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古典艺术理论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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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乐论(17)

明·李贽

李贽(1527-1602)——号卓吾,泉州晋江(今属福建)人。曾任云南姚安知府,后被统治者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的罪名,下狱迫害致死。着有《焚书》、《续焚书》、《藏书》、《续藏书》等。

李贽的文艺思想核心是《童心说》,他认为天下至美的文艺作品均出自童心,“童心者,真心也”,“心之初也”,“最初一念之本也”。具有反封建的个性解放的意义。

李贽的文艺思想对封建正统的文艺思想是一个冲击,对当时公安派袁氏三兄弟和冯梦龙等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白虎通》曰:“琴者禁也。禁人邪恶,归于政道,故谓之琴。”余谓琴者心也,琴者吟也,所以吟其心也。人知口之吟,不知手之吟;知口之有声,而不知手亦有声也。如风撼树,但见树鸣,谓树不鸣不可也,谓树能鸣亦不可。此可以知手之有声矣。听者指谓琴声,是犹指树鸣也,不亦泥欤!

《尸子》曰:“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因风而思民愠,此舜心也,舜之吟也。微子伤殷之将亡,见鸿雁高飞,援琴作操,不敢鸣之于口,而但鸣之于手,此微子心也,微子之吟也。文王既得后妃,则琴瑟以友之,钟鼓以乐之,向之展转反侧,寤寐思服者,遂不复有,故其琴有《关睢》。而孔子读而赞之曰:“《关睢》乐而不淫。”言虽乐之过矣,而不可以为过也。此非文王之心乎?非文王其谁能吟之?汉高祖以雄才大略取天下,喜仁柔之太子既有羽翼,可以安汉,又悲赵王母子属在吕后,无以自全,故其倚瑟而歌鸿鹄,虽泣下沾襟,而其声慷慨,实有慰藉之色,非汉高之心乎?非汉高又孰能吟之?

由此观之,同一心也,同一吟也,乃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何也?夫心同吟同,则自然亦同,乃又谓“渐近自然”,又何也?岂非叔夜所谓未达礼乐之情者耶!故曰:“言之不足,故歌咏之;歌咏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康亦曰:“复之不足,则吟咏以肆志;吟咏之不足,则寄言以广意。”傅仲武《舞赋》云:“歌以咏言,舞以尽意。论其诗不如听其声,听其声不如察其形。”以意尽于舞,形察于声也。由此言之,有声之不如无声也审矣,尽言之不如尽意又审矣。然则谓手为无声,谓手为不能吟亦可。唯不能吟,故善听者独得其心而知其深也,其为自然何可加者,而孰云其不如肉也耶!

吾又以是观亡,同一琴也,以之弹于袁孝尼之前,声何夸也?以之弹于临绝之际,声何惨也?琴自一耳,心固殊也。心殊则手殊,手殊则声殊,何莫非自然者,而谓手不能二声可乎?而谓彼声自然,此声不出于自然可乎?故蔡邕闻弦而知杀心,钟子听弦而知流水,师旷听弦而识南风之不竞,盖自然之道,得手应心,其妙固若此也。

——《焚书·卷五·读史》

[注释]

《白虎通》——《白虎通义》的简称,汉班固撰。书中记载了汉章帝建初四年在白虎观议论五经同异的内容。

不亦泥欤——不是拘泥迂阔吗!

《尸子》——秦商鞅之客尸佼协助商鞅变法谋计。鞅被刑,佼恐株连,逃亡入蜀,着《尸子》二十篇,大部佚失。

“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多么和煦,可以消除人们的怨恨。

微子伤殷之将亡——微子系商纣王之庶兄,名启,一名作开。封于微(今山东果山西北)。见商之式微,屡谏纣王,不为采纳,遂出走。武王灭商时,乞降于周,周公灭武庚后,封微子于宋。

援琴作操——抚琴作琴曲。操,琴曲的一种体裁,泛指曲。

文王既得后妃——周文王,姓姬名昌,武王之父。武王伐纣,建立周王朝。后妃,指文王妃太姒,号曰文母,仁而明道。

喜仁柔之太子既有羽翼——喜欢柔质仁慈的太子刘盈,身边有了辅佐之人。

悲赵王母子属在吕后——赵王母子,指刘邦宠妃戚夫人及其所生之子赵王如意。吕后即刘邦皇后。吕后掌权后,杀死戚夫人和赵王如意。

“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丝弦乐器不如竹管乐器,竹管乐器不如人的歌喉。意味人为乐器不及歌唱来得自然。

岂非叔夜所谓未达礼乐之情者耶——嵇康字叔夜。未达礼乐之情,指嵇康在《琴赋》里所说的一句话。

康亦曰——康指嵇康。

傅仲武——傅毅字仲武,扶风茂陵人。少博学,建初中为兰台令史,拜郎中,与班固、贾逵共典校书。

同一琴也——指同是嵇康之琴。

以之弹于袁孝尼之前——《世说新语·雅量》:“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吝啬)固不写,《广陵散》于今绝矣!’”袁孝尼:袁准字孝尼,晋人,以儒学知名,着书十余万言。性恬淡,官至给事中。

蔡邕闻弦而知杀心——《后汉书·蔡邕传》:“初,邕在陈留也,其邻人有以酒食召邕者,比往而酒以酣焉,客有弹琴于屏,邕至门试潜听之,曰:‘喜!以乐召我而有杀心,何也?’遂反。将命者告主人曰:‘蔡君向来,至门而却。’邕素为乡邦所宗,主人遽自追而问其故,邕具以告,莫不怃然。弹琴者曰:‘我向鼓琴,见螳螂方向鸣蝉,蝉将去而未飞,螳螂为之一前一却。吾心耸然,惟恐螳螂之失之也,此岂为杀心而形于声音乎?’邕莞然而笑曰:‘此足以当之矣。’”

师旷听弦而识南风之不竞——《左传》襄公十八年:“晋人闻有楚师。师旷曰:‘不害。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

明·顾炎武

顾炎武(1613-1682)——字宁人,原名绛,学者称亭林先生,昆山人。明亡,不仕。为清初着名学者。着有《日知录》、《亭林诗集》、《亭林文集》。

顾炎武的文学思想也和学术思想一致,主张务实。即文切世务,画写故实,情文一致,使人可法可戒,而有益于天下。他的这种观点,对破除明代文艺上的不良之风和树立新的求实之风,起了重大的作用。

《诗三百篇》皆可以被之音而为乐。自汉以下,乃以其所赋五言之属为徒诗,而其协于音者则谓之乐府。宋以下,则其所谓乐府者,亦但拟其辞,而与徒诗无别。于是乎诗之与乐,判然为二,不特乐亡,而诗亦亡。

古人以乐从诗,今人以诗从乐。古人必先有诗,而后以乐合之。舜命夔教胄子,“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是以登歌在上,而堂上堂下之器应之,是之谓以乐从诗。古之诗,大抵出于中原诸国,其人有先王之风,讽诵之教,其心和,其辞不侈,而音节之间,往往合于自然之律。楚辞以下,即已不必尽谐;降及魏晋,羌戎杂扰,方音递变,南北各殊,故文人之作,多不可以协之音。而名为乐府,无以异于徒诗者矣。人有不纯,而五音、十二律之传于古者,至今不变,于是不得不以五音正人声,而谓之以诗从乐。以诗从乐,非古也,后世之失,不得已而为之也。

乐府中如清商、清角之类,以声名其诗也;如小垂手、大垂手之类,以舞名其诗也。以声名者,必合于声;以舞名者,必合于舞。至唐而舞亡矣,至宋而声亡矣,于是乎文章之传盛,而声音之用微,然后徒诗兴,而乐废矣。

歌者为诗,击者拊者吹者为器,合而言之谓之乐。对诗而言,则所谓乐者八音,“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是也,分诗与乐言之也。专举乐,则诗在其中,“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是也,合诗与乐言之也。

言诗者大率以声音为末艺,不知古人入学,自六艺始,孔子以游艺为学之成。后人之学好高,以此为瞽师乐工之事,遂使三代之音,不存于两京,两京之音,不存于六代,而声音之学,遂为当今之绝艺。

——亭林文集卷五《乐章》

[注释]

徒诗——不配音乐的诗。

八音——古代对乐器的统称。指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类。

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出自《论语·子罕篇第九》。