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多孩子一样,小时的我并没有表现出许多过人的地方;和许多孩子一样,童年的我也天真、无知、好玩过。到了6岁,我也像别的孩子一样,背着书包上学了。对于小学时的童年逸事,我似乎已经记不起来,但我至今仍然记得的是,上小学时,我是学校文艺队的小队员,时常参加学校里的文艺活动,这一切仿佛与舞蹈并没有多大的关系。然而,在我的骨子里似乎早已蛰伏着舞蹈这样一种精灵,当然我当时并不知道,甚至连疼爱我、最了解我的父母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有个声音这样对我说:“你有舞蹈的天赋。”正是因为这句话,唤醒了蛰伏在我骨子里的精灵,从此,让我与舞蹈这精灵相随相伴……
记得那是1979年,也是全国恢复高考的第二年,西北民族大学舞蹈系开班招生。当这条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我仍然蒙在鼓里。那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在操场上滚铁环,突然听见有人喊我:
“金锋——金锋——”,我收住玩的脚步,转身定睛望去,原来是我们学校的李老师。我听到喊声,向李老师跑过去,李老师急切地问我:“金锋,西北民族大学生舞蹈系招生的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呀!没人告诉我!”我说。
“哎哟,你还不知道呀,班里的好多同学都知道了,都报名了。”李老师顿了顿,接着说:“金锋,你有舞蹈的天赋,你应该报考。这样,老师给你写张条,你拿回去交给你父母,让他们领你去报名。”
听了老师的这番话,我兴高采烈地攥着这张字条一路小跑着回家。
那天,母亲因生病卧床在家。见到母亲,我扬了扬手中的纸条,塞到母亲的手里,兴匆匆地说:“妈,我要学跳舞,这是李老师让我交给你的。”
“学跳舞?男孩子跳舞,多没出息呀!”母亲连字条看都没看,就否定了我的要求。
“学跳舞怎么就没有出息了,老师都说我有舞蹈的天赋呢。”我申辩道。
“听话,好好学文化,将来考个正牌大学那才是真的有出息,跳舞有什么好。”考大学,我想,这是我母亲的心愿,也应该是天下父母的心愿吧。但我对这考大学还没有意识,当时我只想考舞蹈学院。我天真的想法就是,学舞蹈比做学问要好得多,每天在唱唱跳跳中度过,是一件轻松又快乐的事,而且站在舞台上表演,还有那么多的人为你鼓掌、喝彩,这是件多么光荣的事呀。当然这是年少不更事的想法,多少都带有点自我的虚荣心和满足感,那都是因为我对舞蹈的肤浅的认识。然而,当我真正考进了舞蹈学院,真正将自己的思想、行动融入到舞蹈里的时候,心却是纯净得没有一点杂念,这是后话了。
“妈,让我去报名吧,我求求你了。”记得当时我仍然不依不饶地缠着母亲……
“都说跳舞没出息了,你怎么就这么犟呢?你就省了这份心吧,妈是不会同意的。”母亲说完这番,不再理我,转身侧躺着。
“哼!”我很不高兴地甩头嘟哝一声,然后转身跑回自己的小卧室,“砰”的一声,狠狠地把门关了起来。母亲不让我学舞蹈的态度,似乎十分坚决,这令我心里又焦急又难过,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如果我当天不能说服母亲,让她支持我报考舞蹈学院,那么我将会错过报名的时间,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对于一个只有10来岁的孩子来说,回答是十分困难的。
我躺在床上,一筹莫展地想着,迷迷糊糊地竟然睡着了。我做了个梦,梦见母亲同意我去报名了,还送给我一双乳白色的舞鞋。我举起舞鞋,高兴地跳了起来……“咚,咚,咚”,突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儿子,开门,出来吃饭了。”是父亲下班回来了。我揉揉眼,咦,天不知啥时已抹黑了,宿舍区里已是万家灯火,这时我闻到了空气中飘荡着饭菜的香味,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噜”直叫唤着……
“不吃,不让我报考舞蹈学院,我就不开门。”我挺拗的,赌气地说。
门外没了声音,不一会儿,隐隐约约听到父母在饭厅说话的声音,是在说我报考舞蹈学院的事,不一会儿,我听到厨房里刷碗碟的声音,又过不一会儿,我听到客厅里母亲和邻居似乎在谈论我报考舞蹈学院的事,而他们好像都觉得跳舞不好,没出息。
许久,父亲又来敲我的门说:“儿子,出来吧,你不是想跳舞吗?出来我们谈谈吧!”听到父亲这么说,我知道父亲让步了。父亲在政府机关里做秘书工作,在家里从来是说一不二,对我慈爱,但不失严肃。
我打开门走了出来,父亲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傻小子,要跳舞蹈也不能不吃饭呀!说说看吧,你都会跳什么舞呀!”
“我什么舞都不会跳。”我不好意思地说。
“你什么舞都不会跳,那你还想报考舞蹈学院?”父亲纳闷地笑着说。
“可我们李老师说我行。”说完,我拿出李老师写的字条,交给了父亲。
“原来这样,好吧,明天老爸领你去报名,赶紧去吃饭吧!”父亲看完了字条说。
“还是老爸最疼我了。”我高兴地一把搂住老爸的脖子跳了起来。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不踏实,我生怕因为自己贪睡而错过了报名时间。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便醒了,收拾妥当,在一旁等待父亲。
新的一天开始了,父亲用自行车驮着我,迎着晨曦向报名地点赶去。
那天,当我们赶到报名地点时,已经有好些人在排队了。巧得很,负责报名的同志,竟然是我父亲的学生。当他得知父亲要让我报考舞蹈学院时,他问父亲:“小峰这么小,你怎么舍得将他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上学,万一有个头痛脑热的,那可怎么办?”他还说,让我学什么都行,就是别学跳舞,他说跳舞太苦了。就这样,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希望”又面临破灭,父亲被他说得改变了主意,不管我的苦苦哀求,硬是把我从报名点拉了回来。
我不能这么就放弃,回到家,我又哭又闹的,父亲有些招架不住了,答应第二天再领我去报名。
次日,当我们再折回去报名的时候,却被告知地级市的报名工作已经结束了,所有的学生档案都已经送到省里去。我听了,像是当头一棒,心凉到了极点,头一直耷拉着,父亲看到我这样子,似乎也十分的惭愧。这时,有人建议父亲领我直接赶到省里报名,说是省城当天还是报名的时间。
对我满怀慈爱的父亲又用自行车驮着我急匆匆地往家赶,然后又向单位借了辆车赶往省城报名。
一路上车行驶得很顺畅,但从阿拉善左旗到省城银川市即便是专车,我们还是行走了四个来小时。当我们赶到报名地点——银川市歌舞团时,已临近傍晚,省城里的报名工作早已结束了。
父亲找到负责报名的同志,说明来意,那同志起先并没让我报名。后来,见我是个男孩(后来听说当时报名学舞蹈的男孩比女孩少得多)就勉强地同意。当时被告知考试的时间是在报名后的第三天,地点在银川市歌舞团。
由于这一次是全国恢复高考后西北民族大学舞蹈学院第一次招生,而且是在西北五省即陕西、甘肃、宁夏、新疆、青海省地区范围内进行海选。当时在青海、西宁、西安、新疆、宁夏、兰州等处设了十几个报名点,而整个西北五省区那次招生只招26名,其中13名男生,13名女生。仅宁夏考试就有1000多人初试,而宁夏回族自治区录取名额只有8个,即招4男4女。
考试的那天,当我们父子俩赶到宁川市歌舞团的时候,歌舞团里已经挤满了和我一样来考试的孩子。他们有的还在拥挤的过道上做压腿、叉腰的动作,显然都是在为考试做准备。看着这满屋的同龄孩子,要身段有身段,要模样有模样,而且看来百分之七十的孩子都有舞蹈基础。
父亲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又看看我,觉得哪个孩子站出来都比我的条件好,我不但个头瘦小,而且连最简单的压腿都不会。父亲当时对我不抱任何希望了,这是他事后说的。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些并不难,只要有人教,我同样可以学得很好,甚至比他们都好。
轮到我进场了,很奇怪,我一点都不紧张。刚才看到别的考生出来时,满脸通红,副副伸舌头拍胸脯的样子,我觉得他们有点胆小。见到三个主考官,我先向他们敬了个少先队的队礼,然后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会跳舞吗?”主考官问我。
“不会。”我回答得很响亮。
“会下叉(竖叉)、下腰吗?”主考官又问。
“不会。”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的腿能搬多高?”主考官接着问。
“不知道,没搬过。”我还是这个答案。接下来,主考官又问了一连串的关于舞蹈方面的问题,我的答案要么是“不会”,要么是“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会,那你怎么还来报考舞蹈学院?”主考官又问。
“不会,学了就会了呀!”我十分肯定且信心满满地回答道。
“那你会做广播体操吗?”主考官又问。
“我当然会做广播体操。”我欣慰地回答。
“那就做个广播体操吧。”主考官说。
于是,我有模有样一丝不苟地做了一套广播体操。做完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说,动作还是挺舒展的嘛。这时,有个女老师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腰,说:“来个下腰。”我顺势地就把腰弯了下去。接着,她又让我做了个下叉,还让我做个压腿。做压腿的时候,老师一个劲地把我的腿往上搬,还问我痛不痛,我说不痛,她就用劲地再往上搬。毕竟,我是没学过舞蹈基本功的,我的腿已经搬到不能再向上搬了,老师还是一个劲地把我的腿向上搬,一边提一边问我,不痛吗?都这样了我当然感觉到了疼痛,但我还是咬咬牙说不痛。末了,老师还问我,怕不怕吃苦。“不怕!”我回答得挺干脆。
出了考场,我很高兴地把考试的经过讲述给父亲听。父亲嘴上虽然夸我表现得不错,但他心里却认定我这次考试连复试都进不了。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自己这次肯定能够进入复试。
复试的时间是在6月9日。
考完试接下来我即进入了小学毕业复习的紧张阶段。每天放学,我不再像以往那样在学校里逗留,或是和同学去玩。我惦记着舞蹈学院通知复试的事,每天我急匆匆地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父亲,有没有接到复试的通知。
父亲则劝我别把这事搁在心上,他说我的条件不够,考不上很正常的。也许,父亲是用成人的思想和观点,对我的情况进行具体分析,才下这样的结论。但我仍然不死心,我总觉得,我行,我一定会通过这次初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