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佛祖释迦牟尼灭度百年,阿育王造八万四千塔珍藏其火葬后所得舍利子以表示尊崇,佛寺建塔之风遂开。塔,原为梵文STUPA的音译,意为坟冢,是南亚次大陆的一种宗教产物,随着时代的演变逐渐成为一种宗教建筑。塔在印度有两种形式:一为埋葬舍利子的“堵波”,属于坟冢性质;一为没有舍利子的“支提”,属于塔庙性质。我国现存的寺塔多为前者。
塔的形制传入我国后,与中国固有的建筑形式与文化传统结合,产生了很大变化与发展,形成了楼阁式、密檐式、覆钵式、亭阁式、宝箧印经式等等艺术造型与结构形式。中国人本身就是一个好塔的民族,我走过许多名胜古迹,见过灯塔、佛塔、铁塔、石塔……几乎每一座塔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或神秘或梦幻或凄楚动人的美丽故事。
宁夏是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地方,是中华民族远古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这里留下了许多宝贵的文化遗址,有著名的“十古”,古长城、古岩画、古石窟……而更多的是古塔。
文献记述:西夏时期僧人非常之多,在佛教最兴盛时,西夏法律还曾限制过老百姓出家,但其统治者却始终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广建寺院佛塔。可以说,西夏是藏传佛教进入中原地区的一座桥梁。大概正是西夏这座桥梁的作用,才为后来元代统治者与吐蕃接触并达成西藏统一谈判,提供了融洽的政治气氛和浓郁的宗教亲和力。遥想当年,一百零八塔与位于河西走廊地区的凉州护国寺、甘州卧佛寺,同是西夏时期著名的佛教圣地,可谓风光无限。
近千年过去了,宁夏境内至今仍留存着大小佛塔四百多座,其中比较著名的有承天寺塔、海宝塔、拜寺沟方塔、拜寺口西夏双塔、圣容寺方塔、宏佛塔、同心康济寺塔、鸣沙塔、璎珞宝塔、韦州小白塔等,宁夏因此被誉为我国的佛塔博物馆。
在为数众多的塔建筑中,一百零八塔以其独特的布局而颇为引人瞩目。
《康熙朔方广武志》中便载有宁夏广武人俞益谟(1653~1713)的一首名为《咏百八塔》的诗:百八浮图信异哉,无今无古壮山隈。降魔蜜顿金刚杵,说法偶成舍利堆。
只虑激湍穿峡破,故将砥柱挽波颓。谁能识得真如意,唱佛周遭日几回。一百零八塔位于宁夏青铜峡市南二十余公里黄河西岸的峡口山东坡上,是由一百零八座覆钵塔组成的大型塔群。塔群依山势自上而下,按一、三、三、五、五、七、九、十一、十三、十五、十七、十九的奇数排成十二行,总计一百零八座,形成总体呈三角形的巨大塔群,因塔数而得名。
到此一游的人们都喜欢数塔。大家一边攀登,一边点数,常常在点来点去之间,数字就忘了,只好从头再来。小巧俊俏的四川籍导游笑说:“很难数的。”她说,当初宁夏军阀马鸿魁来一百零八塔游玩,想弄清楚塔的确切数目,他自下而上数,得出的结论是一百零七;自上而下数,得出的结论是一百零九。于是,他命令手下的兵士每人抱定一座塔,最后数那些抱塔的兵士才得出一百零八的准确结论。
一百零八塔属于喇嘛式的实心砖塔,塔体外表涂有一层白灰。自第二行以下,塔身下部均有一个单层八角形须弥座。塔顶一般为宝珠式,塔的高度,除第一层较大,高3.5米外,其余的大约在2.5米左右。塔体形制,大致可分四种类型;第一行一座,形制较大,塔基呈方形,塔身为覆钵式,面东开有龛门;二至四行,为八角形鼓腹尖锥状;第五至六行,塔身呈葫芦状;七至十二行,塔身为宝瓶状。这种布局的塔群建筑十分罕见,在我国现存塔群中仅此一例,为全国第三大塔群,塔的数目仅次于河南嵩山少林寺塔群(二百五十座)、山东长清灵岩寺塔群(一百六十七座)。
一百零八塔的这种排列方式究竟有什么意义?迄今为止,答案依然是众说纷纭。
“一百零八”贯穿于佛教的日常生活和重要事物当中,与佛教有着不解之缘。我所知道的“一百零八”,即有两种说法:第一种与岁月有关。明代文人郎瑛在《七修类稿》卷中这样说道,盖年有十二月、二十四气、七十二候,合为一百零八的数目。这种说法是宋代以后的儒家思想渗入到佛学中的解释。第二种说法是,佛教认为,人有一百零八种烦恼,为祛除众多烦恼,规定贯珠一百零八颗,念佛一百零八遍,晓钟一百零八声等等。
即使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一百零八”也因内涵吉祥和至高无上的意味而为人们所喜欢。大名鼎鼎的北京大钟寺明代永乐大钟,每年都要在新年到来之际敲响一百零八记钟声,让人们祈求新的一年平安、幸福。据《鸿雪因缘图》记载:素闻撞钟之法,各有不同。何南云:“前后三十六,中发三十六,共成一百零八声。”京师云:“紧十八、缓十八、六遍凑成一百八。”可见我国各地寺庙自古以来,撞钟的节奏、韵律虽各有区别,但钟声均为一百零八下,这似乎是一条千古不变的定律。
古典名著《水浒》因为附会于一百零八条好汉聚于梁山,六六雁行连八九,结英雄于水泊而名闻后世。被誉为“皇家寺庙”的法门寺占地一百零八亩。台湾著名诗人郑愁予在《佛外缘》一诗中也这样写道:你来赠我一百零八颗舍利子说是前生火花的相思骨又用菩提树年轮的心线串成时间绵替的念珠……古往今来,建塔立庙皆有来由。那么一百零八塔因何而建呢?相传古代,这一段黄河有凶龙出现,兴风作浪,淹农田、毁房屋,殃及百姓。于是人们不惜代价,集资举劳兴建此一百零八塔,以镇龙压凶。建塔缘于化凶为吉,变害为利,但愿年年风调雨顺,岁岁如愿以偿,寄托了人们的美好夙愿。
此外,民间还有这样的说法:某朝初期,守边部队在一次战斗中,有一百零八位将士在青铜峡阻击敌人,最后全部壮烈牺牲,于是人们建了这一百零八座塔,表示悼念,其中位于顶端那个最大的塔,是为纪念一位战死的将军而建。也有人说,当时抗击敌人的是一百零八个和尚,一百零八座塔是为这些和尚而建的。佛教徒们还认为,一百零八塔可能与佛教密宗《金刚顶经》中毗卢遮那一百零八尊法身有关。
峡口附近土著的说法则是,当年穆桂英曾站在这座石山上点过一百零八将,布过天门阵,所以也叫穆桂英点将台。
相传,有一年敌兵进犯,穆桂英挂帅大战敌兵,杀得敌兵节节败退。正当她率领大军乘胜追击时,突然分娩了。敌方得知此讯,以为有机可乘,立即停止溃退,准备卷土重来。
刚刚分娩不到三天的穆桂英,接到紧急战报,心中很是着急,立即披挂上阵,去退敌兵。众将官急了,忙上前劝道:“元帅,敌兵反攻,自有我们抵挡,你身体要紧,还是留在账内,不出去的好。”穆桂英说:“敌兵反攻,战情紧急我身为元帅,怎能坐帐不出呢!”说着,她把婴儿交给丫环侍女看管,立即传令三军将领,带领人马速到边关听点。
众将领见元帅月子中不顾身体虚弱,还要出征抗敌,都深受感动。不多时,各自带领本部兵马到点将台前听点了。
且说敌邦兵将,正准备拔马回头,反攻宋营时,忽见穆桂英披挂整齐,威武地站在点将台上点将布阵,顿时目瞪口呆。看来说穆桂英分娩是谣传,是宋军的计谋,不能上当,于是灰溜溜地继续往北遁去。
据考证,一百零八塔的建筑,距今至少有九百年了。但关于一百零八塔建筑的确切年代,至今尚未有定论,这似乎还是个历史之谜!专家分析认为:从塔的形制上看可能是元代所建。十五世纪中叶明英宗时所修撰的《大明一统志》中记载:“峡山口,……两山相夹,黄河流经其中,一名青铜峡,上有古塔一百八座。”可见当时将其以“古塔”相称,始建年代必在数百年前。然而后来在塔基下曾出土有西夏文题记的帛书,这又为古塔的身世打上了更加扑朔迷离的印记。
一百零八塔结构严谨,造意深刻,气势雄浑,远观如一盏盏宫灯挂壁,近看似一百零八棵巨笋摩天立地。我喜欢这些塔的颜色:淡淡的黄。这颜色平和,安详而又悦目,不像银川南薰门城墙面的大紫深褐那样庄严,也不同于董宫保府雕梁画栋常有的五颜六色的漆面那么浅怯。我觉得这颜色是建设塔群的匠人就地取材,用黄土高原的黄土,拌以黄河之水,直接调制而成。这大概是中华大地最早的、享有盛誉的、未经后世铺排的最原始、最淳厚的颜色。
走进塔群,可以发现塔建得颇为坚固,而且保存完好。历经九百余年的风雨,除了自然留下的一些销蚀痕迹之外,见不到任何人为破坏的痕迹。遥想当年横扫欧亚大陆的成吉思汗,在连战连捷之后,剿灭西夏时居然战死在自己的家门口。后来西夏灭亡,恼羞成怒的蒙古铁骑,对西夏王国进行过泄愤式的蹂躏,对西夏王陵都毁灭得这么彻底,可为什么独独留存了这么完好的一片塔林?
没有答案,也找不到理由,在我的寻根问底下,见多识广的导游小姐似乎也有点招架不住了,只好让我自己去领悟。
塔群的顶部,是一片高高的岗地,唐诗有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古人登高怀远,常常会吟出那些“登兹楼以四望兮,聊遐日以消忧”之类的句子。
伫立高岗俯瞰,弯弯黄河,巍巍远山,尽收眼前;连同鲜活的岸上人家,构成了一幅千古沧桑的画面。西夏风、明清雨,风雨如磐,岁月如歌,水流石不转,人异景曾同,却总也听不完千载不曾停歇的滔滔水声,猎猎风声!
岁月悠悠,风雨沧桑,一百零八塔依然身姿挺拔肃立山峦,黄河之水天上来,却低眉顺眼地从它面前静静流去。比起面前的大河,一百零八塔实在是太年轻了,就像耄耋老者与三岁孩童一般,一个业已饱经沧桑,一个生命的年月才刚刚开始。默立二者之间,似乎有着永远参不透的禅机。
塔顶最高处,有一座佛家小庙,神像肃然,烟火迷乱。许多人或顶礼膜拜,或焚香许愿。小庙前,一位年轻人向一位老者请教何谓佛。老者半晌不语,须臾方吟出一阕五绝:觉迷一心光,人生本无常。看破谁为我,苦乐任由尝。
年轻人不解,老者继续说:“拙可以寡过,缓可以免悔,退可以远祸,苟可以养福,静可以益寿,空可以成佛。自处超然,处人蔼然,无事湛然,有事斩然,得意淡然,失意泰然。是为佛。”
多么高妙的言辞啊!云未聚而先散,风乍起而将息。我斜依栏杆,无言地点上一支烟,在烟雾的迷蒙中咂摸老者话语中醇厚的味道。
从塔顶下来,有小商贩在叫卖冰激凌、美国可口可乐、日本富士胶卷,一对来自异国的金发情侣依偎在一处拍照……一不小心便恍然如隔世,仿佛穿越时空,从香火缭绕的西夏返回琳琅满目的现代。
塔脚之下,木槿花开得如火如荼,热烈且奔放,而灿烂的木槿花丛里,嗡嗡的蜜蜂就像多情的采花郎从这一朵花房里窜到另一朵花蕊里;翩翩起舞的蝴蝶也来凑热闹,叮在木槿花上纹丝不动,让人分不清哪是蝴蝶,哪是花朵。同来的一位女伴非常想带上一大把木槿花回去,即便捆上一束放在车尾也很招摇。一位文友见了,笑说:“手下留情。”是啊,惜花怜草总是诗。美丽的东西大多脆弱,留在记忆里或许可以更长久些。稍远一些的树木则充满了活力。树通常是不为人所注意,但只要有心注意到的人,他的目光里便会呈现出别样的绿意,那是一种比春天更为久远的东西。
从塔上走下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他们共一把遮阳伞,相拥的姿势正好是一个歪斜的“人”字。人不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么?执子之手,彼此依偎。而一对携手并膝的老年夫妇与他们擦肩而过……亚历山大大帝曾经默望着倾斜的比萨塔发出这样的喟叹:“我两手空空而来,两手空空而去。”但作为一百零八塔的旅行者,似乎可以把这句话改为:“我两手空空而来,却带着两握盈盈的爱和感悟归去。”
傍晚时分,风已停了,云已散尽。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大家相拥着沿一条铺满了花香鸟语的小径返回黄河边的码头,在这里等候快艇的到来。
“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夕阳的余晖洒满峡谷,林木上空燃烧着璀璨的红霞,一只又一只归鸟掠过黄昏的天空。那塔、那山、那水,错落有致地绘绣了一幅迷人的泼墨山水画。随着快艇的启动,一百零八塔渐渐在我的身后退去,退去,退到黄澄澄的苍穹下辽远的一角,柔迷在一片漫漶的云霞间似乎已消失了。但铭记我心的一百零八塔的壮丽姿容永远没有消逝,也不可能消逝。一百零八塔,它不仅属于青铜峡,属于宁夏,也是属于中国,属于整个人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