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湖美,最美是夏日。站在湖岸的沙丘上看沙湖,青绿色的湖水像是一块翡翠滑落在了金沙盘里,晶莹剔透,美轮美奂。船过处,不时会惊起几只鹄鸟,倒也不怕人,懒懒地扇动几下翅膀,又落到不远处的水面上,表示不满似的啁鸣几声。间或一两条白肚黑脊的鱼儿跃出水面,复又“刺啦”一声不见了踪迹。置身其间,远离尘世间的喧嚣,心灵不染纤尘,宠辱皆失去了意义。游鱼,飞鸟,碧水,苇丛,将近处的沙湖与远方的贺兰山点缀得格外宁静与悠远。此时,才深切地体味到“苔滑水无声鸟鸣山更幽”等诗词的美学底蕴和意境。
沙湖美,最美是那一丛一丛的芦苇,蓬蓬勃勃、亭亭玉立、倩影婆娑,把万顷碧波点缀得分外奇妙与秀丽。细密之处浓墨重彩,苍苍茫茫;疏朗的地方计白为黑,别有韵味。风吹过,水漾苇荡,这景象不由得让人想起那首优美的古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精灵一般的芦苇,在远离世俗的淡泊中,筛风弄月,潇洒倜傥。瘦瘦的筋骨把生命的诗意一缕缕地挑亮,飒飒的苇叶像一片片灿烂的歌声,将野地的清苦和宁静浓缩成亘古的沉默,醉倒了金风,醉倒了诗人。仿佛是王维的山水诗,寻不出现实意味的痕迹,自有一分清高,一分落寞,一分不为人知的随意与飘逸。
如果划着小船到那芦苇深处,顿时四面苇墙把你与外界隔绝了,沉寂包裹了你,索性点一支烟,坐在船头把脚伸进凉爽怡人的水里。你的周围,只有根根剑戟一样的芦苇和芦苇随风摇曳的萧萧声响。仔细看清清的水里,一群群的鱼儿不时地聚到你的脚下,全然不怕你。它们优哉游哉,无拘无束,就像是纯真无瑕的小孩子。蓦然间,大片白色的鸟群自嫩绿的芦苇丛冲天而起,继而回旋翻飞,掠湖而过,水天一色,绝胜难收。
乘船过了湖,爬上对岸高高的沙丘,眼前是茫茫无际的戈壁滩。一阵疾风吹过,沙子沙沙作响,如夜行铁骑掠过的哨音,又如秋虫细切而嘹亮的鸣唱,丘顶峰刃如刀,随着风迅疾地后退。赤脚走在细软的金沙上,一种软绵绵、麻酥酥的惬意传遍全身。夏日里,沙湖的沙子是接受日照最奢侈的豪富,阳光中许许多多对人体有用的元素,都积聚在这金沙之中。既可以治疗风湿性关节炎,又可以为人体补充微量元素,舒筋活血,解除乏困。
一队骆驼踏着沉沉的沙子悠然而过,留下一弯黑色弧线和声声驼铃。它们是大漠中真正的跋涉者——踏过历史上的丝绸之路,将历史与今天串成脚下的排排脚印,让我们追寻和探索。
清人张潮有一句妙语:“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沙湖就是这样一篇景致瑰丽绝妙、令人叹为观止的好文章。仔细阅读这篇大自然的杰作,不禁觉得,人生天地之间,与自然永远有一种本能的热爱与依恋。越是身居闹市,深藏水泥,越是渴望回归自然,越是对纯朴无饰、原生态的美情有独钟。
沙湖,你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造物者的匠心独运?苇依水,郁郁苍苍;水拥沙,浩浩荡荡。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处寻?
沙湖之夏,不是江南,胜似江南。
山野间的乾坤
牛首山深处的古寺庙群,初建于隋唐,“可与九华、普陀、峨眉、五台名山胜地,同其高深”,为朔方名刹。天长日久,古寺庙群经流年风雨的侵蚀,与四周萧索的山野悄悄扯平,仿若天然造化。
赶庙会,在这里是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庙和会各自代表了不同的活动内容。庙是敬神祈福;会是交谊往来,兼具娱乐。每年农历三月十五庙会,大小庙宇,仙雾缭绕,众僧云集,游人香客,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我一直认为,寺庙是山野间的另外一个乾坤,那厢居住着先祖的灵魂和活着的人们的精神信仰。灵魂如果失去庙宇,雨水就会滴在心上!四月十七日的这一天,与文友信步踏进牛首山,蓦然间触目所及已是花白柳绿山青水碧了。
万佛阁、净土寺光洁雅致,气势恢宏。这些依山势而筑的庙院,十分幽静;重栌叠拱,丹青晃日月之光;龙桷云楣,金碧染烟霞之色。其气势之巍峨庄严,令人肃然。使得我这个原本十分随意、放浪的人也不禁带了几分拘谨。
各个殿宇之间,或毗邻而连,或独立建筑,黝黑的屋脊瓦,参差错落,檐牙高啄。最吸引人的,是各处殿宇里的塑像,雕刻精巧,层次分明,线条流畅,令人叹为观止。
自万佛阁纵目远眺,少了几许冷峻,多了几缕温馨;少了几抹焦灼,多了几分散漫;少了几丝郁闷,多了几分悠闲。
也凑巧,我的一个冯姓亲戚就在这里做居士,热情地邀我小坐,还劝我午间一定要在她这里吃些斋饭。冯姓亲戚在这里已有时日,小小蜗居,有着出家人的干净清爽,半壁残画,一榻清苦,能在这里修行,还真不能缺了守得住清贫、耐得住寂寞的精神。
因为不是庙会期间,山野间一片静谧,偶尔一两个居士走过,竹担咿呀。古刹深处的些许悠闲,使我这个本没有慧根的俗世忙人大快朵颐。名刹不可无钟。唐代李白诗云:“蜀僧抱绿绮……馀响入霜钟。”苏东坡诗曰:“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有句俗话这样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虽不无薄僧之意,然而要把钟撞好,撞得八方响彻,也是件颇为不易的事。而且撞钟还有不少清规戒律,撞前须默颂佛经,颂毕,“方执椎击之”,其击打之法,据佛教典籍记载:“初疏,后渐急。将欲息时渐息渐没,是为一道,如是至三,名为三通。”一文友不谙晨钟暮鼓之道,举棒胡乱敲击,不免被人家轻斥一番。
深山古刹,聆听起伏悠扬的钟声幽缭远播,游者疲惫、功利、浮躁的心灵是否得到些许涤荡和抚慰呢?经过一处正在施工的寺庙前,就在那暖烘烘的正午阳光下,几个匠人穿着破旧的衣服,就那么随随便便的,面对蓝天白云躺在施工用的沙堆上。在如此清寂的环境中,他们依然显得很快乐,把手中的活儿做得那般精致,美轮美奂。不由想,境由心造,一个人的苦乐全凭自己感觉,这与环境不一定有直接关系。正如一个拥有万卷书的穷作家,并不想去和一个百万富翁交换钻石或股票;一个满足于田园生活的人,也不会去羡慕学者的荣誉头衔乃至高官厚禄。我继而生出一番感叹,看了那么多的泥塑石雕没能让我悟出些什么,能给人感悟的还是俗世红尘中活生生的人。
当今社会,物质极大丰富,许多人反而崇尚简约的生活。寺庙生活算得上世间一种最简单最质朴的生活了,一箪食,一瓢饮,两件素衣,僧人不改其乐,也便安顿了人生。灵魂圣洁的人,百病不侵。这里的居士们每天对着先祖的灵魂,把自己的心灵梳理得纤尘不染,然后用一副淡定与慈善的面孔去从容面对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
这使我倏忽间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之所以很多时候不快乐,就是因为在俗世生活中不能够活得单纯。其实,不必刻意去追求什么,不必向生命去索取什么,不必为了某种目的勉强自己——简单和安详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小憩的时候,独自一人盘膝而坐,墙角处绽开了一树不知名的花儿,花朵洁白,阵阵幽香,令人不由得心动起来,顿生隔世之感,心下默默吟诵起古人的句子:“花香破禅心。”当此时,红尘的影子仿佛一束水草,一波一波地摇曳在潺潺流过的溪水里,全然没了那种尘世的喧闹和浮躁。疏朗的山风不时拂过头顶,天空中有鸟飞过,我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留下过痕迹。现实中我很分明地听到麦克凯尔说:“There are many clouds in your life to make a beautiful sunset。”(你的生命中有足够的云翳来制造一片璀璨的云霞。)我想,让自己的生命更加绚丽多姿是每个人的心愿,不是吗?
在《经集》中,释尊目光清澈地告诉自己的弟子:“智慧是我的犁和轭,信仰是我播下的种子,我以身心去惩恶扬善,就如同在田中除草。”是的,平常心就是道。有智慧的人贡献智慧,无智慧的人就贡献力量,无力量的人就贡献财物,无财物的人就贡献语言,缺乏语言的人就贡献笑容,没有笑容的人就贡献祈祷,不会祈祷的人就去敲木鱼念经扫地倒茶。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服务他人,贡献社会。
我想把自己的这番感悟告诉与我同行的李振娟女士,才将出口,忽觉与她初次见面,不可冒昧诳语,遂转而言他了。
从一座修葺一新的古刹出来,忽然就忆起在敦煌莫高窟旅行时,曾经看到过的一副长联:
问你生平所干何事,欺人懦,诈人财,玩人命,奸淫人妇女,争夺人田地,是不是睁睁眼睛,看世上多少恶盗凶顽,可饶过哪个;来我这里有冤得报,追尔魂,荡尔产,逼尔命,降罚尔灾殃,灭绝尔子孙,怕不怕摸摸心头,想从前千百阴谋巧计,而今何在哉。
而沈复在《浮生六记》中感喟:“夸什么龙楼凤阁,说什么利锁名缰。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约几个知心密友,到野外溪旁。或琴棋适性,或曲水流觞,或说些善因果报,或论些今古兴亡。”
两种况味,细细品味,怎不让人满腹心事,欲说还休。
斜阳下,回望这一片居住着先祖和活人信仰僻处山野间的精神乾坤,依稀间有光阴的叹息发自心底,仿佛微云无意间倏然飘过。
小城赋
我所生活的小城在宁夏平原很有美誉度,即使放到全国也有些知名度:小城名为小坝,其实不小,天下黄河第一坝就横在这儿呢,谁敢言小?旅游指南之类的书介绍小城最有特色的风景名胜便是一百零八塔,以及因为修水坝而形成的黄河鸟岛。小城的历史很长,甚至要从神秘的西夏王国那里去寻找渊源。而汉延河水曾经真实地映照过汉朝的月亮,唐朝的星星……现在,小城朝着现代化迅跑,滨河路正在兴建,黄河都快成小城的护城河了。游子回乡说,小城气派了,晚上也是一片灯火辉煌;生于斯,长于斯的土著也觉得,小城有几分都市气象了。
小城东临黄河,西靠贺兰山,是塞上江南的鱼米之乡,古老的汉延渠从远方款款而来,又蜿蜒着流向远方,它水波荡漾,招摇着蓝天白云,繁星明月;消解着喧嚣,浮躁,混沌与污浊。有了这条小河,小城就添了几分钟灵毓秀。为此,有人把小城称为塞上明珠,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夏日,劳累了跳到汉延渠中不但涤去了污垢,而且冲走了疲惫与困倦,用手拍打着涌动的流水,若弹奏着琴弦,一道波纹就是一个音符,欢快地跳跃着在指间喧唱。不远处,田野里的夏花落在琴弦,落在光阴之外。
一年中,小城最美在清秋。秋天,小城的天空总是晴空万里,一群白色的鸽子,展开轻柔的翅膀,吹着嘹亮的鸽哨,翱翔于蓝天白云之中,小城的天空便生出几分活跃,几分亲切,几分蕴蓄。偶尔恰到好处的一场雨涤出澄澈的天,一点渐生的凉意似老茶般慢慢渗出醇味,空气清爽正宜人,吹面不觉此风寒。伫立小城高处,汉延渠只剩下盈盈一握,气势磅礴的黄河也温驯如处子,清清浅浅的一脉,两岸的树木东一簇西一簇,兀自多情地绿着,一幅水随天去秋无际的景象。
因为它是城,所以免不了嘈杂;因为它小,所以夜里还算安静。爱好读书写作的我喜欢安静,因此,小城的夜晚于我最为相宜。夜晚,可灯下静读;也可穿一身宽松的衣服,一双舒服的鞋子,懒懒散散地出门到汉延渠畔的清秀园去散会儿步。疏朗的几颗星出来了,或者是月亮已经升上了树梢,路灯透过树的枝干,撒下斑驳的光影,夜风凉凉的,滑滑的,带着点汉延渠的潮味儿,拂过脸庞;脸庞上带着微笑或沮丧,都是白天留下的情绪,不知不觉间随着夜风飘走。街上的路灯亮起来了,没有过分的招摇和炫耀,亮得恰到好处。不远处,数点蛙声,使小城的生活看上去很有些安逸。
小城没有“星巴克”,没有“嘉年华”,但自有消遣的路数。路边摆上一摊子象棋,支上一桌子麻将,便可逍遥一个清风徐徐的下午。
从小城街上走过的大姑娘小伙子多面色红润,小城的审美需要结实,淡雅,真挚,不需要脂粉气与矫揉造作,男子壮若贺兰山,女子也如水,但绝不是江南的那水,而是有着黄河水一般的丰腴、健美。
一直很喜欢庄奴填词、汤尼作曲的《小城故事》: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
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谈的谈,说的说,小城故事真不错。请你的朋友一起来,小城来做客。小城是一部书,一部载着许多故事的书,我是她忠实的读者,故事里有纯情的少女,有憨厚的少年,有蓝蓝的天空和悠悠的白云,还有静静的河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少女和少年无忧无虑地相爱。小城的故事总是温婉的,细细的,柔柔的,犹如汉延河畔如丝如缕的垂柳。
小城的美在不经意处,她融入日常生活,带点落伍的磕磕绊绊,但真实如往昔青春的岁月,平和中有内力,不易被外来的物质所替代或消蚀,留意时慢慢地凸现在你的眼前,深入你的心,直到你对她生出真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