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医学的发展，首先要弄清医学究竟从哪里来的？即要探讨医学的起源问题。医学的起源是一个古老而又诱人的课题，可以追溯到人类在原始思维支配下最初的生活和生产实践活动。疾病对健康和生命的危害与威胁，迫使人们探求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医学的起源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受到众多因素的影响。
医学史家们曾对此问题提出了各自不同的见解，诸如医源于神、医源于圣、医源于巫、医源于动物本能、医源于人类之爱、医食同源、医源于经验、医源于劳动等等，都各有所据，又各有所偏。医学的起源是试图探明人类最早的医疗活动能力和医药卫生知识的来源，研究其各自早期演进的具体过程，以及使这一变迁成为必然和现实的根本动力。因此，医学起源问题是人类医学史前史的基本议题，困难、复杂、牵涉面广，而不是人们习用的“医学起源于××”的简单陈述就可以表述清楚的。医学的起源，不可能是单一因素作用所能解释圆满的，而只能是诸种因素综合参与不断发展的结果。
第一节 动物的本能救护是医学的源头
一、救护本能与医疗行为
人是从动物进化而来的，人类脱离动物行列成为“万物之灵”后，基于动物自救的本能，开始了应对疾病的医疗活动。
当疾病侵害动物机体时，本能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迫使身体达到克服损伤和恢复健康的要求。研究表明，动物受伤患病之后，每每会有本能的救治行为。如鼠类受毒要饮泥水；鹿患疾寻食薇蘅；狗受伤会舐其伤口、生病则吃稻草；猫病则嚼瓦松；埃及红鹤大便秘结时会用嘴呷水插入肛门以导便；非洲熊知道用草蒲治疗胃病；虎中毒箭后食青泥以解毒；黑猩猩不仅会用树枝剔牙、抠鼻，还会在伤口流血时寻觅树叶敷贴以止血，甚至能借口对口呼吸来抢救小猩猩。从行为发生学的角度看，人类的进化无法跳过“本能主导行为”的阶段，因此，可以说动物性的自疗救护行为是人类医疗活动的雏型。
许多考古发现证明原始人已能从事人类特有的、以自觉能动性为特征的医疗活动。例如，在世界上很多地方已发现了不少作过开颅术的头骨；原始人居住的洞穴壁上描绘有切割指头的手术；史前的人骨化石中，其骨折被很好地治疗过。关节炎和风湿病是危害爬行及哺乳动物的重要疾病，早期人类自然不能幸免。在我国南方的一些原始遗址中，居住地面上往往铺垫一层板子或蛤蛎壳以减轻居处的湿度和阴冷。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不管对这些发现作何种解释，至少可以肯定，考古学、人类学的直接证据表明原始人从事着自觉的医疗卫生活动。
原始人的有意识的医疗活动能力究竟从何而来？显然不是上帝、神灵赋予的，也不是几个超凡的圣人、英雄一夜之间发明了教给人类的。它是在千百万年间由猿到人的漫长而艰苦的进化过程中逐渐获得的，从动物（猿）的本能救护行为一步一步进化而来。从这层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动物的本能救护行为是人类医疗活动的基础和起点。
众所周知，利用外界自然物进行自我救护在动物，特别是在较高等的动物中是普遍存在的。自救是一种动物都具备的本能、基本的行为或禀赋。既然如此，人是由动物、由猿进化来的，那么，原始人的医疗活动能力与古猿的本能自救在时间序列上理所当然地具有前后相联的关系。正如居维叶所论：本能与理智的关系是此消彼长，成反比例。伴随着大脑新皮质持续渐进的改变，人类的理智与行为也在不断进化，最终在形态、行为、意识等方面出现了与一般动物较明显的鸿沟。实际上，“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因此二者在行为方面也就不会存在着真正的空白或间断。
二、求食本能与医药知识
求食本能，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除了有效地完成保存生物体的功能外，尚有间接地派生医药经验的作用。动物界也存在着采食药物的行为，这种行为往往与动物在特殊的生理、病理条件下，对特殊的“气”、“味”产生不同于平时的偏嗜与好恶有关。动物在得到一块食物时，首先要用嗅觉加以辨别，对有特殊气味者，决不会放入口中，这种现象也可见于婴儿。大部分的中草药都有不被人喜爱的特殊气味，天南星科的植物更有强烈的麻嘴辣喉之感，只要尝一下就会使人永远记住此物不可食。
酸物可以醒酒不仅是人类的常识，动物亦有此本能。达尔文观察到“好多种的猿猴对茶、咖啡和各种烧酒有强烈的爱好。……酒后的第二天早上，它们的脾气很不好，怏怏不乐，两手支着大概是正在作痛的脑袋，再给它们喝酒时，它们掉头不顾，并且表现出厌恶神情，但对柠檬汁却很欢迎，可以喝上不少。一只美洲产的蛛猴属的猴子，在一次喝白兰地醉酒之后，对它从此不再沾唇”。生物学家还观察到黑猩猩在一定时期会捕食动物，并非绝对素食，许多动物要定期饮用含盐之水以补充生理需求。这些事实都说明最初的药物使用，仅仅是出于本能的需求而已。
中医学素有“药食同源”之说。《淮南子·修务训》记载：“神农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上古人在寻找食物本身就取决于人们的求食本能。“牵牛逐水，出自野老；藕皮散血，来自庖人”，也是揭示了药物与求食的本能有关。中药中诸如生姜、大枣、葱白、桂皮、小麦、山楂等许多药物，本身就是食物或烹调调味品。
救护、求食之类的动物性本能活动，它们所表现出的医疗行为，取决于条件反射，往往是一种被动行为，这时医学被称为“本能医学”。而其后的经验医学则属于非条件反射行为，具有主动性和意识性，二者之间存在着质的差异，不能简单地将二者混为一谈。但非条件反射活动必须以条件反射为基础，本能往往又能够决定和促进经验的获得。人类只有在大脑具备超出动物的本能，产生意识、思维之后才可能形成经验医学。因此，作为经验医学诞生前的医疗行为，人们无法否定本能在这一过程中的作用。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动物的本能是医学的源头。
三、动物（古猿）本能救护行为转化为人类医疗活动的历史图景与人类医疗活动相比，猿和其他动物的自救行为之间应无本质差异，即均以建立在非条件反射基础之上而由遗传固定下来的本能为特征的，但猿的救护行为的复杂程度可能高于一般动物。动物本能究竟如何转变成人的医疗活动的呢？要描绘那久远年代里发生的这一历史过程的详情细节，也许永远无法完成。依据现有材料，推测其发展的基本脉络是可能的。
恩格斯在《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一文中用“攀树的猿群”、“正在形成中的人”（或“过渡期间的生物”）和“完全形成的人”等概念表征猿到人的转变过程，且以能否使用或制造工具作为不同阶段的标志。人类学家将完全形成的人按体质形态的发展分为早、晚期猿人，早、晚期智人，还以所使用石器工具的水平把原始社会分为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这样可以将古猿的本能救护行为向人类医疗活动的转化分为四个阶段：
（1）本能救护行为阶段。“攀树的猿群”，如森林古猿、埃及猿属于这一阶段。
纯粹依靠本能对付疾病、保护自身是此阶段的特征。救护水平相当于现代猿猴，或许更低。
（2）类本能救护行为阶段。“正在形成中的人”开始使用天然石块、木棒等工具，但不能制造工具。生产劳动中本能的成分逐渐减少，有意识的成分逐渐增多，救护行为亦然。劳动中所使用的天然工具偶尔用作医疗，为此阶段特征。
（3）准人类医疗活动阶段。能制造工具的“完全形成的人”的出现标志着人类历史的真正开始。旧石器时代的早期，原始人将粗糙的生产工具用来治病，但还没有发明专门的医疗工具；注意到了一些动植物的药用效应，但很有限，还没有从日用饮食中分离出来。医疗意识尚未完全形成，救护活动一定程度上还有赖本能。
（4）人类医疗活动的诞生。制造和使用专门的医疗工具如砭石等是具有自觉能动性的人类医疗活动真正诞生的标志，约在旧石器时代中期或晚期。从此，原来起主导作用的本能便消失了，只留下了某些隐约的印痕保存在人类医疗活动中。
人类的医疗活动正是源于动物的本能性救护行为，是动物本能性救护行为演变的产物。作为动物本能的自救行为，因为是内源的、遗传的，学习和经验的色彩很淡，很少因经验的积累而有所进步和改变，故很难发展成为一类有意识的、自觉的较系统的医疗救护行为。这就是千百万年来动物的救疗本能基本上依然踏步于原地的根本原因所在，也是不少学者诘难于“医源于本能说”，认为动物自救本能与人类早期医疗行为有着质的差异的主要论据所在。其实，对此应作出两个方面的分析：首先，内源性的动物趋利避害、自救自疗本能，正是包括人类在内的高等动物出现自救行为和医疗操作活动的最基本内源性驱动因素所在，亦即自身内在的动力学机制。它既驱使动物对伤害和病痛作出一些基于反射的简单应答，也促使人类作出一系列反应。这种反应的性质依人类进化的层次不同而明显地表现出了从动物的无意识应答到今天人类有意识、有选择的应答的演进过程。因此，我们说，动物自救本能是医疗操作行为起源的动力学机制。在这个意义上说，“医学源于动物本能”，无疑是确切的。其次，我们说从动力学机制而言，医疗行为源于动物自救本能，不等于说所有动物的救治本能都能够发展成为医学。发展成为医学还有其他一些重要机制和因素。就好像说人类是借助进化从猿演进而成的，但不是说所有的猿都能演进成人类一样，尽管进化原则和规律在所有动物的生存过程中都体现着。因此，不能因为人类的医疗行为与动物的救治本能有着这样那样的差异，就可否认动物救治本能在医学起源中的动力学机制，或者完全否定“医学起源于动物本能”说。
第二节 巫术医学是人类医学的早期形态
一、原始思维与巫医
人类文明发展中曾经历过漫长的原始文化时期，它是人类从愚昧中走出所经历的第一个历史文化时期。文化人类学、考古学和历史学等的研究，充分肯定了原始文化时期充斥着巫术观念、巫术知识，操作中也以巫技占主导。因此，所谓原始文化，是仅仅就其时间定义标识的，其性质、特点，无疑是巫术文化。巫医是继本能医疗之后，各民族早期医学的基本形态。大量文献记载、当代原始民族的实证考察、考古发现等资料证实巫医确实是客观而普遍存在的。
刚从动物中走出的人类，面对万象纷呈的大自然，无不感到神奇莫测。大自然一方面可以为人类提供生存与发展的空间，造福于人类；另一方面也可以对人类的生存构成威胁，像雷击、地震、火山、洪水等都会给人类带来难以预料的灾难。特别是对人类自身而言，面对疾病、死亡、梦境等现象，由于当时人类认识、思维能力的低下，很难对这些问题进行理性解释与有效控制。人们由对自然界的恐惧、敬畏以至崇拜，幻想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主宰这一切，并希冀借助这种力量控制自然界，于是便产生人类最早的宗教和巫术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