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西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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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陈庆贵

江苏扬州人,法律本科学历,高级经济师。现供职于江苏省扬州市邗江地方税务局。任扬州市邗江区文联(社科联)副主席,邗江国际税收研究会秘书长。1984年发表文学作品,多篇(首)作品被收入有关专集,时有作品被媒体转载,获得过各级作品或个人奖数十次。已出版杂文随笔集《红楼关得很沉重》《鹰眼守望》两部。

“阿Q”子孙满堂,鲁迅不“大撤退”才怪呢。

没娶过老婆的“阿Q”照样子孙满堂!我们是不是又该“全民娱乐”“娱乐至死”一回了?

编剧刘毅曾在其微博上发帖称“,开学了,各地教材大换血”——他列举了20多篇“被踢出去”的课文,比如《孔雀东南飞》《药》《阿Q正传》《记念刘和珍君》《雷雨》《背影》《狼牙山五壮士》《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朱德的扁担》等。其中涉及鲁迅的作品多篇,因此刘毅称之为“鲁迅大撤退”。

《阿Q正传》是世人公认的鲁迅代表作之一,也是现代文学史上一座不朽丰碑。阿Q自从鲁迅笔下诞生以来,历久不衰成为具有类似精神现象者的代名词,时时挂于批评者口头,在媒体上得到普遍运用。罗曼·罗兰和法捷耶夫曾经极口称道阿Q这个形象的生动和深刻意义。小说迄今为止已有近四十种不同文字译本传世,可以说,阿Q不仅是中国文学史上也是世界文学史上一个不朽典型。无论从文学审美价值窥抑或从社会启蒙意义计,将《阿Q正传》踢出课本都说不过去。缘此,无论如何,都让我气不打一处来!

阿Q无疑是“精神胜利法”的代名词和病态心理的形象符号。作为一种比较普遍的精神现象,“精神胜利法”主要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的产物,烙上了民族耻辱的湛深印记。鲁迅在写作《阿Q正传》之际,曾抱有批判“国民的弱点”意图,据此他还作了如是诠注:“我的方法是在使读者摸不着在写自己以外的谁,一下子就推诿掉,变成旁观者,而疑心到象是写自己,又象是写一切人,由此开出反省的道路。”然而可悲的是,《阿Q正传》在课本中生存教化了多少年,似乎除了给人们提供茶余饭后的笑谈和作文写字的佐料,似乎未尝产生“由此开出反省的道路”之显著疗效。

想想当下世象看看周遭图景,可谓阿Q子孙满堂人丁兴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不同的是阿Q们只不过换了一件“马夹”而已,相似的是阿Q们虽现实处境十分悲惨,但其在精神上却“常处优胜”。君不见:现下一旦与大国发生国际摩擦,网上就有愤青以过去与某国交手取胜(实为平手)为由不屑对手摩拳擦掌振臂喊打,这与阿Q常常夸耀过去毫无二致:“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其实他连自己姓什么也有点茫然。才当中国经济稍微有点起色,有国人就迫不及待叫嚣“赶英超美”,狂呼以经济总量“取代某国成为第一、第二”而手舞足蹈,殊不知中国的人均GDP只是强国数十分之一,核心竞争力更是无法与人家相提并论,这恰合阿Q常常比附将来:“我的儿子会阔的多啦!”其实他连老婆都还没有。不少软体动物类国人趋炎附势摇尾乞怜甘愿做权势者的巴儿狗或鹰犬,更有不守妇道者放纵“脐上三寸脐下三寸”出卖器官甘愿委身权贵行“权色交易”“权钱交易”之龌龊淫事,这俨然乃阿Q忌讳自己头上癞疮疤又认为别人“还不配”的基因遗传作祟。还有国人继承阿Q衣钵,面对强势凌辱不敢奋起抗争且迁怒世道人心,阿Q被别人打败了心里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象样……”于是他胜利了。当别人要他承认是“人打畜生”时他就自轻自贱地承认“:打虫豸,好不好?”但他立刻又想他是第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除了“自轻自贱”不算外,剩下的就是“第一个”“,状元不也是‘第一个’么?”于是他又胜利了。更有人渣处处碰壁走投无路之际不思奋起,报复弱势,甚至选择向无反抗能力的弱小学生下手……老祖宗阿Q遇及各种“精神胜利法”都应用不上之时,也不过止于用力在自己脸上打两个嘴巴,打完之后便觉得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别个,于是他又得胜地满足了。他有时也去欺侮处于无告地位的人,譬如被假洋鬼子打了之后就去摩小尼姑头皮,以此作为自己的一桩“勋业”,飘飘然陶醉在旁人的赏识和哄笑中。由是足见,阿Q的子孙们比先祖阿Q已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禁想问:今夕是何年?有人曰,时代早已演进至“全民娱乐”“娱乐至死”年景。是的,现今信奉“过把瘾就死”主义者有之,崇拜“玩的就是心跳”主义者有之,认同“笑贫不笑娼”主义者有之,追尚“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不愿坐在自行车后边笑”主义者有之……然而,“全民娱乐”的花哨终究不能遮蔽“集体无意识”“沉默的大多数”的底蕴,“娱乐时代”的光鲜究竟不能掩盖“愚乐时代”的病态。阿Q及其子孙们偶然的“勋业”仍然不过是精神胜利,和他们自轻自贱自譬自解一样,皆属“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令人悲愤的行为。阿Q“精神胜利法”本质上仍然只是一种自我麻醉的手段,使其不能正视自己被奴役愚弄的悲惨处境,故其“优胜记略”仍然不过是浸满血泪耻辱的屈辱记录!

呜呼!既然《阿Q正传》经年弥久未能从根本上改变国人血液里的劣根基因,课本里选不选《阿Q正传》又有多大现实影响和深远意义呢?我想,假使鲁迅先生健在,目睹连老婆都还没有的阿Q子孙满堂人丁兴旺,恐怕出路只有两条,要么被活活气死,要么被同化成阿Q。由是观之,兴许将《阿Q正传》踢出课本者没准就是阿Q的嫡系后裔。果如是,我说了也是白说,不说亦罢。

既然说了白说,不如我也做一回阿Q,索性殊途同归蹑足阿Q行列耳!因为鲁迅先生早就“出离愤怒”地如是悲愤激言:如今我“只有而已而已”!

群体精神下跪比千人下跪政府更可怕

千人下跪政府设若不是官媒刊载的真事,我一定以为是一条愚人节新闻。我从2010年4月25日人民网读到:4月24日大连市委、市政府作出决定,鉴于庄河市委副书记、市长孙明同志对4月13日海洋等社区居民到庄河市政府集体上访事件处置失当,造成恶劣影响,应负主要领导责任。依据《关于实行党政领导干部问责的暂行规定》,对孙明同志实行问责,责令其辞去中共庄河市委副书记、庄河市人民政府市长职务。其中,责令其辞去庄河市人民政府市长职务,按照法律规定的程序办理。

老实说,对于千人下跪政府这档子烂事,说什么怎么说都无法宣泄平息我心中的愤懑,而此时我只有无语。因为: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只有而已而已”。因为:“惟沉默是最大的蔑视”。因为:即便说出十万个“悲哀”“蒙羞”来,骂它个狗血喷头也顶个屁用!因为:说了白说,不说亦罢。

无论如何,千人下跪政府是一幕法治社会的尴尬活剧。然而,我非但不忍讥讽嘲弄下跪者,反而对他们抱以同情和佩服。我同情他们的境遇,因为假如有其他有效表达诉求的办式,大概打死他们也不肯下跪的,因为毕竟“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苍天和娘亲”,选择下跪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佩服他们在万般无奈下还能保持理性坚守良心坚信正义的精神和韧劲。

相形于千人下跪政府的肢体下跪,现下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是不少国人的群体精神下跪。我所谓的群体精神下跪,表现于官场职场生态,是向权力下跪,下对上唯唯诺诺唯命是从者众,特立独行自由表达诉求者寡;对违法乱纪行为助纣为虐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者众,敢于监督检举捍卫正义者寡;信奉潜规则者众,恪守显规则者寡。表现于社会生态,是向金钱下跪,弱对强摇尾乞怜精神依附者众,依法维权不畏强暴敢于抗争者寡。表现于人文生态,是向世俗逆流下跪,危难时刻充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麻木看客者众,担当“路见不平,拨刀相助”的见义勇为者寡;集体人伦沦丧正义跳水者众,坚守“炎黄子孙”身份标签和“礼仪之邦”文化符号者寡。

群体精神下跪和肢体下跪有着共同诱因。就现实动因窥,少数地方人治干扰法治甚至代替法治的官场潜规则和甚嚣尘上的拜金主义尘俗潜规则可谓“功不可没”。当国人发现法治文明与社会现实、亲民理念与官员表现“两张皮”,公民道德建设文明倡导与公民道德表现文明现状两码事时,“识时务者为俊杰”则成为人们无奈而又现实的抉择,再而被亦步亦趋殊途同归地同化。

精神下跪当还有着奴性的文化基因。梁启超早就说过:“我国民不自树立,柔媚无骨,惟奉一庇人宇下之主义。暴君污吏之压制也服从之,他族异种之羁轭也亦服从之。但得一人之母我,则不惜为之子;但得一人之主我,则不惮为之奴。品格之污下贱辱,至此极矣。”他将奴性称为“劣下之根性”,并旗帜鲜明地提出国人必须“剪劣下之根性,涵远大之理想”。陈独秀也说过:“盖中国人性质,只争生死,不争荣辱,但求偷生苟活于世上,灭国为奴皆甘心受之。”而在另一个场合,鲁迅则干脆十分愤激地说,中国只经历过两个时代,一个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一个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有些人毕生所追求的,正是某些人与生俱来的。到生命完结的时候,有些人得到了他们毕生所求的,而有些人却失去了他们与生俱来的。”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我注意到,大连市委、市政府要求,必须认真对待庄河市部分群众上访事件,迅速采取有效措施,实事求是依法依纪妥善解决。然而,我要提醒的是,群体精神下跪比千人肢体下跪更可怕,后者顶多赖以处理几个人搞定一件个案关门落闩了事无虞,而放纵后者则势必掣肘阻力中国公民社会的建构发育和法治文明的正向演进。因此,因应千人下跪政府及其背后折射的社会群体精神下跪世象,绝对不是辞一个市长这么简单,换言之,辞一个市长也许可以暂且解决个案纾解民愤回归公信,而要消弭千人下跪政府及其背后的群体精神下跪病毒则非一日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