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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理学开始盛行的封建王朝《宋、元)(7)

秦观所交往和恋爱的异性,大多是以伎艺和色相供人玩弄享乐的歌妓舞女,正是在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里被损害、被贱视的女子。可是,在他的作品里,这些女子的形象都具有真实的感情和个性,却因为得不到美满的爱情,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的不幸者,而决不像一般轻薄词人所描写的那种水性杨花的人物。秦观是以平等的、同情的态度去对待这些女子的,因而发现了她们灵魂中可贵的东西,这也是秦词闪烁着一些光彩的根本原因,也是秦观比一般词人在思想境界高出一筹的地方。

这里还应该提到欧阳修和苏轼,他们都是宋代的大学问家、大政治家,被后人列“唐宋八大家“之列。他们的文风也和过去的一些着名文人一样,有些矛盾的地方。他们在当时都是以“正统“面目出现的大人物,可是正像白居易本来写过一些反映妇女疾苦的诗,似乎是对女子深表同情的诗人,可是蓄妓竟如此之多,玩妓的兴趣竟如此之浓;而欧阳修的政论文《朋党论》、《五代史伶官传论》是多么铿锵有力,他的《食糟民》诗对农民是多么同情,可是另一方面也写出一些描写女性的浮艳之词,简直判若两人。苏轼也是同样,他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以及“明月何时有,把酒问青天”和反映嫖妓生活的浮艳之词也真是判若两人。这可能反映出一些封建士大夫的两重人格和双重道德标准。他们即使在某些方面比较开明一些,但在另一些方面最终还是脱离不了他们的阶级局限。

欧阳修、苏轼私生活的浪漫是出了名的:

《避暑录话》说“欧阳文忠知扬州,建平山堂,壮丽为淮南第一。每暑时,辄携客往游,遣人至邵伯取荷花千余朵,以画盆分插百许盆,与客相间,遇酒行即遣妓取一花传客,以次摘其叶尽处,则饮酒,往往侵夜,载月而归。”《宋碑类钞》云:

“欧阳修间居汝阴时,二妓甚颖,而文公歌词尽记之,延上戏约他年当来作守。后数年公自维扬果移汝阴,其人已不复见。视事之明日,饮同官湖上,有诗留搬芳亭云:‘柳絮已将春色去,海棠应恨我来迟,“可见,他对妓女是多么眷恋。

正是因为有这种生活情趣与经历,欧阳修写过不少踌妮、缠绵、香艳的描写男女之惰的诗词,其中也不乏佳作。例如他写的《南歌子》描写一对新婚夫妻甜美、热烈的爱情:

凤暑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去来窗下笑相扶,爱道:

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这首词写得非常细腻、生动,可是,被指责为“浅近”、“浮艳”,引起“群小”的“暧昧之谤”。更有人“为尊者讳”,说作为一代儒宗的欧阳修不会填这类词,“当是仇人元名子所为”,而列在欧阳修的名下。

苏轼在这方面也丝毫不亚于欧阳修。《挥崖录》说;“姚舜明庭辉知杭州,有老姥自言故娼也,及事东坡先生,云:公春时每遇暇,必约客湖上,早食于山水佳处。饭毕,每客一舟,令队长一人,各领数妓任其所适。脯后鸣锣以集,复会圣湖楼,或竹阁之类,极欢而罢。至一二鼓夜市犹未散,列烛以归,城中士女云集,夹道以观千骑骑过,实一时盛事也。”

他们的不少踌脆艳丽的诗词,都是在这种押妓生活中写出来的,例如《调谑篇》载:

大通禅师操行高洁,人非斋沐不敢登堂,东坡一日挟妙妓渴之,大通憧见于色。公乃作《南柯子令》妙妓歌,大通亦为解颐。公曰“今日参破老僧禅矣。”

又如《春浩记闻》记了有关苏轼的这样一则故事:

东坡在黄山日,每有燕集,醉墨淋漓,不惜与人。至于营妓供侍,扇书带画,亦时有之。有李琪者,小慧而能书札,坡亦顾之喜,终未尝得赐。至公移汝郡,将祖行,酒酣奉筋再拜,取领中乞书。公顾视之久,令琪磨砚,墨浓大书云“东坡七岁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即掷笔袖手,与客谈笑。坐客相谓,语似凡易又不终篇何也?

至将撤具,琪复拜请,坡大笑曰“几忘出场。”继书曰:

“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一座击节,尽醉而散。

以上似乎都是文人雅士,苏轼为妓女作词书字时饲锐、豪放之气溢然,可是,隐藏在这背后的人际关系又是什么呢?

他们仍旧不过是把妓女作为自己遣兴、抒怀、发泄、娱乐的工具罢了,以下这件事是说明问题的实质的:

坡公(苏轼)又有婷,名春娘。公滴黄州,临行,有蒋运使者钱公。公命春娘劝酒,蒋问春娘去否?公曰:“欲还母家。”蒋曰“我以白马易春娘可乎?“公诺之。蒋为诗曰“不惜霜毛雨雪蹄,等闲分付赎娥眉,虽无金勤嘶明月,却有佳人捧玉尼。”公答诗曰“春娘此去大匆匆,不敢啼叹懊恨中。只为山行多险阴,故将红粉换追风。”

春娘敛任而前曰“妾闰景公轩肮吏,而晏子谏之。夫子肮焚而不问马,皆贵人贱畜也。学士以人换马,则贵畜贱人矣!”遂。占一绝辞谢,曰“为人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由他人。今时始知人贱畜,此生苟活怨谁填。”下阶触槐而死,公甚惜之。

这位春娘,无疑是一位颇有觉悟的女性,她以死对苏轼等大人先生们不把女人当人的行为作了强烈抗议,这也揭露出在这些封建士大夫风流饲锐、舞文弄墨、怜香惜玉等现象掩盖着的阶级本质。相比之下,对妓女比较能持平等同情态度的柳永、秦观等词人有人性得多。

北宋未年还有个周邦彦,字美成,号清真居士,因为他精通音律,又善作词,宋徽宗就任他为大展乐府的提举宫。他长期和歌妓舞女们交往,过那眠花宿柳的放浪生活,在职务上又不得不迎合并直接以文艺去侍奉皇帝和贵族,自然写不出能反映社会现实生活而具有较高思想性的作品,只能写些“玉艳珠鲜”和“柳敬花拌”的艳词,以娱乐当时的统治阶级。

他的《瑞龙吟》被认为是代表了他的这种词风: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情惜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官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笼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商。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此外,充满了没落情绪“繁华梦断酒醒来,扫地春空”的贺铸,“自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策”的姜聚,写艳情丽句,在宋代的性爱文学上也占有一定地位。

到了元代,除了元曲以外,在包括词在内的文学方面没有明显的发展。有过一位词人萨都刺,做过御史官,其文章雄健,诗词流丽清婉,最长于情,在历史上也是有名的,他写过一首《燕姬曲》,儿女之情似可与前朝大诗词家媲美:

燕京女儿十六七,颜如花红眼如漆。

兰香满路马尘飞,翠袖短鞭娇滴滴。

春风浩荡摇春心,锦筝银烛高堂深。

绣余不暖锦鸳梦,紫帘垂雾天沉沉。

芳年谁惜去如水,春困着人倦梳洗。

夜来小雨润天街,满院杨花飞不起。

二、妓女文学

宋代的词和唐代的诗似有十分相似之处,从文人雅士到一般市井中人,几乎人人能够吟诵,而且这种文学在文人雅士与歌姬舞女中架起了一座桥梁,结成了一根纽带。郑振锋说过“词在这个时候一一北宋一一已达黄金时代了。作家一做好了词,他便可以授之歌妓,当延歌唱,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拍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这个情景,岂不是每个文人学士所最羡喜的?凡能做词的元论武士文夫,小官大臣,便元不喜做词。像秦七,像柳三变,像周清真诸人,且以词为专习。

柳三变更沉醉于妓察歌院之中,以作词给她们唱为喜乐。所以我们可以说一句,在词的黄金时代中,词乃是文人学士的最喜用之文体,词乃是与文人学士相依傍的歌妓舞女最爱唱的歌曲。”

在宋代的民间,要算妓女词为最盛,因为当时的妓女常与一般词人厮混,耳濡目染,同时妓女不能词者也难以受到高层次人士的赏识,所以能词者十有七八,载于《词苑丛谈》诸书的,更难计算。这样,又形成了宋代的妓女文学。唐代的妓女文学以诗为主,宋代的妓女文学则以词为主。

对宋代的妓女来说,首先是唱词。要唱词,必须对词的意义及曲拍十分了解,才能即景生情,琅琅上,徘恻动人。

这方面的事例是很多的,例如:

黄山谷过泸州,有官妓盼盼,帅尝宠之。山谷戏以《洗溪沙》赠之:……盼盼即楚前唱《忆春娥》词俏酒。词云“年少看花双鬓绿,走马章台弦管逐。而今老友惜花深,终日看花花不足。书中美女颜如玉,为我同歌金缕曲。”

临汝有歌者,甚慧,成淳中尝与吟朋夜醉其楼,对余唱《贺新郎》词,至“刘郎正事当年少,天教赋与许多才调。”欧闲笠谓余曰“古曲儿,今日恰好使得。”余因以此意作小调题壁。

陈东靖康问尝饮于京师酒楼,有“娼打座“而歌者,东不愿,乃去倚栏独立。妓歌《望江南》词,音调清越,东不觉倾听,视其衣服皆故敝者,时以手揭衣爬搔,肌肤绰约如雪,乃复呼使前,再歌之……东问何人所制,曰:此上清真人词也。歌罢,得钱下楼,再遣仆追之,已失矣。

有时,妓女歌词,还能起到沟通文人学士之间的交往的作用,例如:

苏子瞻守杭州时,毛泽民为法曹,公以常人遇之。

而泽民与妓琼芳者善,及秩满辞去,作《惜分飞》词以赠妓。子瞻一日宴客,闻妓歌此词,问谁作,妓以泽民对,子瞻欢曰“郡有词人而不知,某之罪也。”翌日折简邀回,欢洽数月。

柳三变与孙相何为布衣交,孙知杭,门禁甚严,三变欲见之不得,作《望海潮》词往诣名妓楚楚曰“欲见孙恨无门路,若因府会,愿朱唇歌之。若问谁为此词,但说柳七。”值中秋夜会,楚楚宛转歌之,孙即席约看卿预坐。

除唱词外,有些妓女有相当的文学修养,能作词,词多清丽、宛楚、缠绵,楚楚动人,有的甚至能对客挥毫,倚马可待。

宋,就出现不少历史上的、文坛上的佳话,妓女文学也就这样自然地形成与发展。

例如:

蜀娼类能文,盖薛涛之遗风也。陆放翁客自蜀挟一妓归,蓄之别室,率数日一往,偶以病稍疏,妓颇疑之,客作词自解,妓即韵答之云“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情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哪个先生教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等闲,又那得功夫咒你。”

营妓马琼之归朱端朝。朱官南昌尉,琼之以雪梅扇面,写《减字木兰花》词寄之,词云“雪梅妒色,雪作梅花相抑勒,梅性温柔,雪压梅花怎起头。芳心欲诉,全仗东君来作主。传语东君,早与梅花作主人。”

广汉营妓,小名僧儿,秀外慧中,善填词。有姓戴者,两作汉守,宠之,既而得请玉局之祠以归。僧儿作《满庭芳》见意云“园菊苞金,丛兰减翠,画成秋暮风烟。

使君归去,千里信潜然。雁水全,胜得陶侃当年。如何见一时盛世,都在送行篇。愁烦梳洗懒,寻思陪宴,把月湖边。有多少风流往事萦牵。闻到霓施羽驾,看看是玉局神仙。应相许冲烟破雾,一到洞中天。”

杭妓乐宛与施酒监善,施尝贻之《卡算子》词,乐宛答之云“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使我愁肠断。要见无由见,见了终难制。若是前生未有缘,重结来生愿。”

从以上一些事例看来,这些妓女文才是很好的,不少妓女的作品情真意挚,为后世所传诵,在我国古代文化宝库中闪现出奇特的光彩,并传为佳话。人们对妓女的要求是色艺俱佳,容貌是天生的,而在后天养成的素质中,文才尤为重要,妓女有文才,身价似乎就高了,结交对象的档次也高了,妓女本身也更容易得宠。例如:

成都官妓赵才卿性慧黠,能词。值帅府作会,送都铃帅命才卿作词,才卿应命立赋《燕归梁》云“细柳营中有亚夫,华宴簇名妹。雅歌长许值投壶,无一日不欢娱。

汉王拓境思名将,捧飞诏,欲登途。从前密约尽成尘,只剩红泪如珠。”帅大赏,尽以饮器遗之。

杭西湖有一伴闲唱少游《满庭芳》,偶然误举一韵,“画角声断斜阳”。妓琴操在侧曰“画角声断樵门,非斜阳也。”伴因戏之曰“尔可改韵否?“琴操即改作“阳“字韵云“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暂停征筝,聊共饮离筋。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雾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红墙。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赢得秦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昏黄。”东坡闻而善之。

名妓聂胜琼资性慧黠,李之问诣京师,见而悦之,遂与结好。及将行,胜琼钱别于莲花楼。别旬日,复作《蚂鸪天》词寄之“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青搏一曲阳关调,别调人人第五程。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檐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李藏筐间,抵家为其妻所得,问之,具以实告,妻爱其语句清俊,遂出妆奋资夫娶归。

从以上事例可以看到,文才好的妓女是走红的,例如赵才卿能词,“帅大赏”;琴操改韵作词,“东坡闻而善之”;那位名妓聂胜琼就更有本事了,竟以其词战胜了李之问妻本能的、自然的妒忌,使这位太太“出妆查资夫娶归”。至于她那首着名的《鹏鸪天》词,“枕前泪共檐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历来被认为是千古绝唱。女子中真有人才,妓女中也真有人才,可惜她们在封建时代处于这样一种屈辱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