不成问题的,我有这个自信。
他点头,“那就可以了。”
“你呢?”我问他。
骆展阳挑挑眉,“和你的答案一样。”
“你报了什么学校?”我知道陆元是非北大不读的。
“忘记了。”
“忘记?”我吃惊地重复一遍,“怎么可能忘记?”
他耸耸肩,“记得这个有什么用?有什么好?”看他的神色,如此认真,根本不像是玩笑。
我答不上来。关系前程命运的问题,他竟这般轻忽?
“小丫头!”他笑着拨弄一下我的头发,“眉头皱那么紧做什么?”
我勉强笑了笑。
车很快就到了我家居住的小区大门外,那里是不给外来车辆进入的,我就在大门口下车了。
他也跟着下来。
“你不直接跟车回家吗?”我看他付钱,连忙问道。
他收了司机找回的零钱放回口袋,“我送你到楼下。”
等下可不好打车啊!我本想提醒他,但嘴唇只动了动,终于忍住没说。
“你看,”他碰碰我的胳膊,指了指夜空,“好多星星!”
我抬头。
夏日的夜空,月华如练,星斗满天,凉风习习。深邃的夜幕如满缀着钻石的深蓝色丝绒,由头顶的最高处朝四下里铺开,最终隐没在远处的山际后。这般迷人,这般遥远,却又叫人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要是走到那边,说不定伸手就可以碰到呢!”我指着山那边说。
他转头看我,挑眉问道:“要去试试吗?”
“啊?开玩笑啦,走过去也碰不到的。”
他倒是挺认真地说:“至少可以近一点。走吧,难得我到这边来,就当你带我走走。”
“可是……”很晚了呀!我想这样说,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又咽了回去,“那我们去凉亭那里。”
我口中所指的凉亭,建在离我家大概二十分钟路远的山尖,绕过父母平常工作的工厂,就可以到达。不过,过了晚上八点,门卫就把关得严了。
那天也是好运,我们到达工厂门口时,门卫正好不在值班室,我示意他噤声,拉着他蹑手蹑脚如做贼一般地偷溜进工厂。
绕过一个弯后,我才敢大声出气。
“管得这么严吗?”他低声问。
我点头,“过了八点就不给进去了,听说以前有人晚上来工厂偷过东西。”
“里面有没有人巡逻?”
“有哇!”我拉过他藏到一棵树后,指了指前面走过的人,“你看,那不就是?”
“好像做贼一样。”他低低笑出来。
“本来就是。”待那人走远,我才又拖他继续走。好在后面的路还算顺遂,我们很快就走到了山脚下。我拍拍胸口,“可算安全了。”
“等下出去怎么办?”他问我。
我挥挥手,“再说吧!”进得来还怕出不去吗?“走,上去吧。”抬头看看夜空,离得远时总以为上到这里就“手可摘星辰”了,没想到走到这里仍旧离得这么远,并没太大的改变。
我们慢慢走上山。山并不算高,一条小石板铺就的楼梯直通山顶。因我家所住的地方在小城本就算高地,所以从凉亭向下望,可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
夏日的夜晚,这里乘凉赏夜的人总是很多,相对的,凉亭上的蚊子也壮实过其他地方的。此时夜深,四下已经一片静谧。
快到凉亭顶时,我们正要前行,我眼尖,忽然撇见儿童不宜的画面。
“喂!”我连忙拉着他,“算了,别上去了。”
“都走到了为什么不上去?”他问我,又转头看看凉亭,“怕什么,不理他们就好了!”
不理?啧,舌吻啊!我可没勇气上去丢这个人,“算了吧!”
“不行,”看来温雅的他居然分外固执,声音也乍然提高,“我们又没做错,再说,凉亭是公共地方,都到这里了干吗不上去?”
我的脸一下子热起来,真是的,在这么寂静的时候竟然嚷嚷这么大声!那对情侣已经停下了动作,显然听到这边的声音,慌慌张张地分开了。
“走!”他拖着我,像拖一个麻布袋一样地拖上凉亭。
我低着头,根本没脸看那两个人的表情,倒是他们可能更悔恨,步履匆匆地走掉了。
“你看,这下可不就清净了?”骆展阳开心地坐上凉亭的栏杆,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这里视野好!”
既来之,则安之。我坐到他身边,沁凉的夜风吹过,送来夏日的宁静舒爽。俯瞰下去,远处灯火错落分布,明媚璀璨,光华直逼天上星子。
这样美好的时刻,实在是不适合说出任何煞风景的话来破坏气氛的。
所以我开口只问:“你今天怎么会和雯晓姐在一起?”
他显然没料到我如此直白地奔向主题,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我,“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这倒把我问住了,“她不是陆元的女朋友吗?”
“现在不是了。”他淡淡地说。我想我没选好话题,因为他的神色明显地冷了下来,不复刚才的愉悦。
“那……是你的?”我执意要问到底了。心里那种涩涩的好奇,已经叫我下意识地忽略他的不快。
“也不是。”他还是那么冷漠的口吻,沉默了一下子,又笑了起来,作势要揉我的头发,“小姑娘年纪小小,过问大人这么多事做什么?”
我连忙躲开,因他的话悄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好像你大我很多一样。我才不小,都十五岁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还不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这话可把我得罪了。我瞪着他,“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喜欢,行了吧?”他哈哈一笑地要混过去,我却差点因为他的话从栏杆上跌下来。
“胡说八道。”我斥道。又瞪他,“不是号称大我很多吗?还没个正经,一点也不成熟。”
他一副颇为温文雅致地笑,夜色里看不分明的眼神让我感觉带些不以为然,“不和你这黄毛丫头斗嘴。”
不斗就不斗,我也不看他,径直望向万家灯火。过一会儿,却又忍不住,“你和雯晓姐为什么会一起看电影?”在我的概念里,一男一女,除非男女朋友,否则是不会单独看电影的,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
“你干吗这么关心这个问题?”
“因为她明明是陆元的女朋友。”真是,继迷路之后我又遭遇鬼打墙了吗?为什么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我们只是碰巧遇到而已。”
我嗤嗤鼻,再怎么也能听出他不想多说,于是也不好再问。
“今天怎么会和同学走散的?”他体贴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在广场看音乐喷泉时被人冲散的。”我从善如流,老老实实将怎样被冲散怎样迷路的经过讲了一遍。末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想不到在生长了这么长时间的地方也能迷路。”
“你想不到?我倒能想明白,你小时候就有点路痴。”他取笑我。
“你又知道了!”我不服气。
“我怎么不知道,看你有时候迷迷糊糊的就知道了。”
我扮个鬼脸,“好像你多了解我一样!”不等他回答,我又抬头看夜空,“不知道会不会有流星划过?”
“想许愿啊?”他问。
我点头,“小学时候在球场看露天电影,有次曾经看到过一次流星,不过那时忘记许愿了。”
“看来不帮你圆梦是不行了。”他听我这样说,翻身跳下栏杆,然后弯下腰看着地上,不知找什么。
“你做什么?”我也跟着跳下来。
“帮你找流星啊。”他答得一本正经。
我好气又好笑,“流星在天上啦!这里连萤火虫都没有,还流星呢!”
他摆摆手,也不答话,只弯腰继续在地上寻找。一边这样看一边还从地上捡些东西起来。
我猜不透他玩什么把戏,干脆站在一边看着。
“好了。”不一会儿,他说,直起身走到凉亭的栏杆边。
“是什么?”我好奇地凑了过去。
他微微一笑,掌心摊开,上面有大小不一的石子几颗。
“用来做什么?”我捏起一颗看。远远的灯光映照过来,这石子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啊。小凉亭的地面是用鹅暖石铺就,这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从地面脱落出来的石头。
“流星啊。”
“流星?”我笑起来,“这是流星?”
他敲了敲我的头,“丫头,你不知道这是陨石吗?就是流星坠落下来的,现在我帮你把它抛上天空,你就又看到流星了。”
他说着就拿起一颗,朝山下用力地抛出。小石头在天空划出抛物线,远远地落在山的某处。
落地无声。
“许愿没?”他转头问我。
“啊?”我呆头呆脑地,“你……扔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呢!”
他叹口气,“浪费一颗流星。这次再来,记得,我一抛你就许愿啊!”他扬手,手一用力,嘴里叫道,“许愿啊!”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瞪我,“你这丫头,我为你费尽心机,你一点都不感动,反而还取笑我!”
我笑得更厉害,“我……我不是取笑你,我……只是觉得好笑嘛!”没听说过有人把石头一扔就当流星的。
“好吧,”他作势要将手里剩余的石头丢掉,“那不玩了,观众都不领情。”
我不好拂他一片好意,连忙拉住他的袖子,“好了好了,继续丢吧!我许愿就是了。”
他挑挑眉,看我,“那你先说,想许什么愿?”
“不告诉你。说了就不灵了。”
“还挺神秘,该不是许愿将来嫁个好老公吧?”他笑眯眯地凑近我。
我连忙退了一步,脸上热热的,侧过身面对着山下,“当然不是,谁那么小想这个啊!”
“刚刚不是还说自己挺大的?”他站到我身后,揉了揉我的头发,“你比我矮了好多了,丫头,还不长快一点?”
“我一米六了!”我愤愤地宣告。
“是吗?”他似乎不怎么相信,“怎么看起来这么矮?”
这话才说完,他的手撑住了两边的栏杆。我的脸一下子热得更盛,这样子,我已经被他圈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虽然肢体并没有接触到,但这样的暧昧,足够叫我脸红心跳了。
他为什么这样?难道……是和我一样的心思吗?
可是,我们每年只可能见一次面啊!
“喂,”他倒浑然不觉一般,照样开口聊着,语气声音都没任何异常,“这还是第一次我们在夏天见面。”
“嗯。”我只能够发出这样一个字。
“以后……可能不会见面了。”他淡淡地说出一句。
“怎么会!我们明年还是要去陆元家。”
“陆元家今年下半年就会搬家了。”他说。
我一惊,抓住栏杆稳住自己,大伯家要搬了?为什么没听家里的人提起?“也没关系啊,你们也还是会去陆元家过年的吧?”
“不会了。”他语气肯定地说。
“啊?为什么……”
我话还没落,他“嘘”了一声,忽然用手蒙住我的眼。我连忙闭上眼,顿时陷入了黑暗中,“怎么……”
“流星!有流星划过。丫头,快许愿呀!”他在我耳边说。
握过栏杆的手轻轻凉凉地覆在我的眼皮上,这样慌乱的心绪下,我哪里思考得出应该许什么愿?
胡乱地想,明年能在陆元家看到他就好了。
那时,竟没想到许天长地久的愿。
还好没许,因为我如此简单的一个愿望,流星都没帮我实现。也许,原因很简单很简单,那日的天空,其实根本就没有流星划过。
而十八岁的少年与十五岁的少女,在夏日晴朗的夜空,借着满天星光,借着一个谎言,成全了一份带着暧昧的浪漫。
那一夜,我最接近爱情。
而后,为了惩罚未成年人的青春懵懂,老天爷给了我长达十年动心却不得不忍性的考验期。
中考成绩下来,我如愿考上了三中——也就是陆元和骆展阳曾经就读的那所省重点高中。
而陆元更是一举夺魁,以全市第一名的身份考进了北大。但是他所学的专业居然是叫图书管理,这叫我想很久好久都想不明白,这专业是学来干什么的?
而我一直没有骆展阳的消息,母亲带回陆元考了好成绩的同时,并没带来关于骆展阳的只字片语。这实在怨不得母亲,在她的概念里,骆展阳并不值得她关注,他之于母亲,不过是亲戚的朋友的儿子。
多遥远的关系。
但他之于我,却是心底最亲近的人。
开学后不久就是父亲的生日,大伯大伯母到我家来吃饭。陆元那时已在遥远的首都,相信那天一定打了很多个喷嚏,因为饭桌上他的名字一再地被提起。
大伯自然不无自豪,大伯母一说起也乐得合不上嘴。父母则一边夸赞陆元一边告诫我要好好学习,向哥哥学习。
“年念那么乖,肯定没问题的。”大伯一派开心。
父亲看我一眼,“那谁说得准啊!还是管严点,我们一放松她自己也会松懈的。一个人在学校住校,又不会照顾自己,才开学这么点儿时间就感冒了回来。”
我响应父亲的号召,应景地打个喷嚏以兹证明。
“也是也是!”大伯举起酒杯和父亲的空中一碰,啜了一口后才说道,“还记得每年过年都到我们家来那个骆家的小娃娃不?和我们家陆元很好那个。”
“记得,他成绩不也很好?现在考到哪里了?”
“考什么呀!高三以后成绩直线下降,结果考试连大专分数线都没上,现在又回学校复读了!”大伯的开心表情换成了感慨,“这孩子也是被家庭耽误了,原本多乖巧上进的一个孩子,要不是他爸爸……”
“我吃完了,”我放下碗,一脸平静,“大伯伯母你们慢慢吃。”
“啊?年念,这么快啊,怎么不多吃点?”大伯母的话倒有些反客为主。
我站起来,“不了,您慢慢吃。”
我走进房间,将自己关进自己的世界,隔着一扇门,似乎仍旧听到大伯父在说着骆展阳的事,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想听。
大伯父所说的那个骆展阳,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一定不是。
我认识的骆展阳,温柔而诚挚,细心而体贴,遇事可顶天地,笑闹时又那般孩子气,他既是最好的兄长,也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更是值得我这样偷偷喜欢并且一直喜欢下去的人。
可他却没考上大学。连大专线也没上。
我将头埋入枕头,泪簌簌而下。
但这是事实,无法否认。因为就在昨天,我已经在学校看见了他。
我们相遇在楼梯道上,我上楼去班主任办公室,而他下楼,和一个同学一起。
“你?!”我那时真是惊骇。
他一脸沉静地看着我,淡淡的笑容,“妹妹。”
“你……你怎么在这里?”开学都一个多月了,他为什么还在这里?那时,我脑子里一直转的,就只有这个念头。
他朝我点点头,“我在复读。”
那样冷淡的口气。那样的冷淡,叫我的心一下子痛起来。这样的漠不关己,是要刻意和我划出界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默然无语地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也沉默地看着我。
“骆展阳,这是……”他的同学出声询问道。
“我妹。”他两个字就终结了他同学的疑问,再朝我看看,“走了啊。”然后就和他同学离开了。
而我呆呆地站在楼梯上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我知道,这样的相遇是不受他欢迎的。至少他的表情是这样告诉我的,尽管他一直是在维持笑容,但笑得很勉强。
后面的课,我一直上得心不在焉。上晚自习时,并没老师专门坐镇监督,那一天的心情,实在让我无法忍受教室的安静,如有大石压在心头,这般沉闷压抑,我偷偷溜出去。
十月的天气,夜空已经有了初秋的凉意,我拉紧身上的薄外套,一个人走到偌大的操场上,也不知该做什么,该去哪里,走了会儿,只好在一边的看台上坐下来。
那一个晚上,我并没那么好运地遇到骆展阳,一个人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坐了整整一个小时。
也因此惹了一身的感冒回家。
后来,在学校,我再没有和骆展阳有过任何的正面的交锋。我总是在每节下课时都和同学出去,什么也不做,在操场上走走也好。但无论是下课还是放学去食堂或回宿舍,我都无法再遇到他。就连全校人都不得不出现的课间操时间,我也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
高高瘦瘦,颀长挺拔。惹人心酸。
高一上学期完毕,寒假来临,我原本期盼着去陆元家过春节的心愿也忽然破灭了。奶奶突然传来生病的消息,父母急急忙忙在大年二十七那天带着我坐上了回重庆的火车。
看窗外景物飞驰,我心里涌起的,不是回故乡和亲人重聚的欣喜,更多的却是离别的伤感。
事实证明,女孩子的直觉是非常准的。
重新开学后,这次无论我怎么努力地寻找,都无法在人群中找到骆展阳了,连背影都没有。
他如消失在空气中的肥皂泡,再没有了踪影和消息。
到第二年的春节,我们再去大伯父家。那时,他们已经搬到了另一个小区居住。身为北大生的陆元带着一脸的意气风发现身,他黑了瘦了许多,看来也成熟了不少。至少不会再欺负我这个小他三岁,而且还只是小小高中生的妹妹。
“哥,你那个同学骆展阳呢?”到下午时,我终于忍不住问了。
陆元看看我,“这么多年没见,你还记得他啊!他复读了一个学期,去年不是参军了吗?现在不知道分到哪里了。”
参军?我的头“轰”地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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