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喜欢水,每到一地总喜欢去看看那里的河流和湖泊,喜欢游泳,喜欢中流击水的那种感觉,在我的朋友中,我算得上是水性最好的一个了。自己最大的梦想就是在黄河边买一套住宅,面河而居,看春暖花开。这种习性的形成,大概在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恪守着“近水者智,近水者秀,近水者灵”“有水皆福地”的观念。故而我对水的情愫,犹如那些怀春少男对妙龄女子的热恋。我曾游历过诸多江河湖海,无不产生美好印象和难忘感受:黄河给我以豪放之感,长江给我以壮阔之感;沙湖给我以幽静之感,宝峰湖和瘦西湖给我以妩媚之感;天山和长白山的天池给我以神秘的感觉……而古运河的感受则全然不同,依依吴水点缀了美丽的苏州,使它既展示了古朴的美,又绽放了青春的美,同时又无所不在地透着灵气。古老而又年轻的运河有着不加修饰的自然本色感、天地作合的融通谐美感、浓郁的乡土风情感、厚重的历史文化感。水性江南,想当年,才子佳人,红粉宝剑,在运河上演绎了多少说不尽的柔情蜜意,有兰舟催发的依依离愁,亦会有孤傲文人,高歌一曲,宣泄落魄和无奈……坐在船头,风景线在游船徐徐的穿行中翩然生成,仿佛电影胶片的辘辘转动,极尽流畅,又如默片般悄无声息。清风拂面,杨柳依依,含蓄的古民居,静默的石桥,还有那些优雅的摇橹船娘……一幅地地道道的“小桥、流水、人家”的画卷。水流脉脉,画舫来去,我们这些看客只不过是运河人家窗前淡去的风景。虽然不免为此喟叹遗憾,但身心却很快又沉浸在那些绿汪汪的水里,有点像一个嗜酒的人掉落在一处盛满了茅台的酒窖里,感觉到一种沉沉的醉意。蓦然,听见对面船上有人兴奋地大声对着我们打招呼,这才猛然省悟:今夕何夕!
姑苏深处的古运河啊,你恰似一曲古筝弹奏的旋律,从历史深处淼淼飘来,穿越时空隧道的桨声灯影,演绎着古老的欣荣与繁盛,承载着两岸楼阁宅院千年不衰的史话,即使在红尘浮躁的今天,依然在我内心深处留下一片迷梦般的安详。
鼓浪屿之歌
鼓浪屿四周海茫茫,海水鼓起波浪,鼓浪屿遥对着台湾岛,台湾是我家乡。登上日光岩眺望,只见云海苍苍,我渴望,我渴望,快快见到你,美丽的基隆港……登上过海渡船,郑绪岚那曲《鼓浪屿之波》优美、动听的旋律已然在耳畔响起。我不由向对岸翠绿的小岛遥望,那就是我神往已久的地方——鼓浪屿。
乘着歌声的翅膀,踏上秀美的鼓浪屿,首先吸引我的是镶嵌在路面上的一个个五线谱中活泼跳跃的音符。问身边的导游,才知道这些音符告诉我们,鼓浪屿不单风光旖旎,还素有“音乐之乡钢琴之岛”的美誉。在本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里就拥有近千架钢琴,许多闻名中外的音乐家在这里诞生和成长。难怪鼓浪屿的轮渡码头,外形就像一架打开琴盖的钢琴,使人们尚未登岛就已经嗅到了岛上浓郁的音乐气息。漫步在鼓浪屿树影斑驳的小巷,胸前背着吉他,边弹边唱的路边歌手亦让我充分感受到了音乐的自由与浪漫。没有高级的音响,也无需听众的鲜花与喝彩,这些路边歌手就那么投入的和着自己的琴声尽情绽放自己的歌喉,这,或许就是音乐的魅力所在吧。循着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我来到一幢雅致的二层小楼,有个年轻的姑娘正在一架钢琴前弹奏,是克莱德曼的《蓝色协奏曲》,悠扬的琴声在轻灵跳动的指间缓缓流淌,动人心弦,每一个跳动的音符都如一缕轻灵的风,跨越了悠远的时间长河轻轻摇曳着我们的心灵之船。我倚着栏杆静静地眺望蓝得耀眼的海水,听着曼妙的音乐,情不自禁地想起海子的诗句:“我想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样一种纯净的幸福,该是多少人的向往,可是这对于鼓浪屿的居民来说,仅仅是寻常百姓家的生活。
行走在鼓浪屿,看着那些罗马式的圆柱,哥特式的尖顶,伊斯兰圆顶,巴洛克式的浮雕,就如走在一段特有的历史中,街道两旁大多是洋溢着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色彩的别墅、洋房。围墙上郁郁葱葱的爬山虎,院子里挺拔的柏树、棕榈树,长满长长胡须的榕树,挂满了果实的龙眼树,就如挂着鼓浪屿秋天的颜色与韵律。即使一处细微的景致,也像一个奇异的焦点,点燃我眼睛里搜寻的异彩,手中的相机也不禁争相咔咔地响个不停。这个曾经被迫定为“公共租界”的小岛,因1842年鸦片战争后英、美、法、日、德、西、葡、荷等十几个国家曾在岛上设立领事馆而又被称为“万国领事馆”。世事如风,当所有的硝烟逐渐消弭在时间的长河里,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当这些曾经代表着中华民族痛辱的各国领事馆静静地屹立在鼓浪屿古老的街道而成为供人参观的景点,我不禁为这个小岛曾经背负的沧桑和痛楚唏嘘不已。是啊,鼓浪屿虽然不是用来怀旧的,但那些安静的,繁花盛开,树叶茂盛的巷弄和院落仿佛一个素养丰厚的女人,优雅别致,楚楚动人……据说,朦胧派诗人五大将之一的舒婷就住在这些别墅群中的某一幢里。舒婷是我喜欢的诗人,我第一次对这个地方产生向往,是因为诗人舒婷的成名作《致橡树》,有文章介绍说,她是因为在那里生活,对爱情有了热烈的向往和感悟,所以,借橡树为比兴,写下了轰动一时、脍炙人口的优美诗篇。我想,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孕育了这样的诗人和这样清新、深沉而优美的诗句啊?曾经同好几位到过鼓浪屿的文友感喟地下着结论:“这样的地方就应该出诗人。”舒婷被女作家张抗抗戏称为“中国第一个完成诗意栖居的作家”。据说,舒婷家的红色小楼曾经被标志在鼓浪屿旅游地图上,但给舒婷的生活带来诸多干扰。“平日里,尤其国庆长假,按图索骥公然闯进院子拍照者有之,大清早叩门扰人清梦者有之,称’要赶飞机,因此起早打扰……‘”(舒婷语)后来,因舒婷一再抗议,地址从地图上消失了,但仍可以听见导游领着一帮游客在巷口讲说《致橡树》的故事。沿着海岸漫步,身心弥漫了一种惬意的松弛,也是身体的放松,更是心情的放松。仿佛置这蓝色的大海边,整个人都灵秀起来,想来这是一种精神,自由流淌的精神,犹如理查德·克莱德曼的《蓝色协奏曲》,那种跳动流畅的韵律中透着一种难能可贵的悠闲。海水在微风中漾起波澜,不是那种惊涛骇浪,是一种很悠然的,仿佛低声吟唱的音乐,轻微如少女春睡的呼吸,为游人平添了兴致。
金灿灿的沙滩上,我的影子被阳光剪裁着,海面上的飞艇,轰然而去的浪花之外,依稀可见一幅优美的画卷展现在遥远的海岸线。记忆的色彩世界无法与这种蓝色相比较,那实在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蔚蓝之美啊!沙滩边树木掩蔽着几块不是很大的草坪,草坪上有几株盛开的玉兰花,有三五米高,没有叶子,只有满树的花。有几株是开白颜色花的,以前见过,但没有这么漂亮。还有几株是开黄颜色花的,以前没见过,据当地人说,这是当地一种特有的树种。这些十分稀罕的花儿,吸引许多女孩在此拍照。人美花艳,别是一番景致。
来到鼓浪屿,不去海上坐坐船也是有愧于这趟千里之行的。于是一行六人上了一艘游艇。鼓浪屿很小,不到两平方公里。绕岛一周,也不过十几分钟时间。给我印象深刻的,一是鼓浪石,一块浸在海水的大岩石,因海潮长年拍击,中空形成一个洞穴,游船驶过,海浪拍打岩洞,涛声如擂鼓阵阵,鼓浪石果然没有浪得虚名。还有就是矗立在覆鼎岩上十六米高的郑成功巨型花岗岩雕像,在海面上望去,高大威武,临海而望,思绪迷离。此时此刻,我们早已忘却李白那样“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的忧愁,唯有“远近美景看不够,轻舟飞越万重浪”的盎然情怀。远处林立的高楼、彩虹般的跨海大桥以及巍峨翠郁的群山渐渐离我们远去。
伫立船头,向东张望,远山如黛,那便是金门岛所在了。据说,在金门高处眺望,可以十分真切地看到厦门岛绵延数公里环岛路闪烁的灯火,在小金门的沙滩边,可以很清晰地以厦门国际会展中心为背景拍照。而仅仅隔着这样窄的一个海峡,令许多台湾人感到的却是余光中“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的无限惆怅。
从鼓浪屿归来后差不多三个月了,克莱德曼的《蓝色协奏曲》细浪涌动般的旋律依然余音袅袅。鼓浪屿蜿蜒有致的小巷,蓝色的海岸线,白云般翻卷的浪花,以及所有我所见到的、经历的过往,仿若一个曾经拥揽过的女子,自此再也难以释怀。
寒山寺的钟声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大概还是上小学的时候,一首《枫桥夜泊》便在我的脑海里印下了一幅淡雅的画。虽然对画面表达的意境不甚了然,但落月、渔火、乌啼、钟声,让我的心里对这首诗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欢喜。后来,十分喜欢毛宁演唱那首由《枫桥夜泊》演绎而出的《涛声依旧》,古雅的歌词,勾勒出一个古朴而雅致的情境。到寒山寺一游,遂成为心中一个埋藏已久的念想。
在我的想象中,寒山寺大抵位于苏州城外一座古木参天、浓荫蔽日、环境十分幽静优美的山丘——寒山之上。那”夜半钟声到客船“的这个”到“字,说明两者之间还应有一段较远的空间距离,那钟声才会在夜的静谧中远远地传来,才会生出一种孤寂美,映衬出深夜行旅者淡淡的凄凉。来到寒山寺才知道,此寺就在苏州城边上,是苏州城西枫桥镇上的一座古刹,黄墙绿树,庄严幽深。寒山也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和尚的禅名。寺与枫桥近在咫尺,四下里一点儿都不显得孤寒,相反,还挺热闹。不得不佩服张继的妙笔生花,把这样的实境,写成那样的文学虚境,居然还成为千百年来人们百读不厌的名篇。不过,1992年由毛宁唱红的《涛声依旧》,也让来到寒山寺的中外游客愈发地多了起来。文化对旅游的促进作用,不但绵长而且充满了一般广告语所没有的力度。
寒山寺和园林都是姑苏的象征和名片,是苏州人的骄傲。寺门正对着一座石拱桥,桥面洁白似雪,高高地伏卧在枫河碧波之上,桥下有小船往来。一打听,叫江枫桥。我想”江枫渔火对愁眠“句中的”江“分明指的眼下的运河了。那”江“边的枫树呢?听附近的老人讲,很久以前运河两边是长满了枫树的,不过如今人烟多了,枫树就少了。
入得寒山寺,其间曲槛回廊,大殿、藏经阁、钟楼、碑廊布局有致,青竹松柏点缀其间,倒有点”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的意境。寺外是一面巨大的明黄色的墙,俗称照壁。照壁上”寒山寺“三个大字为浙江东湖名士陶浚宣所题,字体奇特,古朴苍劲,别有韵味。
寒山寺的规模并不大,比起苏州城内的报恩寺来,显得小了许多。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寺不在大,有大师则名闻天下。寒山寺始建于梁代天监年间,初名妙利普明塔院。相传唐贞观年间寒山子曾在此住持,遂改名寒山寺。
在寒拾殿,瞻仰了寒山、拾得两位高僧谈经论佛的答问塑像,造型生动,诙谐逼真。或许是人到中年的缘故,以前喜欢明星大腕,现在只喜欢大师,寒山和拾得就是我颇为喜欢的两位大师。曾经看到过一幅画,画面描写寒山与拾得两位仙人席地坐于一株古树下,背依石丘,谈天说地,相处甚欢,一副逍遥自在的样子。有诗曰:“寒山拾得两头陀,或赋新诗或唱歌。试问丰干何处去,无言无语笑呵呵。”虽然寒山与拾得无言无语的模样惹人喜爱,但他们之间的对话更令人肃然起敬。据说,寒山问拾得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就我自己亲身的一段经历而言,我曾经遇到的那个“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的家伙,除了让我站得更高,看得更远,行走在更广阔的路上之外,还让我变得更加勤奋,更加善良,更加能忍耐别人,更加理解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多年以后,回过头,我们再来看看那位我“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的家伙,他目下的状况是:老婆不理会他,对他作金刚怒目状;孩子时常端起拳头,骂他王八蛋,声称要揍他;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亲戚乃至几乎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觉得此人不可理喻之极,混蛋流氓到家,早早晚晚要到灵武定居去的(那里有全宁夏最好的精神病院)。
我曾经在梦里为这个可怜虫祈祷过:“阿门,主啊,不,寒山大师啊,饶恕了那个宵小之辈吧,那家伙已经够可怜了。”
寒山大师蹙眉道:“我饶恕了那厮,那厮自己不肯饶恕自己啊。奈何!”呜呼,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从某种意义来说,我是曾经神游过寒山寺的,并且与大师寒山有过一番穿越时空对话的。因此,站在寒山塑像前,我有一种昔日良师在眼前的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