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紫儿在吃串丸子。
荒僻的路口旁有一家简陋的客栈,一些零星过路的人在这里打发一顿饮食。
她一边吃东西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邻桌的几个江湖人说话。
“听说了没有?归云山庄出大事了。本来想灭魔教,结果一夕之间上下死了几百条人命,那无月宫真是惹不得!”一个络腮胡的中年男子低声说道。
“你才知道?出事都有些日子了。现在整个武林谁不人心惶惶?连久未出山的唐门都惊动了!”
“可不是?据说唐门的三位少主和那个从未露面的大小姐也出来了,正住在落梅山庄呢!”有一人开口道。
“落梅山庄?岂不是离这里不远?无月宫的人应该不会到这小地方来吧?”起初的那个中年男子惶恐道。
“谁知道?总之这一阵是多事之秋,还是有多远避多远,这些人的恩恩怨怨可不是我们能招惹得起的。如今这年月混迹江湖,不都是为了讨口饭吃?谁又想去送死?”说话的人长叹一口气,道不尽的无奈。
唐门?
她怎么忘了?清音水!
唐门的至宝,却不同于外界的传闻,清音水是奇药不错,能解百毒,却也是世间至毒,没有中毒的人若是吃下了,将七窍流血、痛不欲生地死去。这水奇就奇在它无色无味,如同平日里喝的清水一般,能让人毫无防备地饮下去,是最强的暗杀武器!
有了清音水,她不用试毒,也能杀了大师兄!
她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抹狠戾的光芒,咀嚼东西的动作变得缓慢起来。
“娃娃,吃饱了没?”来来回回忙碌的老板娘热情地上前问道。
“大娘!你这里的丸子真好吃!”她笑容甜美地扬起脸道。
“你这小姑娘,恁地嘴甜!”老板娘顿时笑开了眉眼,又拿了盘丸子放她桌上,“再尝尝这个,大娘刚做的。”
“谢谢大娘!不过我要走了。”她甜甜地道,吞下最后一颗丸子,起身就要离去。有一种人,在哪里都能混得很好,根本不用担心她会狼狈委屈了自己。从山上下来之后,她就漫无目的地游走,还身无分文地骗吃骗喝到现在。
“等等!带上这些再走。”老板娘又将几串丸子塞到她手里,有些不舍地叮嘱道,“你一个女娃娃在外行走江湖也是不易,多带着吃的,下次路过还来啊!”
“好!”她笑着点头接过丸子,转身离去,眼中迅速地掠过一抹狡黠。
唐紫纱在山庄的后院徘徊着,寻着一个机会,她便身手轻盈地隐蔽起来,悄悄潜入落梅山庄的后园中。
她屏住呼吸拨开草丛,向前探视着,正要往前移动,她却突然顿住了身子,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
有一个人。
一个美丽到极致的女子,静静地坐在院中的椅子上。
她的长发如云般柔顺地披泻下来,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几乎能滴出水来的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某处。整个人安静得像是快要消失,却又令人无法不屏息、赞叹。只是,美则美矣,却像个毫无生命的漂亮娃娃,很空洞。
她明明不认识这个人,可奇怪的是她却知道,她看不见。
她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紫儿眯了眯狐狸眼,正犹豫着是上去杀了她,还是暂时躲起来,身上的银铃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般响了起来。她连忙息了铃声,心下暗自一惊,这铃中养的其实是剧毒的蛊虫,遇风不响,吸血而鸣,铃声昭示着她的心情,平时寂静无声。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纰漏,怎么会在这里无缘无故就响了起来?
听到铃音,那女子木然的脸上突然起了一点变化,只见她嘴巴动了动,很轻的,轻得几乎已经消失在风里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小紫?”
小紫?
随着这一声呼唤,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浮现了出来。遥远的,一些言语,断断续续地从她的记忆深处涌现出来。
“……小紫,饿了吗?来吃点东西。”是谁,温柔稚气的声音在漆黑的牢房外响起,似乎是那个活地狱唯一关心她的人。铃铛又响了一下。
“你要走了,这玄蛛魔网你带在身上,别被人欺负……”
玄蛛魔网上的蛊铃,向来只会回应它历代的主人。而这悬玄蛛魔网,是什么时候带在她身上的?或者,是谁传给她的?紫儿愣住了,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蹲在那个女子的面前,睁大眼睛仔细地看着她。然后她伸出手,仅凭着直觉想抓住这个女子,怔怔地道:“姐?”
还不等她说完,一道强劲的内力就生生地将她和女子分割开来,胸口挨了重重的一击,紫儿口中含血地跌在了地上。
转眼间,女子已经被三个高大的男子团团护住,站在最前的男人狂傲如烈焰焚身般的目光嫌恶地盯着她,“什么东西!你也敢碰茹儿?!”
什么东西?
真是熟悉的憎恶感啊,在唐门被关在黑牢的日子,被嫌弃、被排挤、被不当人看,这三个鬼魅般的身影,从她记忆深处涌了出来。虽然那时候还小,但只要是欠她的,一笔一笔,她都记在心里!
唐紫纱擦去了嘴角的血,阴恻恻地笑起来,“三个哥哥,好久不见了!”
“谁是你哥哥!唐家的女儿就只有一个,你乱叫什么!”
那三人鄙夷地看她一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唐家二少轻蔑地笑起来,“我还当是哪里来的野狗野猫,敢到唐门来撒野!原来是贱货养的小杂种!”他尖刻地讥讽道,“唐家没有你这低贱的东西,还不快滚!”
唐门是极重视门第观念的,唐紫纱的母亲出身于魔教,擅自勾引了当时的唐门之主,凭借着怀孕之名才勉强进入唐家,当个连名分也没有的侍妾。紫儿是唯一一个不是由正室唐夫人所生的庶出子女,向来处于被人鄙视的地位。而唐老门主死后,由唐门大公子继承了门主之位,紫儿的母亲再也无法在这里活下去,干脆一死了之,唐紫纱也就被放逐到据说是她母亲娘家的无月宫,一放,就是十余年。
紫儿冷冷地看着被他们保护得滴水不漏的美丽女子,像一个公主,被他们那么小心翼翼地疼惜。而与他们有着相同血缘的她,则是连看一眼也嫌脏的乞丐!
唐紫纱缓缓地站了起来,她忽然笑了,这笑中含着冰一般的冷凝,“什么是低贱?连这点都不懂的话,就由我来告诉你们好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活得最长、最久,活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高高在上,因为反对他的人已经都死了,死人,是不会反抗的。魔教得势,现在的正道人士就会变成被剿灭的对象,到时候黑白颠倒,正道变成了邪教;生于草莽,占据天下者为王,到时候万人景仰,所有曾与他作对的人都是叛贼逆寇。只要足够强大,连人世乾坤都可以扭转。而我,现在听你们说话实在是不舒服呢,不如,就把你们都变成不会说话的人好了。”
她的口气淡淡的,空气中却无形中掀起了一股低靡之气,透着令人胆寒的凉意。
“好大的口气!听你在这里妖言惑众!在我们动手之前,还不滚?!”唐家三少怒道。
紫儿不再说话,她低垂着头,嘴角挂着一丝诡谲的笑容,那笑痕像是僵在唇边,令人看了不觉有种阴森之感。
她缓缓地将手伸到背后,双月玲珑刀出鞘的声音拉成一条长长的丝线,清脆有力。
她什么也不怕,什么也没有,亲情、血缘,她从来就没有感受过,也不稀罕!既然没有人在乎她,那么她也谁都不会在乎!杀一个人,和杀一千个人;杀陌生人,还是杀兄弟姐妹,对她来说一点区别都没有!人死了,就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已,每具尸体,都没有什么差别。唐门,娘,无月宫,惹到她的、抛弃她的、伤害她的,所有人——
都去死吧!
她的刀法,贵在神速,抽刀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只见两道半月形的金光划过,直冲向中间的男子。唐门之人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反应奇快地避过她的刀锋,正面就是一掌,却不料紫儿虚晃一招,腾空跃起,一个空翻到他身后,手起刀落,已经挑了他手腕的经脉。对方惨叫一声,颓然倒下。
“你干了什么?!大哥,你怎么了?大哥!”其余两人悲愤地大叫着。
这就是曾经踩在她头顶趾高气扬的唐门吗?连在她手上活下来都办不到,还有什么资格骄傲?!
妖异的眼中闪着嗜血的阴冷之气,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玩偶,她身影飞速地移动,一个一个将他们败在手下,正要给出最后致命的一击时,一个声音突然闪电般掠过她的脑海——你要是再动手杀人,就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手中的动作蓦地一停,拿着兵器的手悬在半空。
羽棠哥哥……
闪烁着血光的眸子动了动,气焰莫名地低了下去。
胸口为什么会有酸楚混杂着温暖的感觉出现?难受,却又摆脱不了。
冥冥之中,她恍惚地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一旁,美得像一幅画似的女子,平静木然的脸上一双空洞的眼睛,只是豆大的泪水却源源不绝地从那眼眶里涌出来。虽然是瞎子,可是她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她无力阻止,除了掉泪,别无他法。
——为什么不能杀人?
——因为会有人伤心。
他们死了,有人哭,有人伤心。
她茫然的脸上没有表情,站起身来,双刀回鞘。
“为什么不杀了我?”大公子直直地看着她。虽身负重伤,一双眼睛依然有神。
紫儿没有回答,她退开两步,转身就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知道一直往前走。唐门已经被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那么,前面又是去向哪里?
曾经费尽千辛万苦、冒着被追杀的危险也要从无月宫里逃出来,就是为了获得自由,能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做的事。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别人累的时候,是不是都有个地方可以回去?那个地方暖暖的,是天下间最舒服的地方。可是,她没有。
唐门不要她,生她的女人也不要她,无月宫与地狱无异。
她哪里也回不了,她没有家。
紫儿蹲了下来,像个无助的孩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突然觉得脸上湿湿的,流到嘴里,是又咸又苦的味道。
她要是死在这里,静静的,像所有的尸体一样,连个来看一眼的人也没有。
好冷。
紫儿一个人跑了好久,好冷好冷,冷得都无法呼吸。可是无论她怎么跑,也没有目光是看着她的,连个影子也没有。
仿佛曾经也感受过温暖,在哪里?什么时候?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人不仅仅只是一堆移动的肉体而已,是活生生、有温度的。
断崖之上,他拉住她的手。
就像拉住她整个世界与生命。
他……是谁?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见那个陷在混沌中的人影,一声哽咽,低低逸出:“羽棠哥哥……”
这个声音,仿佛带有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重重地打在她的胸口、抽搐的心头。那种酸酸的、撕裂一般的感觉汹涌地翻腾出来。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羽棠哥哥,我要回家……紫儿要回家,你为什么不要紫儿……羽棠哥哥……你在……你在哪里……呜呜……”
她想在他身边睡觉,他的身上好温暖,他总是对她吼,却从来无心真正地伤害她。只有他,整个世间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她能够回去的归处。
她要回去,她没有杀人,她可以回去的,她要回到他的身边!
紫儿猛地站起身来,连眼泪也来不及抹,辨别方向之后就拔腿飞快地奔跑起来。
他还会在那里吗?她出来多久了?他还会在奶奶的房子里等她吗?奶奶的柿子是不是已经熟透了?
想到了回去的地方,紫儿莫名地雀跃起来,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刚哭过的脸庞上也扬起了笑容,是那种毫无防备的,坦然的笑。
可跑了不过一会,她突然煞住了脚步。
怎么忘了?清音水还没有拿!
意犹未尽地抽了抽还发着酸的鼻子,但以往的朝气和明媚的自信已经回到了她的脸上。紫儿看了看要去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明白现在的唐门一定戒备森严,没准连老头子也出动了,想要偷出清音水,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可是,清音水可以解百毒。也就是说不管她曾经对羽棠哥哥下过什么毒都能迎刃而解。
值得一试!
她坚定了眼神,转身就往回跑去。
羽棠哥哥,你再等等,紫儿一定连同清音水一同带回去给你!
山腰的房屋里,傅羽棠正在给奶奶修理老旧的凳子。他表情沉静,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除了手中的活,什么也看不到。
门就这样突然被撞开了,他闻声抬起头来,脸上并没有多大反应。
屋外的风呼呼地冲了进来,门口站了一个傻子,身上的铃铛随着风声清脆作响。
紫儿是一路不歇地跑回来的,跑得头发也乱了,衣衫也不整了,直喘着气,红彤彤的一张脸上扬着大大的笑容,两眼亮晶晶地直看着傅羽棠。
他也看着她,表情僵在原处,突然不会说话了,以为是陷入了幻觉。
看到他漠然的脸,紫儿像是被泼了一瓢冷水,一腔子热情都息了下来。羽棠哥哥,是不是还在生气?她杀了人,她那样跑掉,是不是让他很生气?手足无措地垂下了头,紫儿绞着裙边,迟疑着该怎么开口。
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刚要抬头,就猛地被卷入一个炽热的怀抱。
傅羽棠抱着她那么用力,像是要把所有的呼吸都从她肺里挤出来,他紧紧地将脸埋入她的发丝,终于感到她是真的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的气息,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她柔软而温暖的身体。他连抱住她的手都开始颤抖,从喉咙里逸出的声音粗嘎嘶哑得像是在哭:“紫儿……紫儿、紫儿……”
“羽棠哥哥……”紫儿怔然地睁大了眼。
久违的声音,竟听得他胸口一酸,更紧地抱住她,埋入她的脖颈,“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以为你走了,你死了,没有人会哭,没有人难过?我告诉你我会,我会!我会痛不欲生,我恨不得能代你去死!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失去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只要你还活着,你懂不懂?!你也有人为你牵肠挂肚,你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你,你还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所以,不要用那种口气说你可以去死,再也不要……”
紫儿被他抱着,眼眶里溢满了水气,眼泪流了下来。胸口好酸,好难受,可是为什么还会觉得高兴?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手挂在他的脖子上,“羽棠哥哥,你不要哭……”
伸手为她抹去泪水,他好笑又好气地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怜爱的柔声骂道:“……小傻子。”
“纱纱……纱纱回来了?!”奶奶从厨房出来,喜出望外地叫起来。
“奶奶!奶奶!”紫儿不顾脸上的泪花,一下就跳到奶奶身上,撒娇地抱住。
“真是纱纱回来了?!你这孩子,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害得奶奶担心死了。哎呀,身上怎么这么冰凉?正好奶奶炖热汤呢,赶紧喝一碗!”奶奶忙拉她进屋坐下,心疼地在她身上摸了又摸,赶忙又到内厨盛了碗汤出来。
“我来。”傅羽棠接过汤碗,在嘴边吹凉了,才喂给她喝。
她黏糊糊地坐在他旁边,喝汤的时候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这才发现她不仅仅是跑得狼狈,脸上和身上都布满了细碎的伤痕。
他脸色一变,抬手轻触她脸上的伤口,“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她“咕咚咕咚”吞下一口汤,“羽棠哥哥,这次我可弄了个好东西!”从唐门逃出来时中了好几个有毒的暗器,差点没命,就喝了一小口清音水,果然解了身上的毒,连伤口愈合得也极为迅速。
“我看看。”他沉下脸,捞开她的袖子。上面细密的伤口已经有了愈合的趋势,但还是可以看出来当时伤得很深。
她见他面色阴暗,忽然凑上前在他脸上“啾”了一口。
“紫儿!”俊脸“腾”地一红,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奶奶,满是赧然之色地侧过头低道,“你干什么啊?”竟当着老人家的面做这等事!
“我就是死了,也要死在你身边。”她仰着脸说道。不管伤得多重,不管是隔山隔海,她也要回来见到他才肯死去。她不要变成山野间一具冷冷的尸体,她要像个人一样被好好地放在棺材里埋起来,在她的坟头上要有墓碑,要写着“唐紫纱”三个字。这样,她就不会成为孤魂野鬼了。
“别说傻话。”他哑着嗓子将她的脸按在胸口。
“我是说真的。反正人总是会死的,我这种人死得最快了。可是我现在不怕了,只要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东西,做了想做的事,就没有什么留恋的。而且,现在还有人会为我担心,紫儿不怕死了。羽棠哥哥,不管在哪里,如果我快要死了,一定回来你身边;如果我会被人杀了,我宁可杀我的那个人是你。”
“那我呢……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有了为你伤心的人就可以死了,那我呢?!你有没有为我想过?!如果你死了我会为你难过,你知道那种痛苦吗?!不要说得那么轻松!”他悲痛地吼道。真恨不得能一手掐死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子,她完全都不考虑他的感受,从头到尾就只会顾虑自己!
“羽棠哥哥……”
“你还不如杀了我!要是你敢随随便便地拿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你就先杀了我!不要把死说得那么无所谓!你知道为什么那些人都不愿意死?即使沦为强盗,即使丧尽天良也要活下去,你有没有注意过他们临死前的表情,那是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意念!他们死了,有人会为他们伤心,所以他们也要为重视自己的人活下来!”他紧抓着她,眼神泣血一般看着她,“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你不能那么自私!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要你死!你听到了没有!唐紫纱!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要你死!”
“我不要。”她直直地看着他,坚定地道。
“你!”她到底要他怎么样?!他是不是要把心撕开,血流尽,才能不被她的冷酷折磨?!
“你死了,我也不要活。”没有温暖地活着,她不要。
“紫儿……”他哑然。
“羽棠哥哥,”她巴在他身上,闭上眼,深深地吸入他的气息,喃道,“活着,死了,我都不要离开你,你是我的……”
奶奶早已默默离去,不想打扰这对交颈厮磨的小情人。
屋里的炉子升得暖暖的,很是温馨。
夜色深沉。
屋内一圈柔和的光铺陈在房间里。
傅羽棠靠坐在床头,已经有一会没理她了。
“羽棠哥哥,你看我学扭蛇!”紫儿虎虎生威地跳上咯吱作响的圆木桌,活灵活现地摆弄着,想逗他开心,“紫儿我是多么的健康有力啊!才不会那么早死呢!羽棠哥哥你就不要生气了,都是紫儿乱讲话,就算是别人死了我也不能死啊,我杀人家还差不多呢!”
“你敢!”他冷冷地横她一眼。
“你终于跟我说话了啊!”她眼睛立即绽放出光芒来,俯冲到他面前摇头摆尾地装乖,“人家不会啦,我不杀人,也保证会好好活下去,好不好?”她那稚嫩的语气此时竟像是在迁就着哄他。
“……真的?”他正眼看他。
“真的真的!”她连忙点头。虽然还不知道守信用是什么,但是她此刻真的是想答应他。
“你答应我了,就不许反悔。”他深深地注视着她,低沉着嗓子。
“嗯。”她趴在床头,精灵地看着他。
这样一看才发现,他好像比以前清瘦了,脸色苍白了些,没有太多血色。
傅羽棠没有告诉她,这些日子他都是怎么过的,只要一想起那天的事,他的胸口就痛不欲生,几乎怀疑自己身体里的血都已经吐尽了,周而复始,已经折磨得他快熬不住了。能等到她回来,再见到她,他已经很庆幸。他还能撑多久?他死了,她怎么办?只是这么想,就让他难以呼吸起来。死亡对于他来说最大的恐惧,就是永远不能再见她。今生他们相遇,没有一天能够放开心胸地在一起,没能好好地爱着她,老是对她凶……他其实不想这样,他好想不顾一切地宠她,好想把一切都忘了。
父亲,世伯,如果他快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任性一次?今生今世都是走在一出生就既定好的路上,那么在他死之前,就一次,他想看着她,可不可以?哪怕她是人人欲杀之的魔教妖女,哪怕她杀人无数,可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天真的她、任性的她、淘气的她、孤孤单单的她一个人在这世上,他好心疼。就一会,不会很久,在他死之前,他想陪着她……
紫儿抬手抚摩着他的脸,怎么会瘦了呢?她并没有发现他有很明显的中毒征兆,可是他的确在虚弱下去。
想了想,她从腰间取出一个精美的白玉小瓶来,倒了一小盅在酒盏里,拿给他,“羽棠哥哥,你喝这个。”清音水能解百毒,不管怎样,喝了应该就会好了吧?她那么辛苦地跑回唐门,不就是为了这么做吗?
他接过杯盏,想也不想地就要喝下去。他已经什么都不想知道了,她给他的任何东西,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可是,“紫儿,松手。”他疑惑地看着她,拿了半天也抽不动杯盏。
“啊?”她低头一看,果然自己还牢牢地握着那杯看似普通的清水,“哦,好,你喝吧。”她愣愣地说,可手上的力道还是没松。
“你这样我喝不了。”
“羽棠哥哥……等等,我还要再想想。”她皱起了眉头。有什么地方不对。她感觉得出来。
“没关系。”他手上一用力,拿过杯盏就要一饮而尽。
“不行!”紫儿慌乱之下一挥手,“啪”的一声,杯盏落在了地上,汁液洒了一地。
清音水是用来解毒的,可若是人体没有中毒却喝了下去,就会比最凶猛的剧毒还要厉害!她不知道的是,他到底是中了哪种毒?她没有明显地看到他毒发的症状,她不能确定!所有对他下的毒药她几乎都了解,就只有一种——紫雁!她是第一次用,不知道毒性如何,最重要的是,紫雁,到底是不是毒?还是蛊?她看他吐过血,那是红色的血,不是中毒之人应该会吐出来的黑血!
她不能确定!
她好怕害死他!
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连一点点风险也不敢冒!从来没有如此胆小,就像个没有骨气的懦夫,连赌都不敢赌!
既然如此,她不能拿他来犯险,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她再找一个人试验紫雁,然后给那个人喝下清音水,看是否能解毒,如果能,就给羽棠哥哥用,如果不能……她自然还有其他的方法!
只是,在这之前,他会没事吗?会没事吧?
“怎么了?”突然要他喝,又突然打掉,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紫儿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她肯定地看着他,然后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了,“羽棠哥哥,紫儿要跟你睡!”“不行,回奶奶房里去!”他赶她。
“就要跟你睡嘛!”她不由分说就钻进他的被窝。
“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他话一说完就心虚了。
“紫儿要嫁人,也一定嫁给羽棠哥哥。”
他胸口一热,没有再反驳。
暖暖的,两个人的被窝,真的是感觉不到一点寒冷了。
这一夜,月色分外的洁净,没有染上一丝血腥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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