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西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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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宋志坚

原名宋百兴,1948年3月12日出生于浙江绍兴,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8年起正式从事编辑工作,曾任《文明大观》杂志主编,编审职称,退休前工作于福建人民出版社。著有《鉴湖情书》《打杂人语》《老宋炒古》《天下乱弹》《老宋杂文》(上下卷)《老宋杂文续编》(上下卷)《难易居札记》(上下卷),学术专著《杂文学概论》《鲁迅根脉》(上下卷)等14种。

“十谢”不宜张扬

我是从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获悉《十谢共产党》的。以前总有人责怪老百姓“吃肉骂娘”,这下却是“吃肉谢党”了,中央某大报还为此刊出了《十谢共产党走红折射了什么》的文章。其实,“十谢”云云,“谢”就“谢”了,张扬却是不宜的。

“吃肉”是得到了“实惠”的一种形象化的说法。这种“实惠”,包括衣食住行的改善,包括生老病死的依靠,也包括子女的就学与读书。于是想到海峡彼岸的百姓,他们是否依旧“穿的蓑草衣”、依旧“住的茅草屋”、依旧“走的羊肠道”、依旧“照的桐油灯”,倘若他们居然也在“吃肉”,而且吃的“肉”既不比海峡此岸的百姓少,也不比海峡此岸的百姓差,那么,他们是否也唱“十谢”?倘若从世界范围去看,我们的人均收入还是低的,尤其是农民,不少国家公民的福利与生活之水准,都比我们高得多,他们是否也有“十谢”?

在“十谢”歌中,多有“以前”与“现在”的对比,用来说明老百姓的“吃肉”并作为“谢”的原由。只是这种“以前”与“现在”之间的界线不像新中国建立之初那么分明:“以前”指的是“解放前”,“现在”说的是“解放后”,所谓“新旧社会两重天”,所谓“人民翻身做主人”,可以说得通。“十谢”毕竟是在新中国建立六十周年之后,歌词之中的“以前”便可有多种解释。例如:“以前忍饥又挨饿”的“以前”,不也可以理解为那三年的“困难时期”?“以前有病无钱医”与“以前种粮要上税”的“以前”,不也可以理解为不久之前?“以前”与“现在”执政的是同一个政党,吃不到“肉”之时不许“骂娘”,吃到了“肉”之后就该“谢党”吗?

仅就执政党与人民群众的关系而言,似也无须“谢党”。按照“吃肉骂娘”之说,党与政府是老百姓的“爹娘”;按照有关领导人的表白,“党与政府”的领导人,都是人民的儿子。不管谁是谁的“爹娘”,不管谁是谁的“儿子”,反正都是一家之人,本来是无须客套多礼的,一“谢”就见外了,哪能还要“十谢”?前些年,鉴于某些理论家对“吃肉骂娘”的指责,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过:“‘吃肉’是物质生活层面上的,意味着一种生存权;‘骂娘’是政治生活层面上的,意味着一种发言权,‘吃肉骂娘’现象能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持续至今,恰恰说明中国社会在人权方面的进步,与难得‘吃肉’又忌讳‘骂娘’的那个岁月相比,这种进步尤为明显。”老百姓能够“吃肉”,归根到底,靠的是他们自己。党和政府为改善民生做了好事,乃是职责之所在。若将受人指责的“吃肉骂娘”与受人赞赏“吃肉谢党”相比,前者多了一种公民意识与主人翁的气派,后者多了一种臣民气息与奴性。对于党与政府及其工作人员来说,听“谢”比听“骂”舒适,听“骂”比听“谢”有益。听“骂”,有利于执政党的建设;听“谢”,很容易助长党政领导的官气、骄气与奢气。

某大报的文章说,“十谢”歌出自肺腑,因为“原创与表演者都是这个县兴隆镇龙凤村田家沟地地道道的农民”,但我以为,与其说是出自肺腑,倒不如说是出自惯性。新中国建立之后,在相当长的时期中,一直是“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感谢毛主席”,所谓“十谢”,很可能就是这条轨迹的延伸。中国的老百姓是惯于叩头谢恩的,只要日子还能过得下去,逢年过节,总要“皇恩浩荡”一番,“十谢”之中,或许还有这种自古以来就有的奴性。然而,既然“‘三农’问题如此文所说还是‘天大的问题’”,既然农民兄弟还是弱势群体,那么,“十骂”的大概也有。党和政府的领导人,只能深入基层去听取各种“骂”声,殚精竭虑地去解决那些实际问题。如果像这篇文章的作者那样,一听“十谢”,就以为是“从肺腑间涌出”的在“大家心中埋藏已久的感恩之情”,于是沾沾自喜,那就未免太肤浅也太小家子气了。

亏得“十谢”并未如某大报的文章所说的那样已经“走红”,倘若大江南北真的都唱响了“十谢”,还真不知是一种什么景象呢!

谏×长书

孙贵颂先生《养活一个局长得花多少钱?》(原载《中国经济时报》)一文中所说的局长,是一个小地方的局长,大概是科局级的,并非厅局级或司局级。孙先生也说了,这局长“不贪不占,不赌不嫖”,还算“清正廉洁”。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局长,一年的花费算下来,大概要五六十万到七八十万之间”。这种现象有一定的普遍性,而且不仅是这种科局级的局长,读为×长或许更为确切。那种“花费”的“款子”以及与此相关的气派,也会因为×长的权力与地位之间的不同而有伸缩。此文让我联想到《吕氏春秋》中的一段话,大意是说,富贵而不知养生之道,就会酿成祸患。对照着看,不禁为我们的×长担忧。

《吕氏春秋》所说的“祸患”大致有三,联系×长的实际,分述如下。

一曰“招蹶之机”,这是说坐车的。“出则以车,入则以辇”,两只脚都用不着了,久而久之便形同虚设,失去走路的功能,这车与辇也就成了制造脚病的机具。孙先生说:“局长的专车是三十万的‘奥迪’,每天车接车送地上下班”。这“奥迪”当然比两千余年前的“车辇”舒适气派得多。越是舒适气派,便越舍不得弃车走路,得“脚病”的概率也就越高。

二曰“烂肠之物”,这是说吃喝的。“肥肉厚酒,务以自强”,以为出席丰盛的酒宴,便是“进补”的时机,殊不知酒肉糟蹋的正是肠胃。×长招待上级领导外来客人,“肥肉”是没人吃了,山珍海味,说得出来的,真还都能办到。“厚酒”也老土,“国酒喝五粮液,洋酒喝XO”才是时尚。唯有“烂肠”之功能,并未因时而变。消化系统的许多恶病,往往与此有关。

三曰“伐性之斧”,这是说纵欲的。“郑卫之音”为“声”,“糜曼皓齿”为“色”,这“声色”二字能像斧头一样伐人之性,使人醉生梦死,乐极生悲。×长有没有这种嗜好不得而知,也不可一概而论,“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的那种“带套间的办公室”,却难免引人生疑。“套间”可以“套”出许多花样来的。“环境好了”,不是“工作起来更舒适”,而是“‘浪漫’起来更方便”,容易招致“伐性之斧”。

还有一些“×长的实际”,难与《吕氏春秋》所说的“祸患”相对照,例如,每月几千元的高档香烟费,每月几千元的多种通讯费——香烟含有尼古丁,手机的辐射也不可小觑,“公款”与“高档”却容易使人失去节制。

孙先生的文章是为老百姓考虑的,那每年“五六十万到七八十万之间”的款子,毕竟都是老百姓的血汗,我却纯粹是为×长着想而直言相谏。

我想进言×长:为了您和您的家人,请尽量多用两只脚而少用四个轮子,尽量“在家吃饭”(这好像已被视为健康的秘诀)而少去设宴赴宴,尽量使用简朴透明的办公室而少用那种“带套间”的。这“尽量少用”的东西,更不可去追求去攀比豪华与时尚。因为“公款”与“高档”而容易失去节制的那些《吕氏春秋》中找不到的玩艺,也以“尽量少用”为宜。

我是留有余地的,说的是“尽量少用”。倘若×长说,如今普遍如此,这也“尽量少用”,那也“尽量少用”,岂不成为官场另类,以后怎么混得下去?那么,我还想进言×长,《吕氏春秋》中有一句话:“古之人有不肯贵富者矣,由重生故也。”也就是说,古时还有看重养生而“不肯贵富”的。×长是否可以一试?

倘若×长摆出一副“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架势说,这是什么什么的需要,因而,既难以“尽量少用”,更无法“不肯贵富”,那我就无话可说,无言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