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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下午,丁萌身穿米白套裙,左挽手袋,右拿牛皮信封,跨入“展昊贸易公司”大堂。
接待员领她坐电梯进入九楼办公室,敲了敲左侧一扇写着“副总经理室”的门。身后的丁萌溜眼一望,旁边有一间“总经理室”——是应展的吧,她想。
门内回应。接待员领她入内,介绍几句便离开。
丁萌谢过,抬眼看向坐在正前方办公桌后的程昊。他的头是抬着的,像在等待。视线在接触她时隐去严谨,浮出笑意,然后按下对话机,“刘秘书,煮两杯咖啡……哎,等等。”他抬头笑问,“丁小姐想喝什么?”
“不麻烦的话我想喝咖啡。”
程昊微笑,转头吩咐下去,然后特意离开坐椅上前招呼着:“快请坐。”
“谢谢。”她顺脚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心中对程昊的热情有点奇怪,不过现在满心想着亲眼目睹此地的应展是否是心中期待的,程昊的态度并不十分重要。一双俏目四处打量,停留在半开的百叶窗上——那儿能望到总经理室的门。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应展不在,你未能求证。”
她吓了一跳,“没有……老板都会很忙的,这才是好事……”
门外响起敲门声,秘书把咖啡轻轻放在茶几上,又轻轻走了。
丁萌知道刚才失态,微微内疚,没话找话地递了递手中的牛皮信封,“这是我的履历,很齐全了。”
“不急,先尝尝咖啡。”
她缩缩鼻子,“很香,蓝山咖啡?”
“对极。”俏皮的模样沾染了他,刚才的郁闷竟又不知哪里去了,程昊微笑着说,“把你的资料拿来,看平凡到什么程度。”
她将牛皮信封递过去,“好歹读过点书,不会很影响市容。”
程昊哈哈一笑,看着她清一色B级的成绩表点头说:“果然平凡得很有道理。”
“早说了。”丁萌老实点头,“我从不偏科的,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一门。”
“为什么会这样?”
“听话,我从小就不爱动脑筋,爸妈要我科科合格,就合格给他们看行了。”
“你是首位在本公司面试中竭力自贬的人。”
“没有没有,实话实说而已。”
程昊笑了,递手向她,“欢迎你加入展昊。”
“谢谢……”她伸手相握,触碰的一刹那,纤细的手被他的手整个包裹着,竟觉宽大而温暖,丁萌微微一愣,抬头观察他。
细长的眼睛眯缝着,嘴角微微上翘,眼神深邃,沉静安稳,明朗与深沉混合交织,令原本平凡的面孔,流露一股自然如专属他的独特气度,尤其是他脸上既沉着又明朗的气息,这令她无法猜测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却又莫名地放心,觉得他是一个可靠的人。
这好像是一个新发现,突然引起她的注意,并为之思考——是否每一个男人,与生俱来就具备吸引女人的能力?不是外在就是内在?那么她一向注重的是外在的吸引,还是内在的涵养?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想,却明白这一刻的思绪因程昊而来,在心头留下掠影,如同那晚印下应展的音容气度一样,所不同的,只是深与浅的问题。
“知道我为什么会聘请你?”他笑望着她。
丁萌略一回神,抽回被他握着的手,讪笑说:“道理总是有的,大概我们很有主仆缘分。”
程昊微笑不语。
“我好歹算是你半个同乡,不至于来历不明……”话未说完,她莫名心虚——会来面试,是因为想再见应展,与程昊无关。
程昊笑了笑,重新拿起牛皮信封,拉出里面的资料仔细看着,似无意继续刚才的话题。
良久,他还是垂眼看着资料不说话。
丁萌渐渐觉得不自在,“有问题吗?”
他睨她一眼,“你23岁?”
“是啊,不会怀疑我虚报年龄吧?”
“不像。”
“哦,朝前减还是朝后加?”
程昊再次被她逗笑。
丁萌放松下来了,眼睛一眨一眨的更显俏皮,“你说老实话吧,我挨得住的。丁秋就老说我这种外形长得最没个性,穿少女装就像少女,穿妇女装像妇女,倒没试过穿婆婆装,不过若穿起来,再弯着腰身,大概也会很像。”
程昊大笑,初遇时滋生的细碎情愫得到滋养,急速膨胀,非但不会措手不及,更是乐在其中……
门外突然传来几声敲门声,不等程昊回应便“咔嚓”一下被推开,一个颇为熟悉的浑厚男音传来:“离门三丈都听到笑声,什么事这么开心?”
丁萌一愣,扭头张望,来者竟是应展!胸口霎时剧跳,愣是张着嘴巴目不转睛地看过去。
程昊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眼角眉梢是一贯的泰然自若望着应展,“容光焕发的样子,看来这趟上海之行收获颇丰。”
“不过不失。”应展一屁股坐在他前面,视线溜向正傻傻盯着自己的丁萌,“这位是?”
一颗芳心霎时凉却——原来应展早已忘记了她。
“我新聘的助理丁萌,这位是应总。”程昊望去,见得一张小脸表情僵硬,怜惜霎时自心头悄然涌动。
任何人都有权利一见钟情,比如她对应展,他对她……他对她?程昊为这个发现而微微怔忡……这女子,仿佛有一种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能力——能够轻易把他逗乐,即使只是一句无心的闲话。
或许,早在见到她兜着满袋子小芒果呼唤黄毛的时候,已被她可爱的模样、爽直的言行吸引,于是跟着她走了一段又一段的小路,爬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坡……
如果这不是一见钟情,又是什么?
“欢迎。”应展朝她随意一点头,掏出香烟点燃,挨枕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视线没再看过去,即使她垂眼扶膝,淑女般僵坐着。
半晌,他大力一拍膝盖站起来,“我走了!有点事。”然后叼着香烟朝大门走去,没几步又回头说,“美国欧亚公司的罗素把传真发到我那边去了,一会叫秘书拿来给你处理一下。”
“什么事?”
“提醒你下周二船期变更,盛泰行的冷冻食物将会早到十个小时,天气热,要及早安排运输。”他返身上前把烟按在烟灰缸左右一扭,黑着脸骂道,“罗素最擅长逞能,这阵正和分公司一位同事抢风头耍手段,谁把对方压下去谁就当其上司!他拼了命地工作,把一干下属耍得七魂不见了三魂,现在连我们也被他耍得团团转,两个月就变换了八次货期!该死的真不是东西!”
“小事一桩,不伤皮肉,依他就是。”
“这王八可别惹上我的火,否则不给他一顿好看我就不姓应!”应展骂咧咧地摔门而去,目中无人的脾气尽露无遗。
丁萌眼巴巴看着,眼神流露着毫不自知的迷恋,及至听到摔门声,身子微微一震,才慢慢恢复过来。
程昊脸色淡淡的,返回办公桌按下对话键,叫刘秘书领丁萌熟习工作环境并安排工作地方。
她觉得开心,外出跟随刘秘书各处看去。
看着因期待而显得轻快的倩影快速隐于门后,空间里,专属于她的纯真气味也淡淡弥散。程昊轻叹一口气,缓缓靠向椅子——
两人相识多年,应展是那类从小锦衣玉食,目空一切,会把吃过一口的苹果砸向街边捡破烂的小孩、举着贵价的雪糕让他们看着它慢慢融掉;在女同学面前把崭新的真皮外套扔进垃圾桶、在乖巧木讷的男生面前挑逗他们暗恋女生的男孩子……
程昊不喜欢这种人,却不会反馈在脸上,甚至能够微笑看着他手中的雪糕融掉、高傲地把真皮外套扔进垃圾桶、任性调戏其他男生心仪的女生。
不知从何时开始,应展发现有这么一个漫不经心的同伴,他很生气,觉得这是无声嘲弄他的幼稚和浅薄,命令同学疏远和冷落他。程昊视而不见,挂在脸上的始终是一贯的神色。
应展由恼怒渐渐好奇,企图改变一些什么,比如初期想得到他的臣服,后期觉得他与众不同,开始有意无意想了解他。程昊依然故我,心底其实佩服他表里如一的性情。加之应展主动,两人开始相交,至此十数年,感情逐渐深厚。
可惜这位富家少爷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当年目空一切自以为是的恶习不可能完全根除,更转移到男女关系之上——非精致如水的女子,难以安抚那颗放不下半点杂质的心。
丁萌上班已有两月余,却因应展经常出差到上海分公司,只见过几次,她觉得失望。
倒是程昊,上班见,下班也要见——不是加班就是送文件给不知身处何方的他,然后无法推辞地坐上他的车,再一起吃饭,安全无恙地回到租居。
有时会疑惑——谨小慎微的程昊怎么老是漏拿了文件,更奇怪的是就算同事接到此类电话,也特意交代由她送去,害得一干同事交头接耳,捂着半边嘴巴阴笑。
丁萌觉得生气,同时疑惑程昊是否喜欢自己。每当这样想的时候,体温逐渐升高,思绪变得飘忽,他的笑脸若隐若现,朦胧掩盖自以为魂牵梦萦的应展的面孔。然后一整天心神不定,却有一点点说不出来的愉悦。
某些时候,她觉得程昊比应展更能影响自己。不过那人挺慢热,她也不擅主动,加之午夜梦回,仍是渴望激情跌宕的美丽爱情,内中的男主角除了体贴温柔,最好长得英俊潇洒,如同应展一样……
隔天上午,丁萌伏在办公桌上慢吞吞地按着计算机。
背后传来程昊的声音:“那文件不急的,别弄了,回家拿点东西。”
“回家?”她扭头看着他,“回谁的家?”
“我的家。”他微笑。
她小脸微微一红,“我不是住在那里,更没去过,怎么回呢……”话未说完,心头却不知被什么突然一敲,“怦怦”急跳起来。
“抱歉,是我用词不当。”程昊笑着递给她写着地址的纸条和一串锁匙,“不过,如果你很看不过王老五的家居,可以像收拾自己的闺房般收拾一下,本人无比欢迎。”
她白了他一眼,觉得他刚才是故意用错字眼,便赌气说:“希望你欢迎我帮你扫荡冰柜存货,事后清理现场兼倒垃圾就是。”
“先行谢过,留一罐啤酒给我行了。”他的笑脸明朗而实在,令普通不过的模样在某一时段某一牵引下,萌发出连他也不自知的迷人魅力,
丁萌突然觉得很开心,笑着接过锁匙,“会不会我一开门,就吓着内中那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子?”
“有可能。”
“咦……”她酸酸的,“那你叫她送文件来不就行了?”
“我不想另外付费。”
“要付费?她、她……”
“是钟点女佣,超出工作范围当然要付费。”
丁萌一呆,“扑哧”笑了,“都一把年纪了,就算有女人也很正常啦。”
“我独居。”他淡淡转移了话题,“传真机在书房里,走廊末那间,你直接进去取就成。”
她点头,收拾桌子准备离开,半晌,仍然感觉程昊站在身后,扭头一看,见他失神般望过来。心中奇怪,再次扭头求证,却见程昊望着自己勾起嘴角,似是联想起什么。小脸莫名涨热,连忙摆正脑袋,把才刚收拾好的文件夹竖起来“扑扑”地拼着。
程昊微微一笑,返身离开。
身后传来关门声,丁萌悄悄扭头,果然不见他了,觉得怪怪的,突然担心刚才他看穿了自己其实很窘迫。
她抓起手袋,无精打采地朝大门走去。拐出去时,眼尾向后一瞟,竟见程昊撩起百叶窗看过来,霎时尴尬非常,飞快缩出门口。
公司至程家不过一公里路程,丁萌懒得坐车,沿着行人道慢吞吞朝前走去。
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突然觉得很讨厌程昊,很想大声告诉他刚才自己并没有脸红、没有心跳,充其量只是有点惊讶,甚至想冲过去摇着他问是不是看她不顺眼,不然为何总瞪着她。
那人也真怪,和她说话老是笑个不停——别人都觉得不好笑的话,独他听了就笑,显然并非她幽默,而是他有问题。
“古古怪怪,现在可不是怀疑你喜欢我,反倒怀疑你眼睛有毛病。”丁萌喃喃自语。一阵秋风袭来,她打了个冷战,连打了两个喷嚏,心底又再想起程昊刚才的注视,觉得很烦恼。
手机响起,她拿起一看,是丁秋。
还不曾吱声,那边就叫:“萌萌,过几天是复活节假期,咱们约上程昊一块爬山去。”
“不!”丁萌大声抗议,“我不会去的,要去你们自己去。”
“你明知他不喜欢我。”
“爬山和喜欢是两回事。”
“他想不想和我沟通却是一回事!”
“总之我不会去!”丁萌决绝得很。
“你发什么神经?”
“不去不去,也别要我帮你约他!我要断线了!”她噘着嘴“啪”地合上电话。
中午回到公司,丁萌面无表情地把牛皮信封放在他面前,“这是你要的东西。”
程昊停下工作,抬头望了她一眼。
“如果没什么事,我……”话未说远,她捂住嘴巴连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感冒了?”他皱眉审视着她。
“不会传染你的。”她很生分地说,然后把擦鼻子的纸巾揉成一团握在手心,“我会连这纸巾都冲到马桶里去,你放心好了!如果没什么事我出去工作了。”她扭头就走。
程昊皱眉,半晌,眉头渐渐舒张,他又想笑了,不过没有立即这样做,直至听到“砰”的关门声,才依着思路慢慢牵起嘴角。
伸手把牛皮信封拿过来,他掏出传真看了看,按下对话机欲叫刘秘书进来,语到唇边时却松了手。脑袋有点混乱,仿佛集中不了精神;胸口有点闷,不难受,却分明存在。
他闭目不语。半晌,徐徐睁大眼睛,侧身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掏出两个橙红色的甘苦茶包,起身步出办公室……
午饭时间,大办公室内空无一人。程昊拿着茶包拧开茶水间的铝门,见对墙侧的小沙发上缩躺着一个粉紫色的纤细身影,“呼呼”正睡得香甜。
长碎发、圆脸蛋,沙发前摆着一对紫色的皮凉鞋……正是丁萌。
温柔在胸口膨胀,速度之快令他一时间措手不及,幸好佳人酣睡,不必表现泰然自若,宠辱不惊的表情。
突然,熟睡的丁萌“吧嗒”地动着嘴巴,不一会儿又“嘎嘎”磨起牙齿。程昊很想笑,却忍着。
梦中的丁萌一踢左腿,蹬在沙发的木扶手上,大概吃痛,双腿缩得老高,像只虾子。
程昊笑了,蹑足上前,脱下外披的棉衫轻盖在她身上,眼神凝视在她的脸上,久久不曾移开,垂在身侧的手在犹豫——很想抬起来,轻抚一下她的脸面,看看是否如苹果一样,清香滑腻,甜美诱人。
手,最终没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宜亵渎。这世道不是人人都如应展,永远有条件站在主动位置。
轻叹一口气,他走到柜子旁把甘苦茶倒进保温杯隔网,用杯子接了开水,摇动半晌才再冲进保温杯——甘苦茶不能用沸水冲泡,会把部分药性挥发了去——是母亲自小教导的方法。
然后,慢慢回身凝视面前熟睡的女孩——睡相娇憨可爱,弯曲的双膝悬空在沙发边沿——这样睡醒后腿会酸软,他突然冲动地想上前把她的姿态挪好一点。
不过这仅仅只停留在想象,不会做也不敢做,但仍然会替她担心。于是上前把棉衫盖上一点,空调调低一点,然后轻轻拉过茶几,放在沙发旁边承托着她的膝盖。
一切妥当后,程昊拿着保温杯轻步走出茶水间,把它放在她的办公桌上,下压一张小纸条:感冒茶,抓着鼻子喝下它。
顿笔,想了一想,再多加一句:这茶特效。明天你有任务,不能告病假。程昊。
写毕,很觉妥当,然而内心深处,因刻意而为的失落却缓慢滋生,久久不曾散去……
丁萌醒来时已近午间时间,揉着眼睛匆匆爬起来,披在身上的棉衫滑在地上。捡起来一看,料子优质,平整干净……翻开商标一看,名牌货,二哥也有一件,听说花了数千元。
谁这么好心呢?她撩起百叶窗望望外面,水静鹅飞;抬头看看茶水间的冷气机,25摄氏度;再看看铝硅镁合金门,紧紧闭着,不禁喃喃自语:“现在是午休时间,谁还会在?”
脑海掠过程昊的脸孔,她咬咬牙,“一定是了,别人才不会管我是否睡成一条冰棒……真怪,那家伙难道真的喜欢上我了?”她抬起头悄悄撩起百叶窗,见得他的办公室叶窗低垂,奶白色的淡光自缝隙泻出……往常他午休离开时也不关灯的,那么盖衣服的真是他了?
小脸渐渐热烫,慢慢滑下身子软软挨在沙发发呆,心里很想知道答案,很想。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他的平实刻印心头,那是一种与她渴望应展顾盼的完全不同的感觉。应展的外在像耀眼的钻石,那么程昊就是一块平凡的石英。不过,如果要细致分辨,她其实不清楚这两个男人谁更有实力,谁更有性格,谁更有魅力。
曾想象和应展恋爱,那必会面目生辉,激情澎湃。也曾想象和程昊相恋,那必是不夺目,不激情,不优越,却会细水长流,平淡温馨,就像……老爸和老妈一样。
想到这里,她牵嘴甜笑,突然觉得如果程昊主动示爱,可能也会考虑,毕竟深藏心中的“应展梦”,只是一个童话故事……
“那个人是无望的了。”她轻叹一声,瞄一眼程昊办公室的大门,幽幽说,“其实你也不错啦,十足像我家老爸,密实罐头一个,连儿子都生了,也未曾和妈说我爱你,却会听她话,肯为她做任何事……”
话未说完,房门像是晓得回应一样,“咔嚓”打开。她吓了一跳,捂住嘴巴抬头一看,是应展!胸口立时“怦怦”急跳!
他微昂着脸,捧着杯子大步进来,见她傻子似的愣在沙发,挑眉问:“坐在这儿干什么?”
“没啊,没有,我歇脚,不不,是休息,午休时间啊,所以休息……”她紧张非常,语无伦次。
应展睨她一眼,不再说话,脸面尽露“我聪明,不和笨蛋对话”的不屑模样。不过,就因为这一眼,引起他的兴趣——这笨女人手上捧着一件颇眼熟的男人衣服……似乎曾在某人身上见过……
脑子机灵一闪,他扯起嘴角,“脸红红的,想男人哪?”
小脸立时通红,声线细如蚊蝇:“哪有,才没有……”
“哦,没有。”他的嘴角牵得更高,“那你手上捧着的衣服是谁的?”
丁萌一急,连忙把衣服抛放在沙发,“不知是谁的……我也不知是谁遗下的……真的不知道……”
“男装耶。”
“呃……”
他轻皱眉头,装作很仔细地睨了几眼,“咦,有点眼熟,这衣服我见谁穿过……”
丁萌的脸红得像猪肝一样,哪里还敢说话。
应展又不说话了,起身到柜子那边把咖啡粉末放在网里筛好,倒进壶里加水再通电。动作慢条斯理,完全不在乎丁萌愣瞪着自己等待下文。
过了好一阵子,她终于忍不住,“呃,应总知道……这衣服究竟是谁的吗?我得洗净了还给人家。”如果他笑眯眯,对,笑眯眯地说是程昊,那就代表她的童话终告完毕,从今以后,生活如常,好梦如昨,什么也没有失去。
煮咖啡的当儿,应展返身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这衣服怎么会在你手上?”
“真的不太清楚……”
他自茶几扯来几张报纸,随意翻看着,“可别告诉我你刚才在沙发打瞌睡,有人雪中送炭来了。”
丁萌小脸一红,“应该不会吧,怎么会呢……”她突然担心——自小就被四个哥哥投诉她睡相难看。不但流口水、扯鼻鼾,还会“嘎嘎”地磨牙,若真被程昊见着,不知会不会恶心呕吐。
应展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瞄看着她——由脚至头,由头至脚。直到咖啡煮开了,才把报纸朝茶几一抛,拍拍大腿站起来倒咖啡去。
丁萌被看得芳心乱跳,直至他背过去了,才嗫嚅再问:“应总……你认得这衣服是谁的吗?”
“见过几面的人尚且认不出来,更何况一件衣服?!吃饱饭没事可干吗?”
她一窒,捂嘴连打了几个喷嚏,心想可能要感冒了。
应展睨她一眼,“喂喂,感冒可得请假休息,别在公司传开去。”然后左右手拿着两杯咖啡回到沙发坐下,“喝咖啡吧!多奶少糖,女孩子喜欢这样。”
“谢谢……”丁萌受宠若惊,双手小心接过来慢慢啜着。蓝山咖啡醇香扑鼻,仿如春风拂面,刚才的难堪似乎又无影无踪。
他小口小口地啜着咖啡,风马牛不相及地再蹦出一句:“我喜欢喝热东西,程昊那家伙却是放凉了才慢慢吃。”
丁萌听得云山雾罩,只得胡乱点点头。
“把这衣服扔了吧。”他又说。
“扔了?”她睁大眼睛,“这衣服很崭新,价钱也不便宜,我洗净后可以还给他啊——呃,我是指留下衣服的那个人——”应展“嘿嘿”一笑,“有些事情嘛,还是不捅破的好。”
“什么意思?”
“没有意思,哪有什么意思的,我又不认识这衣服的主人。”
“你不是说眼熟吗?”她傻乎乎地抬头。
“男人衣服来去就那几款。”他古怪一笑,补充道,“这衣服我也有一件,不过颜色不同。”
“哦……”丁萌觉得他知道这衣服是谁的,却顾左右而言他,不知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并不能抹杀她因为喝到应展亲手调制的咖啡再度激发渐渐平复的暗恋情愫,虽然不敢正视他英俊迫人的脸容,却按捺不住像以前一样鬼祟地留意他,乃至意乱情迷,不能自已。
这种她自定义的暧昧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应展喝了两口咖啡,接了个电话就匆匆走人。
目送高大匀称的身躯隐于门外,丁萌喟叹一声,细细啜光那杯他亲手调的咖啡,一边舔唇回味一边踱出茶水间。
没走了几步,突然感觉奇怪——明明暗恋应展,为何他离开时自己反倒像松了口气?除了微觉混乱之外,并无失落之意?!
但刚才明明很紧张啊,如果不喜欢他就不会这样吧。她自我解嘲地点了点头,慢动作朝工作位走去。办公桌上,桌面放着一杯温暖的甘苦茶,下压一张小小的纸条,字里行间,尽显“我是程昊,我其实在悄悄地关心着你”之意。
胸口微微揪紧,她慢慢掀开盖子,微烟四溢,手感温暖,甘苦气味萦绕鼻间。
眼眶微微酸热——有心的甘苦茶与无心的蓝山咖啡,怦然心动和细水长流,其实简单如斯,只是没有人说过谁喜欢谁,也不知自己是否猜对,所以不知道要怎么做,什么也不能做。所有事情都停滞不前,分不清真假,看不见将来,于是心里所想便是心中所求,事实上,也不必求证属实属假。
第二天是周六,下午不用上班。往常丁萌会乘坐程昊的车顺道回围村,经过昨天的盖衣事件,觉得面对他有点紧张,下班时间一到,便拿起手袋悄无声息溜出门去。踏入电梯的当儿,却觉心里空空的,有点无聊。
电梯门即将掩上,门外传来熟悉的叫唤:“请等等。”
胸口一跳,她快速按住开门键,笑得很灿烂,“程总,下班啦?”
他望了她一眼,缓缓跨进电梯,“你回不回围村?
“回啊。”笑容在继续。
“反正顺路,我载你。”
“不用!”丁萌垂头在手袋里不停翻着,“电话呢?啊,一定放在办公室了。呃,我要回去拿呢,拜拜。”
电梯到达楼下,程昊按一下16楼指示灯,淡淡说:“我陪你上去拿。”
她正要拒绝,手袋里突然铃声大作。她急急打开手袋,电话原来插在夹层里,小脸顿时一红,“抱歉,没有找过夹层,所以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难道看穿自己有意和他保持距离?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心不在焉,就算遗留了电话也不足为奇。”
丁萌不做声。
他看她一眼,走出电梯朝停车场走去。
她咬咬牙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半晌,程昊顿足扭头,淡笑看着她,“眼眨眨的,在想什么?”
她一呆,笑得很大声,“当然想啦,想吃想喝想男人。”
“没有男人的女人才会想男人。”
“女孩都会做梦,都有心中自定义的白马王子!”
“白马王子并不等于真命天子。”他淡淡一笑,“不要轻易寄予厚望。”
丁萌微微一愣,难道他知道自己喜欢应展,因此这样说话?心中恼火,故意赌气说:“我喜欢我的,碍着谁了!”
他替她打开车门再关上,视线却没有看她。直至启动车子,转出停车场,才说:“我明白。女孩都喜欢帅哥,比如像基努·利维斯,或者……应展。”
她芳心一跳,“应展?”
“也可以是基努·利维斯。”
“我不认识他。”丁萌咬咬牙,“连真面孔都未见过的男人怎么会喜欢?”
“应展不是吗?甚至曾英雄救你(美)。”
“那是感激,不是喜欢!”她的笑声突兀地大了起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两眼帅哥也属正常吧?哈哈。”
“幸好他从不把这一点视为优势,否则多少女孩痛哭流涕,失望而回。”
丁萌僵着脖子不做声。
他微微一笑,“不过,寻觅三十年,应展现在终于锁定目标。”
是那天偎依在他身边的女孩吧,虽然只看到后背,已能感觉其气质超脱,清丽娇媚,和她是两个档次的人。暗恋尚未确实的当儿,其实已经知晓无花不结果的道理。
“定……定下来了吗?”她还是想证实一下。
“他对这女孩简直到了痴迷的程度,男人情感能至此境地便是极限。”程昊脸上淡淡的,也不拿眼睛看她。
丁萌垂脸,互掐着手指头不说话。气氛有些古怪。
程昊正视着前方左扭右扭,很专心驾驶的样子,仿佛对刚才烂好心的告诫颇为满意,这令她更加闷气,“在村口停车就行了,省得被村口旁豆浆店的八卦胖婶见着误会了去,打着大喇叭四处吹。”
他不语。
她忍着气又说了一次。
“行。”
丁萌一翻白眼,决定在嘴巴拉上封条。
两人一路无话。十来分钟后,车子停在村口前一个拐弯的大榕树下。程昊看她一眼,淡淡地说:“小心走路,回家给我电话报一声平安。”
丁萌下车说“再见”。程昊点了点头,启动车子朝自家方向驶去。
看着车后飞扬的尘土,她的心有一抹淡淡的悔意缓缓蔓延,原以为未曾到达胸口便会弥散,然而不是,它继续存在着,直至不能再忽略。
半晌,终于还是拿起电话拨给他,她佯装愉快地说:“程总是我,刚才忘了谢谢你载我回来呢,呃……明天有空吗?一起爬山吧,我是一定去的!”
“抱歉,公务原因,暂时未能决定。”他不卑不亢。
“这样……”丁萌干笑,“我照旧自己逛去,你有空就来,没空不来就是了……”
“好的。”言简意赅。
“呃……”
“还有事吗?”程昊泰然自若。
“呃……你现在回市区还是……别墅?”
“我要接电话,你还有事吗?”他再次逐客。
心一冷,气一上来,她大声说:“没有了!拜拜!”再“啪”地合上电话。然后鼓着腮帮子站在路边,像在等待什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电话没有再响起。
“不会这就生气了吧……”她喃喃自语,突然担心程昊从此不再像以前般对待她……
周日,丁萌早早起床吃过早餐去爬山。结果在山头厮磨半天,仍然没有碰到程昊。她越发不安,很想立即见到他,再热情一点以示自己其实颇喜欢和他相处。像是感应到她的心思,程昊完全沉默,甚至没有约她什么时候一起回公司。
就这么略带无聊地过了一天,傍晚,她收到程昊的信息,说身在深圳洽谈业务,请她自行坐车回市区。
丁萌故作无事地耸耸肩,“蹬蹬蹬”奔回房间拿手袋,和父母道别后大步走出家门坐车回市区。
周一上班,她多了个心眼,身后门声一响,便僵起脖子,留意程昊即将做些什么,连他到洗手间也不放过。
程昊似乎很快就感觉到了,神色依旧淡然,却在经过她身边时突地一回头,吓得她几乎扯伤了脖子,及至他远去,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好笑。
她知道程昊也在留意自己。如果她的行为显得幼稚和小家子气,那么程昊的态度是浅淡的,温和的。这也是他的性格和作风。淡雅和风,天天发生,并一直延续,或许是等待一些什么,证实一些什么。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如同一旦触及应展的面孔,嗅到木香型的古龙水味道,会蓦然记得某一晚他无意撞开心门……就是因为这种无意,令那一刹时唯美浪漫,堆砌出午夜梦回的幻想乐园。
这将始终地影响着她,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只为专情专一,年华花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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